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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新锐作家周恺:人生久长,最终归于一片朦胧 | 探照灯年度好书专访

刘羿含 探照灯好书 2020-02-14


作者:周恺 

责编:章武

出版机构:中信出版社



 

《苔》内容简介 


《苔》这部长篇从一个回乡重整家业的地方缙绅李普福寻找新生儿替代和再续家族香火写起,以桑农刘基业的两个儿子的不同命运为两条线索,中间穿插了甲午战争、庚子拳乱、新学的兴起、科举的终结、保路运动等历史事件,把大清政权的危机、反对派的滋长、秘密会社的活跃、地方秩序的迭代、大家族没落的故事,渐次编织在作者家乡地理的经纬网络上,把嘉定这个地方的二十多年的嬗变浓缩于一册书写。


《苔》作者简介


周恺,1990年生于四川乐山。2012年在《天南》发表小说处女作《阴阳人甲乙卷》,后在《山花》、《花城》、《青年作家》等杂志发表小说二十余万字,2013年获香港第五届新纪元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


90后新锐作家周恺:人生久长,最终归于朦胧一片


本文作者:刘羿 (资深媒体人)


《苔》获得阅文·探照灯书评人图书奖2019年度十大好书“长篇小说处女作奖”



离开乐山去成都上大学之前,周恺大概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名作家。


就像贾平凹等其他前辈,多年来写小说将自己的家乡设定为创作背景一样,周恺从大学期间开始写作以来,创作的中短篇小说的背景大多设定于他的家乡,位于四川乐山市一个名为安谷的小镇。安谷镇即是周恺的长篇小说《苔》里的白庙乡。“我自小在乐山市安谷镇生活,父亲在镇医院工作。小时候的很多时光都是在镇医院宿舍楼里度过的。”


周恺从小喜欢阅读,他的爷爷和父亲都是中医,小时候家里有许多中医方面的书籍,也非常重视培养后代阅读的习惯。也许,大多数人的阅读只是一种消遣,而对于周恺来说,阅读的习惯,喜欢听故事的习惯,却是他今日成为乐山“新说书人”的文学积淀。


嘉定附近乡村的牌坊,1909年,张柏林(Thomas Chamberlin)摄


文学与艺术灵感,往往来源于生活,《苔》中某个人物的故事背景,或多或少,与周恺的外婆讲给他听的那些故事有关。童年时,周恺经常去乡下外婆家玩,他最喜欢听生于一九一几年的外婆讲述她那个年代发生的故事。


周恺的外婆出生于乐山当地一个还算富裕的地主家庭,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后来,外婆的父母为了把家产传下去,抱养了一个男孩当继承人教养,而外婆十几岁就外嫁了。“外婆经历了上个世纪从一几年开始到之后的大半个世纪里发生的社会发展过程,你可以想像,她的人生有多么波折,发生过多少故事。”


就像周恺本人说的那样,走上写作这条道路,纯属生命中的意外。


读高中时,周恺并非尖子生。他客观评估了自己的成绩,后来,凭借先天的好声音,选择做为艺体生,考取了成都的一所大学,主修播音主持专业。很快,周恺发现自己不太喜欢这个专业,那种像机器一样重复念稿子、练发生的生活,他很快厌倦了,于是,他在大学期间开始阅读大量的小说。


小说看得多了以后,周恺对于某些小说的写法或结尾有些不满,慢慢地试着开始自己写。“你看完《苔》,一定会觉得哪些地方写得不错,哪个地方写得不太好。其实小说读多了以后,不管是托尔斯泰还是加缪写的作品,一定有读者在心里产生一些不满的感觉。有的人对于这种不满觉得无所谓,但是,我有时会想,如果是我,我会怎样写,即便我真的写出来,未必比别人更好,但至少我有这样一个想法,所以,我慢慢试着开始写小说。”


大学第四年,周恺回到乐山广播电台实习,从那时起,他开始花更多时间在写作上。在创作《苔》期间,他干脆辞去了播音员的工作。“我写了一些短篇小说,都顺利发表了,写《苔》的时候,时间和精力不够,播音员的工作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所以干脆辞职专心写小说了。”



《苔》是一本需要考据大量史实、方志、族牒、传奇、掌故、旧闻、轶事的作品。做为90后作家,《苔》文笔老练,历史铺陈,全文用乐山方言以极简文字书成一部38万字的巨构,着实让人惊讶——许多读者声称不敢相信此书的作者居然这么年轻。


2019年12月26日下午,阅文·探照灯书评人图书奖2019年度十大好书颁奖典礼在北京隆重举行,《苔》获得“长篇小说处女作奖”,矛盾文学奖获得者阿来、著名学者李洁非,著名作家邓一光、李修文、袁凌等人的作品也在获奖者之列。就此,探照灯采访了周恺。



探照灯:《苔》是你创作生涯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但是,2012年,你在《天南》文学双月刊“方言之魅”栏目发表了《阴阳人甲乙卷》《如她》《牛象坤》等短篇小说,在《山花》《花城》《青年作家》等杂志发表小说二十余万字后,曾开始长篇小说《肓无正》的创作,这部小说后来为何没有出版?


