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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气科幻作家七月:宇宙中最高级的秩序是爱 | 探照灯年度好书专访

刘羿含 探照灯好书 2020-02-14

本文作者:刘羿含(资深媒体人)

编辑/排版:Sueveanna Liu

部分图片:阅文


作者:七月 

特约编辑:戴浩然(八光分文化)

责编:赵萍,涂俊杰 

出版机构:人民文学出版社


《群星》内容简介


五年前,FAST 收到神秘信号,揭开宇宙真相的一角。

五年后,德国格拉苏蒂镇全镇蒸发,一点辐射都没留下。

如今,十九国峰会即将在成都召开,但天府之国却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为保护一千多万市民,国安局两名干探临危受命,开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二十四小时反恐行动!

然而,他们的对手行踪诡异,举止另类,所作所为完全不像恐怖分子。

就在两人接近真相之时,人类文明来到了命运的岔路口……


《群星》作者:七月


《群星》作者简介


七月,四川话非常不灵光的四川人,科幻圈最老的新作者。尚未成年便发表作品,大学毕业后投身游戏业,十年未再动笔。此间,开过几家公司,辗转华东、华南、华北,绕中国一圈后终于重回成都定居,并以创作为生。目前,已出版两本科幻作品集、长篇奇幻小说《赋名师》。《群星》是“二次出道”后创作的第一部作品。




人气科幻作家七月:宇宙中最高级的秩序是爱


《群星》获得阅文·探照灯书评人图书奖2019年度十大好书“长篇类型小说奖”


二十年前,如果不是因为一次匪夷所思的高三模拟考作文评分事件,当下的中国科幻文学圈,也许就错失了七月这样一位优秀的、高产的,在创作上具有无限可能性的人气作家。


念高中时,七月是一名非常纯粹的理科生,政治、历史等文科成绩平平,相比起来语文略好一些。正因为此,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上科幻文学创作的道路


2000年,全国高考作文题目是《假如记忆可以移植》,这个命题所包含的科幻意味,让它成为当时“科幻出圈”的第一个事件。一时间,很多高中命题老师断定高考作文风向发生了变化,认为不能再按照以前的套路写作文,行文要更加具有想象力、创造力。在七月进入高三学习后,他发现模拟考语文的作文题常常带有科幻意味。


高三上学期,有一次模拟考是省里出的考卷,作文命题为《假如人类可以长生不老》,那一次,自认为语文成绩还不错的七月,却收获了历史最低作文评分,基本等同没及格。当时的语文老师认为他的作文写得挺好,也不明白为何评分如此低,七月本人亦无从知晓,因为那时阅卷和命题的老师都来自外校。


这事儿让七月感到非常郁闷。“那次作文的分数把我的总成绩拉低了很多,我心里憋了一口气,当时我就想,我一定要在正规的科幻杂志上发表一些校园科幻小说,证明我确实有能力创作好的科幻作品。”


那时,《科幻世界》杂志正好有个栏目叫“校园科幻”,每年还会评出“校园发展大奖”,七月认为自己的写作能力并不比那些作者差,于是,整个高三期间,除了备考,他还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校园科幻小说的写作中。然而,好几篇投稿都没能刊发。


高考结束后,七月写完了最后一篇校园科幻小说《天火事件》,并通过电子邮件将作品发到《科幻世界》杂志的征稿邮箱。想着自己是学理科的,以后可能再也不需要写作文,写作这事儿到此为止,他疯玩了一个多月,没再关注投稿的结果。


假期结束以后,当七月再次登陆邮箱,他发现《科幻世界》杂志的网络主页刊登了大幅寻人广告,他们想要发表《天火事件》。“最终,我人生中第一篇校园科幻作品发表在2002年的《科幻世界》杂志上。”


《天火事件》的发表极大地鼓舞了七月,他把家里电话按杂志编辑的要求发给当时的责编刘维佳老师。当刘老师与他通话时,感到非常惊讶,不敢相信七月那时才十几岁,正准备念大学。“他们都以为我是一位成熟的、相当有经验的科幻作者。因为受到大家的鼓励,上大学和研究生期间,我利用业余时间创作了更多科幻小说。现在想想,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否则我也不会走上科幻写作的道路。”


