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一开始，美国的科技中心硅谷，将有无数个初创科技公司的员工，拿不到工资，甚至，他们付不起办公室的房租……著名的硅谷银行(Silicon Valley Bank, 下文简称“SVB”)，被宣布破产了。
SVB成立于 1983 年，其总部位于加利福尼亚州圣克拉拉，扎根美国的科技生态系统，被市场称之为“创新经济的金融合作伙伴”，为美国近一半风险投资技术和生命科学公司提供银行业服务。SVB专注于服务PE/VC和初创企业的融资需求，同时也衍生出自己的私人银行、股权投资和投行业务——相比传统的银行业，公司主营业务具有高成长性、高盈利的特征，ROE水平长期高于传统商业银行。截至2022年12月31日，SVB拥有约2090亿美元资产，在美国银行业排名第16位，账下存户储蓄规模达1754亿美元，特别是其支持科技创新型企业的业务模式，正在被众多中国的银行机构学习和效仿。更进一步，就在硅谷，50%的美国风投所支持的初创公司，都在SVB有存款，而就SVB来说，有97%的存款账户，超过了FDIC的保险限额（25万美元）。从这个意义上说，SVB破产，那么有多达50%的风投支持的初创公司将处于危机模式，无法提取现金，还有无数在SVB存款的个人账户，也在周一就会发现，他们超过25万美元的所有存款，都有可能会一夜归零。当SVB破产，这些科技公司发不出来工资，付不了房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在一天之前，美国时间3月9日，SVB宣布了大规模的债券出售和再融资计划：1）出售210亿美元债券投资，立即重新配置到短期债券上，以提升资产敏感度，但是这笔出售，预计会对其造成18亿美元的税后亏损；2）将定期借款规模，由2022年末150亿美元增加至300亿美元，以锁定融资成本以及为公司提供更加稳定的流动性支持；3）股权再融资22.5亿美元，以应对亏损并为银行提供流动性支持，其中包括17.5亿美元的普通股和5亿美元的优先股。然而，市场并不认可SVB的再融资方案，当日SVB股价暴跌60%，这也意味着，其依赖股权融资的计划成为泡影。“很荣幸连续五年登上福布斯年度美国最佳银行榜单”。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可以认为，截止到3月9日债券出售和再融资方案提出之前，SVB都是美国最佳银行之一，其稳健经营甚至帮助该公司渡过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2020年的疫情危机……就在3月9日SVB股票暴跌之前，包括SVB自己人在内，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其会在2天之后就被挤兑到宣布破产。2020年疫情到来，美联储将利率降低到0，并承诺无限QE印钞，全球迎来科技企业的融资热潮，初创企业的贷款和风投额度快速增长，作为对初创科技公司最友好的银行，SVB的存款暴增——根据其季度财报，从2020年6月-2021年12月，银行存款由760亿美元暴涨至1900亿美元。大量资金流入，这意味着银行的负债端暴涨。作为一家追求盈利的机构，SVB当然需要将这些钱“安全地”投出去，购买相应的资产，赚取利息差。问题在于，2020-2021年的美联储并没有开始加息，几乎所有的“安全资产”，收益率都奇低。SVB的选择，是买入大量美国中长期的国债和MBS（因为这样收益会稍微高一点儿），从2020年年中到2021年末，SVB国债持有量从40亿增长到了160亿，MBS则从200多亿增长到1000亿。与此同时，SVB手头的现金和现金等价物（包括准备金、回购、短债）反而从140亿美元下降到了130亿美元。这意味着什么呢？SVB的总资产在2000亿美元左右，1000亿美元的MBS资产，占其资产负债表的比重超过一半，也就意味着其负债端，会受到MBS价值的巨大影响。另一方面，其现金相比存款占比太少，不足以应对短期内的挤兑。这一时期，SVB和几乎所有的美国大型金融机构都认为，未来利率上升并超过2%的可能性非常之低，美联储为银行现金（准备金）所支付的利率只有0.1%，而经过SVB的操作，其国债的综合年化收益率“高达1.49%”，而长期MBS的收益率更是“高达1.91%”。2022年来了，因为通胀飙升，美联储开始了疯狂加息之路。到了2023年3月8日，美国十年期国债收益率飙升至4%，而15年期固定利率的抵押贷款利率更是上升到6%以上，这意味着SVB所持有的国债和MBS实质上都已经大量贬值。