周恺:《盲无正》是一种纯私人性的写作,起先我根本没想过发表或出版。当时《天南》杂志的一个编辑问我在写什么,我就告诉他刚写完《盲无正》第一章,他让我发给他看,看完后他觉得可以发表,就拿去发表了。


后来,《天南》停刊之前,主编欧宁策划了一个89后出生的作家的作品专题,因为先前我已在《天南》上发表过6、7篇短篇小说,欧宁说那期专题不能没有我,而我手头也没有其他作品,所以就把《盲无正》的另外一章也发表了。最近我要出版一个小说集,本来想着把《盲无正》选进去,想了想还是不太合适。


探照灯:有相当一部分读者认识你,是从《苔》这部长篇开始的。从那些短篇小说到《苔》,你的写作风格发生了哪些变化?


周恺:最早开始创作的时候,我就选择了方言写作,第一篇小说《阴阳人甲乙卷》发表于《天南》第一期“方言之魅”栏目,就是以此为噱头。后来的《如她》《牛象坤》等几篇中短篇小说里都有一些方言实验色彩。


并且,我喜欢诗歌,特别是中国当代诗歌,因此阅读了大量诗人作品和诗人传记,当时创作的十几篇短篇小说均与此有关。这个阶段的创作,我受到过翻译小说的一些影响,也是离开原来非常舒适的、具有方言实验色彩的习惯和语境的一种写作。


反过头来再说说《盲无正》的创作,它是纯粹的私人性的写作,探讨我跟文字之间的关系,所以我不会想怎样写才能吸引读者,或意图刻意创造点什么。回头再看的时候,我会发现以前的写作中存在的缺点,包括对于方言、民间故事的猎奇的眼光,所以决心写一个大一点的故事,重新去看我与语言之间的那种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苔》还算是一个实验品。


探照灯:《苔》是巴金文学院院长赵智口中“最大的惊喜”, 原《天南》杂志主编欧宁以及许多专家学者都注意到你所著《苔》与李劼人的“大河三部曲”的共通之处,无论时间跨度、题材、风格,还是构建地方风俗史的严谨、扎实、考据,对此你怎么看?在你看来,你在创作方面受哪些前辈或著作的影响比较大?


周恺:每次访谈或活动,大家都会提到李劼人先生对我的影响。最早我在学着写小说的时候看过李劼人先生的作品,所以一定会受影响,但那个影响一定不是表面的,我自己有深刻体会。后来,为了不受他的影响,我避开阅读他的小说。


除此之外,中国作家里沈从文先生对我的影响最大,外国作家有巴尔加斯·略萨,他对我在创作上的影响是小说结构上的改变,看了他的作品,我才知道可以不按照19世纪的小说方式去写作。


探照灯:《苔》一书中涉及了众多的历史事件,比如甲午战争、庚子拳乱、新学的兴起、科举的终结、保路运动等等,把大清政权的危机、反对派的滋长、会社的活跃、地方权力秩序的迭代、大家族从盛及衰、现代工业文明对传统手工节的冲击等二十多年的故事,围绕嘉定这个地方,用38万字编织成一个全息图景,我花了整整两天,集中精力才看完。而《苔》的第一稿你仅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完成,你是怎么做到的?


周恺:前期的准备工作在我看来都是写作之外的东西,有的作者运用个体已有经验,他不需要做任何准备;有的作者需要阅读和搜集材料。纯粹写作其实用不了太多时间。


写《苔》以前,我尝试写过5、6个长篇,都失败了。后来我总结出一个经验,写长篇小说一定要快。如果有人习惯性每天写1000字,但如果写长篇小说,他就得每天写2000字,只有写得更快,你才能对整部小说有一个整体性的把握。


我把《苔》当成一个工作去完成,设定每天的写作量,前期3000、4000字,每天至少2000字,多的时候一天5000、6000字也是有的。即便前一天写得不满意,需要全部删掉、推倒重写,但每天必须完成基本量,这样日积月累,很快就完成了。


嘉定城区的街道牌坊,1909年,张柏林(Thomas Chamberlin)摄


探照灯:《苔》的时间线从光绪九年(1883)开始到辛亥革命(1911)结束,人物众多,都以男性为主,通篇看完,女性角色我只记得几个,幺姨太、九岁红、谭刘氏,并没有安排一个大女主,为什么?