做为不折不扣的学霸,2002年到2008年这七年间,七月不仅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本科和硕士学位,更利用课外空余时间创作了大约100万字中短篇小说,拥有了最早的一批科幻迷粉。他的代表作《像堕天使一样飞翔》《水鑫日》《背面天堂》《擦肩而过》成为不少科幻迷的青春回忆。“那些作品让我挣了10几万稿费,在学生时代,那是很大一笔钱。”


常理来说,七月应该在科幻写作的大道上一路狂奔,但他并没有。研究生毕业后,七月和其他同学一样开始找工作。毕竟当年科幻写作并不像现在这么热门,只有中短篇发表途径,且杂志刊发量有限,不可能每期都发表他的作品。“稿费对于学生来说是不错的收入来源,但进入社会后靠稿费生活显然不太现实。”两相权衡之后,七月决定去游戏行业工作。


凭借多年的科幻写作经验和极高的文学素养,七月顺利杀入游戏行业,在一家非常有名的公司担任游戏策划。他发现,他的工作与所学专业没有太大关联,反而是被他视为兴趣的科幻写作让他可以因为兴趣爱好去工作。唯一遗憾的是,进入游戏行业之后七月发现再也无法写作了,因为做游戏项目需要每个人投注100%的时间与精力。


这一停笔,就是近十年。


那么,做为“科幻圈的老作家”,七月“二次出道”是因为什么样的契机?他的新作《群星》为何被《流浪地球》导演郭帆、中国著名悬疑作家那多、中国著名科幻作家陈楸帆联名推荐?为什么《群星》被喻为继大刘《三体》之后中国最强本土科幻佳作?就此,探照灯特邀记者刘羿含于近日对《群星》作者七月进行了深度访谈。


《群星》责编赵萍上台领奖


Part 1


探照灯:恭喜《群星》获得阅文·探照灯书评人图书奖2019年度十大好书“长篇类型小说奖”。你年仅十八岁出道,并在很短时间内创作了百万字著作,早在2003年便于《科幻世界》上发表了一系列短篇小说《分身》《维序者》《艰难求生》《另一种故事》,2006年出版的中篇合集《星云IV:深瞳》刊载了你的《无名氏》,再到13年后的《群星》,你的写作风格、架构、题材等发生了哪些根本性的转变?


七月:前一段时间我正好思考了这个问题。读大学的时候,科幻小说并不热门,我的写作比较纯粹,我更关注自己的心情。换句话说,科幻写作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纯粉丝的、科幻爱好者的小兴趣和做法,自己写得高兴就行。


科幻小说是类型小说里比较有特色的一类,具有独特的审美取向。我的科幻中短篇比较典型,包含许多围绕智力游戏或科学想象展开的纯粹的讨论,即what if结构,“如果发生什么,会怎么样?”

比如《无名氏》的设想是如果有一种病毒能够让人类不通过语言,只通过各种各样的信息进行交流,然后让大家连接成一个网络会发生什么?这样的构想比较纯粹,提出一个命题以后自己去想象、延展,我比较喜欢这种写作方式,早期我的中短篇小说大多基于此创作,很少考虑读者的喜好。

实际上,科幻作品的阅读门槛很高。现在我在创作时,会花费时间考虑如何让读者喜欢我的作品,在保持科学想象核心的基础上,如何让他们更容易有兴趣看下去,get到我讲述的有意思的点,乃至沉浸其中。

另外,学生时代我的社会经验少,所以早期的作品的故事和人物都更偏西方,会讲述大的框架和故事,但人物的特点大多借鉴自看过的小说和影视作品,是第二手、第三手资料,而非源自我个人的观察。

停笔近十年,我也工作了十年。这十年里,我从基层做起,一直做到中高层;我拿过投资,也创过业,接触的世界比过去丰富,社会经验更多,见到的人比较多,获得的第一手信息自然比较多了,所以,最近几年的作品里的人物,在创作上都基于自己第一手观察到的原型。如此,人物的思想、关系、命运在小说里铺陈时会更具有真实性,更接地气,更“中国”。

科幻小说毕竟是外来文学,所以读者大多喜欢国外的科幻作品,而那些作品具有非常明显的国外生活根基、特点。我原来曾从中学习、模仿,因此早期的科幻作品中的故事不太像是在国内发生的,而现在,我可以慢慢洗掉作品中的“西式科幻”特点,结合自己的生活和亲身经历的东西,创作出本土科幻小说。



Part 2

探照灯:作确实跟你的生命成长和经历人、事、物息息相关,它是一种内化。你“二次出道”以后写了《群星》这部长篇科幻小说,它的创作背景是什么?又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创作了这部作品?

七月:2016年我刚开始写《群星》,创作动机源于一个比较纯粹的科幻想象。我想写这样一个故事:太阳系的规则与太阳系外面星系的规则都不一样,有一个神秘的、更高级的存有创造了一个保护罩或培养皿包裹着太阳系,终有一天人类会突破规则看到保护罩/培养皿外的真实的世界。

那时我想创作一个长篇,已经写了十几万字,但总觉得不满意,就把它放下了。那之后不久,我的生活中发生了两件事,成为了新的创作动机和灵感。第一件事是,我的一个朋友遭遇了非常狗血的买房事件,房东坐地起价,他遇到各种各样与之相关的烦心事(我把朋友的经历写成了汪海成教授的经历);第二件事是我的朋友陈博士找工作的经历对我触动比较大(他的真实处境也被套用在汪海成教授身上)。

我的朋友陈博士以前在美国读理论物理博士学位,学业尚佳,在《Science》主刊曾发表过两篇第一作者的文章——要知道在国内,大家都笑称“能在《Science》发一篇第一作者的论文就可以获得教授头衔”,也就是说陈博士的成绩非常不错。

临近毕业,陈博士告诉我说清华大学让他面试,他打算从美国回国,等他回来我们就可以聚一下。没过多久,他突然说他不参加清华大学的面试了。究其原因,原来跟老婆商量过了,觉得五道口的房价、生活费等太高,去清华大学当老师或做研究只是表面风光,生活实则拮据、痛苦。比较而言,在东京大学、美国几所大学教书或做研究,生活舒服得多。

陈博士的决定让我感觉非常郁闷。正好我又看到网上有一个段子,讲的是一群清华的学生打车,在车上聊买房难的事儿,滴滴司机听了以后很生气地说:我们虽然拆迁得了很多套房,但我们的小孩辛辛苦苦学习也考不上清华,你们考上了清华,但你们的理想就是将来能够在北京买套小房子?太没有见识了!这个对话形成了一个非常大的落差,让人感觉无比荒诞,却又无奈。

我那个朋友陈博士是万里挑一的科学家,现在在美国某所大学任副教授。但前几年如果他们在国内的学校工作,连基本的生活都很难保证。这是不是也很荒诞?2008年研究生毕业后,我没有选择继续做研究,虽然当时在专业上做得不错,也获得了去剑桥继续做研究的机会。之所以放弃,不是因为钱少的问题,而是因为我的专业是生物,做科研太辛苦。

以前国内作家创作的科幻作品中的科学家的形象都很空泛,他们一律没有生活的烦恼,他们的兴趣就是研究科学,不识人间烟火。而现实生活里,我的同学、朋友,这些青年科学家和其他普通人一样,过着清贫的生活,面临各种各样的困境。

网上的段子和陈博士的经历,让我感觉特别荒诞,又似乎产生了一点庆幸的感觉——幸好我没有选择那条路。是呀,你能考上清华,去剑桥大学、哈佛大学深造又怎么样呢?人家开滴滴,在北三环有几套房。这种莫名其妙的反差以及一种油然生起的不甘心,再加上我正好重新看回已有十几万字的《群星》,就决定重新创作一个比较真实,有关中国科学工作者的故事。我要将《群星》后记里写的“真空球形鸡”段子里的科学家形象予以落地,于是我把原来写的十几万字全部删除,利用工作之余的时间从头创作《群星》,4个月就完成了。

《群星》出版以后,许多青年学者都来加我的微信,表示小说里的科学家的境遇,就是他们的真实生活写照。令人欣慰的是,这两年我的青年科学家朋友们的收入有所提升,虽然工资涨幅依然涨不过房价,但生活压力没有以前那么大了。然而,与其他行业的同学们的收入相比,他们的收入仍然很低。



Part 3


探照灯:《群星》汇集了许多科幻元素和概念,基因改造、暗物质、AI、探索宇宙的高科技设备、“构造体”等等,书中的一些故事情节还涉及了物理、数学、天文、科技、哲学、法学、刑侦、社会、心理、神秘组织等方面的知识,这无疑需要作者具有广博的知识储备,以及强大的推理能力。请问你是如何做到的?