周恺:整部小说其实都没有什么太重要的角色,读到卷一你以为李普福是主人公,卷二、卷三他就逐渐淡去了,这是一个有意的安排。


具体说到女性角色,包括欧宁和其他许多朋友都对作品缺乏女性意识提出了批评,对此我不太服气。当时我确实想过这一点,大多数读者可能没注意到,三姨太是从头到尾贯穿整部小说的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


一开始,她只是李普福家族里不那么显眼的一个女性,但她是有野心的,当李普福失踪后,她有一次坐到只有李老爷和长夫人能坐的位子上去了。因为她是女性,所以她的野心一直被压抑,最后李氏家族的家财也是被三姨太卖掉了,她把家财给了女儿春妹。再说说春妹,她生了个女儿,结果却把女儿溺死埋在后院的树下,这一条线索是我有意设置。所以,别人批评《苔》缺乏“女性意识”时,我也没怎么解释,毕竟读者有自己的视角。


探照灯:《苔》构架庞大、叙事复杂、人物繁多,看尽众生百相之外,掩卷后犹有一种意犹未尽之感,比如书中对于人物的内心情感描写较少,也基本对人物没有美化和升华,对于李普福和师爷的最终结局没有交待,请问这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周恺:我在写人物命运走向的时候,一般有两种选择,我会设想这个人物后面会是什么样子,然后决定采用哪一条线索。比如说李普福,第1个选择是他自杀或是患病死去,第2个选择是失踪。我个人认为他最好的结局就是在重庆走失,失踪。


我们读小说的时候,总觉得每一个人都应该有始有终有结局,但是,现实生活中,你会遇见无数人,且不论你一面之缘认识的人,哪怕是跟你之间有过接触的人们,明天他离开了,不到某些特殊时刻,你不会关心他,也不会去联系。就像你看完这本小说,过一阵子也就全忘了。


探照灯:无论大夫人、幺姨太、刘基业还是四姨太,他们在死亡或大病之时,都会看到幻象,这种幻象除了是一种隐喻,似乎还有一种宿命般的、魔幻的、另类的浪漫色彩。


周恺:有时作者不便明说每一个地方,但每一个地方都有它的“机关”所在,即所谓梦的隐喻等等。比方说四姨太喝了几碗山泉水后患病了,她夜里总看到有一群人在窗外干农活、唱歌、跳舞,那是因为四川是一个移民省,所以原来有许多土著在原来盖李宅的土地上生活过。这一段历史,我在后面的内容中也写到过。其他人的梦境或看到的幻象,也基本上在某些章节里有所交待。


1920年代的成都。图片来自Mullett家族收藏


探照灯:你曾说过《苔》一书的方言文学与地方基因只是一个套子,你真正要表达的是革命内核,我也看到,你通过描写扮演不同角色的人呈现他们对于“革命”处于不同阶段的众生相,这其中最具有革命者气质的是税相臣,他参与或发起的数次起义都不成功,最后以鱼死网破的方式与守备蒋兢贵同归与尽,究其原因在哪里?你觉得税相臣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而同为革命者,李世景一开始更多是因为友情的原因走上革命的道路,颇有 “被命运裹胁”的意味,他又是什么样一个人?


周恺:税相臣去日本留学后,一开始他跟着孙文他们意图举事,后来发现他们的理念与自己不同,他的理念其实更倾向于无政府主义。


他是一个有着绝对理想的人物,于他而言,有一个彼岸的存在,同时他心里非常明白,他在做一件事,努力地抵达那个永远都抵达不了的彼岸。经过屡次革命失败之后,他坐船回嘉定,途中,他想到他心目中革命的目的并非以民国取代清廷,而是平等一日不达成,革命不止。由此,革命会伴随他终生,失败也伴随他的终生。有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历史不会是虚无的,他让人与时代的关系,区别于河流和竹排之间的关系。


李世景是一个典型的、被动的人,他被李家抱养,本不属于李家,他的人生是一个误会,他的命运也是一个错误。他后来参加革命是被卷入进来的,是被动做出的选择。他与小说中大多数的人物相类似。


岷江水道,1909年,张柏林(Thomas Chamberlin)摄


探照灯:小说结尾,你写到,“人生是久长的,似若江河,不可逆返,流过一地,便该往下一地去。可也总有个尽头,汇入湖海可算得善终,并非每人都有这等好运气,绝大数河流终是汇入另一条河流,绝大数人终是汇入另一人的生命里,借由另一条河流继续流淌,借由另一人的生命继续活着。”这段话颇有一些佛学的意味。做为《苔》的作者,你仿佛像一个时空旅行者,回到那个特定的时空里,观察着芸芸众生,看着每一个人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扮演着特定的角色,不管活着的时候经历了什么苦难,享受过什么荣耀,却终究消失,像从来未曾出现过。


周恺:一个人是什么样?最后他在他人脑海里都是模模糊糊的。《苔》的结尾,我做了一个设定,穿越乱世最后生存下来“坏人”刘基业,历经种种磨难活下来,目睹鸦片船驶过的时候,他似乎回想起一些人与事,但一切都是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而这就是我写《苔》的一个节奏,或是整体色彩。


探照灯:作家阿乙说,你可能像韩东、北岛、张枣、格非、余华一样,在三十岁之前就成型,我理解的是“成型”意指你拥有明显的个人写作风格,对此你怎么看?


周恺:阿乙特别、特别愿意帮助年轻人。


探照灯:《苔》是你的第一部完整出版的长篇小说,现在在写第二部长篇吗?如果有,大概是什么内容?


周恺:一个当代故事。今年应该会出版一本短篇小说集,会收录有关诗人、诗歌那些短篇小说。



都已经看到这儿啦?点个“在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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