七月:没有大家想像的那么复杂。我太太说我好奇心很重,是“什么都懂一点先生”。一个人只要拥有好奇心,自然会看到有意思的东西。另外,还需要不断积累知识。即便如此,大家在小说里看到的各种知识点,我并非全部都懂。

在过去,为了写作临时去寻找资料或信息属于耗时耗力的工程,难度非同一般。现在是信息时代,通过网络,作者可以阅读到大量专业论文。此外我还有一个优势——我有特别多科学家朋友,遇到论文中不太懂或拿不准的内容,我可以直接向他们请教。

举个例子,《群星》里暗物质这个概念,我大概花了三、四天的时间阅读相关论文,特别有趣的是,查阅的过程中我又发现了新的信息,这个信息恰巧能与原来故事中我想到的某些元素相呼应,并且发生催化作用,最终产生更有意思的东西。这样一来,小说的深度和丰富度都提高了。

也就是说,当你想把某个知识点写得更明白的时候,你就得自己花功夫,或找人帮忙。《群星》之后我还写了一部有关量子力学的小说,为此我阅读了好几十篇论文。现在,只要你愿意,几分钟就能找到你需要的资料,几天就能好好看一遍,这些基础工作对于一部几十万字的科幻作品来说再正常不过。你看二月河为了创作皇帝三部曲,他把整部清史翻阅了多少遍啊?所以他的作品才会那么牛!

探照灯:不同于以往科幻类型小说,或好莱坞科幻大片所讲述的故事,《群星》在架构庞大复杂的世界观的同时,也设置了非常接地气的故事线,汪海成遭遇的买房纠纷放到现实中任何一个普通人身上,都同样糟心。不过,仅仅是买房纠纷、爱而未得,并不足以击溃青年科学家汪海成,导致他“反叛”、“黑化”(BTW,我个人很同情汪教授)吧?当初你有没有想过在他的人物设定上再增加其他导致他反叛的情节?你认为汪海成教授是怎样一个人?

七月:汪教授是《群星》里最重要的角色,他的故事线承担了最重要的任务——两种理想主义的斗争。这两种理想主义的方向不一样,这也是我长期以来的想法。一个问题出现了,有时人们很难找到所谓的正确答案,何况这世界上有时就不存在那么笃定的正确答案。再说了,面对同一个问题,不同的人很可能会产生完全相反的想法,但他们的共性是都想很好地解决问题。

那么到底谁对谁错呢?很难说。如同《群星》里讲述的太阳系的规则壁垒这件事,打破规则壁垒到底对不对?没有正确答案。当然,我个人更倾向于勇敢面对世界的真相,走向更辽阔的宇宙,并把它定为小说结尾的导向。

实际上,如果你客观冷静地分析,就会看到我在小说里讲了,宇宙很可能存在许多个太阳系,有一些太阳系展开了自己的规则壁垒,很可能已遭毁灭。如果你像白泓羽一样,赞成打破现有规则壁垒,你很可能会死掉——但是你和她有没有资格替别人做出同样的选择呢?到底选择哪一个方向是好的呢?这又涉及到其他层面的探讨。

在我看来,对立的一方给汪教授贴上“恐怖分子”的标签,可以看作是两种理想主义之间的冲突,双方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人类更好地存在下去,但到底什么是“更好”?

汪教授为人处事历来追求正义,但他一直没有勇气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推动自己心中的正义。汪教授遭遇的买房纠纷、爱而不得,并非导致他反叛的最大原因,更谈不上“黑化”,但这两件事最后形成了一个新的导向。在面临房东坐地起价、耍无赖时,汪教授发现法律和规则解决不了问题,最后不得以通过一种不黑不白的灰色的途径,反而瞬间突围,简单快速地解决了困扰他很久的麻烦事。

这个经历让汪教授发现了灰色地带的力量,他的内心生发出一个非常强大的信念:即使你们认为我是恐怖分子,我要不惜代价,让几十亿人类活下去,继续保证人类文明的延续。这个信念与白泓羽颇具浪漫主义的想法产生了激烈的矛盾冲突。小说出版以后,持有不同立场的读者们无法相互理解,分成两派,还有很多读者留言骂我,因为大家都认为自己找到的途径才是正确。但实际上,它是说不清楚的。


Part 4


探照灯:郭远的人物设定里有一个标签是“反社会人格”,但郭远却承担了追踪“恐怖分子”这样一个重要的角色,说实话,受警方重用的“反社会人格”分子,会让我对于他天赋异禀的一面非常期待,也期待他也许会偏执地爱上那位基因改造美女。但通篇读完,有关郭远的部分除了收尾还不错,整体故事线比较平淡,你怎么看?


七月:当初研究“反社会人格”时,我查阅了很多资料。郭远这个人物原来的设定更有力量,是气场强烈的硬汉派,但是基于某些原因,我不得不尽量弱化对这个人物的立体刻画,而只留下了基本人设。说真的,郭远的故事线在小说中能够达到这样原汁原味的呈现,我基本满意。


探照灯:有一部分读者喜欢拿《三体》来对照《群星》,认为《群星》是“类《三体》科幻”,内核相同,有些地方科普程度过重,拖累了故事节奏,在对“构造体”的塑造上采用了《三体》的“共情式科普”手法。对此,你怎么看?还有,《群星》对女性形象的塑造比较可怕,是否限于篇幅的原因,你才没有花费更多笔墨塑造白泓羽这个角色?、


七月:以上几个话题比较难以回应。我完全能够理解一部分读者的看法,这些看法是我国科幻读者多年以来早就有的看法,而不是看了《群星》得出的看法。二十年以前,科幻文学还是小圈子文化,读者很少,多年后《三体》的出现培养了一大批科幻读者,但他们除了《三体》以外,阅读过的科幻小说量很少。所以,如果一部小说的命题有关宇宙设想,他们就会认为它是“类《三体》”小说。


当然,读者有这样的看法也很正常。举个例子,八几年我们看了《变形金刚》动漫,结果自那以后的二十多年,只要动漫或真人动漫电影里有机甲形象,我们就会说“这个机器人很像变形金刚”啊?确实,目前国内除了《三体》以外,能够让大家喜欢的长篇科幻作品实在太少了。而让读者们不这么想的唯一可能就是中国科幻文学界能够出现更多与《三体》比肩的小说,这样读者们就会发现,原来有关宇宙设定的科幻创作是全世界科幻文学的终极命题。


科幻小说确实具有独特的阅读审美,如果作品还不错,那么肯定会吸引各种各样的读者。有关《群星》的科普程度,我听到两种声音。有些读者表示科普的东西没意思,像《三体》一样,技术细节非常枯燥,他们只想看反恐的故事;但另一些读者又说,反恐的剧情没意思,如果砍掉这部分内容,直接叙述汪教授如何发现世界的真相,小说会更加精彩。


具有传统科幻审美的读者对故事性不感兴趣,他们最想看到作者如何讲述一个有意思的宇宙的故事,以及有关宇宙的核心设定;而有些读者各种各样的故事看得多,对核心设定没兴趣,对于科幻没有那么强的敏感度,他们追求小说的故事性。我认为这实际上就是科幻小说的矛盾所在。无论如何拿捏,总会有读者表示不满,而做为作者,我只能根据我的想象去创造,尽量让大家都能喜欢。


以前我和团队制作游戏时也会遇见同样的问题,游戏玩家们反馈给游戏文学策划的意见各有不同,甚至是相反的。所以,如果大家打开《群星》这本书,对故事有兴趣,能读完,还想去理解这本书的科幻核心内容,也能从中获得阅读的快乐,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至于《群星》中的女性形象塑造,我自己也知道存在问题。我太太看完《群星》,她的评价是汪海成的人物塑造非常立体,云杉的人物形象不够丰富,因为现实生活中我并未接触过云杉这样的人,她是我从西方科幻作品中通过借鉴创造的角色。相比汪海成复杂的心理表现,对白泓羽的刻画基本等同于蜻蜓点水,这是因为篇幅的原因导致控制力有限。再加上写作速度极快,创作的注意力几乎全部投注在科幻核心和反恐的逻辑推演上,所以最后白泓羽突然出现解决了最危险的问题,就让阅读者感觉有落差。



Part 5

探照灯:据了解,《群星》中的关键设施F·A·S·T是真实存在的,我在网上搜索过,但没找到科普知识。能否请你用通俗的语言跟科幻迷们阐述一下这个硬核设备?

七月:《群星》写于2016年,FAST那时还未投入使用。FAST是一个大型的射电望远镜,从技术上来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它主要用来探寻、接收宇宙中的无线电信号。这台全球最大的单体测定望远镜分辨率很高,能够把地球外的东西看得更加清楚。

许多无线电信号非常微弱,极易衰弱,而且无线电波信号强弱与时空的远近并非绝对成正比,举个例子,100亿光年外某颗星球的信号和1亿光年外类似冥王星发出的信号相比,可能冥王星的信号会更加微弱。

但是,FAST的研究基地现在成为了旅游胜地,在我看来这很有问题。FAST需要足够安静的空间去执行无线电波的捕捉、接收工作,然而,许多人仅仅因为好奇就跑去FAST研究基地参观、打卡,他们每个人至少带着一部手机,如再加PAD、Switch,蓝牙耳机……如此一来,信号干扰自然很大,这极不利于科学家做研究。所以,我在此郑重呼吁大家尽量不要去FAST研究基地旅游。

探照灯:《群星》中有这样一个设定,太阳系被一个看不见的能量包裹着、保护着。但如果冲出太阳系,打破规则壁垒,人类有可能看见真相,也有可能被毁灭。我个人的理解是,有一个神或造物主创造了我们,祂保护着我们,我更喜欢这种猜想。现有的大量科幻作品、电影,把超出人类认知的未知宇宙空间想像得过于恐怖。

七月:这个核心设定挺复杂,导致一开始我差点写不下去。如果我真的把这个部分展开写,那整本书就更需要增加篇幅。

这一科幻设定涉及到我对于生命的另外一种认知,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生命消耗的不是能量,而是秩序。宇宙中最珍贵的不是物质也不是能量,是秩序,生命通过消耗秩序来让自己成长。

我本人学生物出身。从生物学角度来说,生命的秩序是一个从低级到高级不断进化的秩序,万物越来越向有序的方向发展。正因为此,人类才会珍视地球上的其他生物。我们为什么要保护动物?因为要保护地球资源。

最近澳大利亚大火,几十万动物遭灾,为什么大家会觉得痛心?因为这场大火让地球损失了很多在未来潜在对人类有帮助的生命体,这些生命体携带着许多人类目前还无法理解的秘密——也许我们将来会慢慢地理解这些秘密。

地球上的生物体为什么十分珍贵?因为它们经过几十亿年的进化,才成为现在的样子,用机器模拟或通过AI技术绝不可能马上获得,所以它们是地球上非常难得的宝藏。我想,太阳系包括地球对于宇宙的重要性也是如此,所以,《群星》的“培养皿”有可能是用来保护地球和人类的。就好比澳大利亚的山火,人类想尽办法从火中救助动物,保护幸存下来的这些动物。等到未来某一天,这些动物们身上携带的信息或秘密,极有可能会对人类有益——功利一点的想法是,人类从它们身上会发现解药。

比如刘慈欣笔下的神级文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我更喜欢阿瑟·克拉克有关神级文明的想法——祂会不断邀请其他有潜力成为神级文明的的生命体加入祂们的文明。

克拉克的代表作《童年的终结》里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人类有机会发展出神级文明,所以,一个伟大的神级文明派了一艘保姆飞船来到地球上,促进地球进入神级文明。克拉克在那个小说里没有讲述神级文明这么做的目的,但是,在我的想象里,它们的做法实际上就像人类希望海豚能拥有更高的智商,与人类共舞,希望海豚给人类带来不一样的视角、观点、信息和秘密,对于人类的未来特别有帮助。

《群星》的科幻核心设定与《三体》完全不同。如果神级文明发现培养失败就破坏掉“培养皿”,或者人类自行冲出太阳系,这都可能导致非常恐怖的事情的发生——就像《三体》里的科幻核心设定那样,文明与文明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要把你干掉才能独占生存资源;在《群星》里,有可能神级文明在太阳系外设置了保护壁垒,保护着地球和人类,也希望未来人类能够对神级文明有所帮助,彼此成为互助的关系。

探照灯:你的认知、思维与你所学专业是生物学有关。我更倾向于“万物一体”的设定,认为万物彼此之间都有连接,爱是宇宙空间最高秩序,每一个文明、种类,都值得我们去珍爱。

七月:其实是一体两面。从生物进化、博弈的角度,它可能是一种基因的自私,譬如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爱,也可看作是基因的自私。而从文化的角度来看,它就是爱。



Part 6

探照灯:《群星》一书画面感强、节奏紧凑,特别是动作戏的描写部分,阅读的时候给人身临其境之感。你在架构《群星》的时候,是否为了《群星》未来有可能被搬上大银幕而专门做了一些设计?


七月: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为了写好反恐这条线,我非常认真地综合了各方面的考虑,但不是为了它能被改编成电影,而是希望读者从阅读《群星》第一页开始,就能预感到它是一个好故事,并充满兴趣地把小说读完。


另外我有一个观点,如果创作小说是为了以后它能被改编成影视剧本,这个思想逻辑本身就有问题。写小说更多应该考虑读者的阅读审美和口味,毕竟希望把它拍成电影的人也是小说的读者。所以,作者要做到的事情是:让读者感觉小说是好小说、故事是好故事。然后,让想把作品搬上大荧幕的导演和编剧去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把它变成好看的电影。


如果你读过《流浪地球》的原著小说,你会知道它与电影的文学逻辑没有太大关系,但它确实被改编成为了好看的电影。为什么?因为原著小说感动了电影的创作者,编剧保留了小说的核心,自己重新创作了故事,再按照电影的逻辑创作了剧本。


再比如国外有一本小说叫做《你一生的故事》,被改编成电影《降临》。如果你看过原著小说,会觉得它特别不适合改编成电影,但同样,小说感动了读者,电影创作者们想办法把它拍成了一部非常优秀的电影。


我以前在游戏行业工作,制作游戏,分工最重要。虽然我的综合能力不错,什么都能做一些,但我一直要求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比如做设计的同事不要去干预美术同事的发挥,让所有人各自发挥自己的专长并做到极致,而不是一个人又想做这又想做那,写小说的时候就想着怎么卖电影改编权,这样能写出好作品么?


但我也能理解有些作者这么做的苦衷。因为小说的版税有限,影视版权更赚钱,《群星》的影视版权收入就比小说版税高出很多。我个人觉得,当初如果我按照电影的文学逻辑去创作《群星》,小说很可能卖不掉,因为《群星》里除了动作戏以外,汪海成回顾的很多内容透过电影镜头语言是很难表达清楚的。按照这个逻辑,那么我原来的写法就很有问题,所以,小说就应该按照小说的逻辑进行创作。




Part 7

探照灯:时隔多年,刘慈欣的《三体》成为现象IP,国产科幻电影《流浪地球》曾引爆2019年春节档票房,对科幻题材感兴趣的读者日益壮大,越来越多的科幻作家返场,中国科幻写作的黄金时代是否已经到来?

七月:我觉得还没有。虽然科幻文学的声音越来越大,但目前优秀的本土科幻作品很有限,不足以支撑这个类型。一位知名的科幻文学评论家曾向我发牢骚说,近年来文化界设立的各类科幻文学奖项比作品多得多,那么多得奖作品,有几部真正能看的?我认为这才是中国科幻文学创作的核心问题。

美国科幻黄金时代刚开始就是充斥着血腥、暴力、色情的地摊文学,后来,靠着黄金时代三巨头创作的越来越牛的系列作品,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科幻文学读者,这才慢慢开启了所谓的科幻黄金时代。

要开创中国科幻写作黄金时代,就需要更多作者认真创作贴合读者的阅读审美的作品,让他们有兴趣去探寻科幻作品的核心设定和内容,而不是创作者们陷入“自嗨”模式,沉浸在自己非常私人的小喜好中。

探照灯:你的写作速度极快,当下是否已在创作新的科幻长篇?方便的话,能否给粉丝们透露一下,新作大概是什么内容?

七月:《群星》之后我还创作了两部长篇,不出意外的话都将于2020年面市,内容跟我们以上聊的话题稍微有点关系,即有关宇宙生命的有序性。

探照灯:在碎片化阅读时代,集中精力看小说不是一个容易的事儿,《群星》让最早的一批科幻迷粉们回归的同时,又吸引了更多像我这样的新粉丝,我们如果喜欢一个作家的某部作品,会“挖祖坟”般把这位作家所有的作品搜集齐,通读一遍。所以,你有无计划将早年的短篇作品集结出版,让像我这样的新粉丝们在等待你的新作时有得看?

七月:目前科幻文学仍然属于小众类型文学,关于出版作品全集,我现在正在与出版社接洽,他们认为可以通过《群星》带动我以前的作品集,就像《三体》的火爆带动了刘慈欣原来的作品集的销售一样。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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