有人估算，其国债总贬值高达25亿美元，而其MBS的总贬值可能高达150亿美元。注意，随着美联储逐渐提高利率，SVB的债券贬值也是逐渐发生的。为什么市场原本不认为SVB有问题呢？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后，为挽救当时被“有毒资产”缠身的美国银行业，美国财务会计准则委员会（FASB）和会计师协会（APB），对传统的市值计价（Market to Market）的会计规则做出修改。如果银行打算将某种安全债券资产持有到期，那么该资产的市价波动，不必反映在财报损益上（Profit and Loss）——用俗语来说，这叫浮亏不算亏，实亏才真亏。然而，2022年迄今美联储的快速加息，也导致了众多科技企业日子不好过，融资融不到，股价一直跌，房租、工资、研发投入各种支出都还不能停，SVB的存款开始持续流出，到了2022年底一算，全年存款净减少160亿，特别是那些活期的无息存款，由1260亿骤降至810亿（联邦基金利率都快5%了，还傻乎乎存在账户上不要利息的活期存款当然会减少），这大大加大了SVB现金支出的压力。随着逐步耗尽现金储备，3月9日，SVB宣布出售210亿美元债券，这等于是将20亿美元浮亏变实亏——要是就这20亿美元实亏，倒也不是说不能再融资，问题是，你还有150亿元的浮亏没出来呢！更要命的是，墙倒众人推。SVB宣布出售债券的声明公布之后，SVB遭遇流动性危机的说法就在硅谷不胫而走，任何知道消息的科技公司，都恨不得赶紧从SVB提取资金——在银行挤兑这事儿上，你如果早一点儿能取回100%的资金，如果晚一会儿，可能一分钱都没有了，所以流动性危机这事儿，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随着众多科技公司迅速提取在SVB的存款，流动性危机成为了自我实现的预言。2022年年底，SVB总资产约为 2090 亿美元，存款总额约为1754 亿美元，而到本周四结束，客户提取的存款达到了 420 亿美元之多。监管机构表示，到当天收盘时，SVB 的现金余额为- 9.58 亿美元，而且未能从其他渠道搜罗到足够的抵押品。就这样，一天之内，SVB的流动性被彻底抽干并变为负值，根据这种情况，加州金融保护和创新部（DFPI）周五宣布关闭SVB，并任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为破产管理人。国债和MBS的市场价值大幅度下跌+科技公司现金消耗加剧→SVB的资产端急剧缩水+负债端支出维持，流动性下降→SVB壮士断腕宣布出售债券+股权再融资方案，市场传闻发酵→就这样，一起如教科书般经典的、资产负债表崩塌到银行挤兑危机的案例，就这么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了，SVB不幸成为了2023年美国第一家在FDIC倒闭的投保银行机构，这也是美国历史上第二大银行倒闭案。
实际上，这已经是本周美国第二家地区性银行陷入危机，此前帮助币圈法币与加密货币之间进行兑换的Silver gate Capital Corp.宣布自愿清算银行业务，已经引发银行股的抛售及市场对更多机构可能倒闭的担忧。加州金融保护和创新部宣布接管SVB的理由，是银行流动性不足且资不抵债，目前FDIC已经创建了圣克拉拉存款保险国家银行，该银行现在持有SVB的受保存款，FDIC已经任命了审计人，接下来将会详细审计SVB的资产。作为全美20大银行之一，SVB破产事件的影响，正在持续发酵。和SVB一样总部位于加州的第一共和银行（FRC），其股价在周五盘中巨震，盘初曾跌超50%，盘中不止一次因为股价波动过大而暂停交易。另外，因为众多加密货币行业的初创公司，都将其相当一部分美元存款放在SVB，所以币圈也受到了SVB倒闭的巨大影响，几乎所有主流加密货币纷纷暴跌。不过，前美国财政部长、经济学家萨默斯称，“只要储户完好无损，SVB母公司SIVB的崩溃就不会对金融体系构成风险。”美国财政部长耶伦周五表示，“最近的事态发展与我正在密切关注的几家银行有关。当银行遭受财务损失时，这应该引起关注。”连全球金融体系的扛把子美联储也迅速做出了反应。
可能有人会认为，如此大的一家银行破产，这是“雷曼时刻”再现，有媒体甚至还整理了十家可能步SVB后尘的银行名单。不过，我个人倾向于认为，SVB破产事件会很快平息，不可能会造成雷曼兄弟倒闭那样影响深远的事件。原因有三：（一）SVB是正规的、受联邦存款保险机构保护、受美联储和监管的商业银行，其所开展的业务合法合规，甚至在挤兑发生之时，其都还没有关闭取款通道，其破产并不是把银行彻底掏空之后自己宣布破产，而是加州金融保护和创新部为了保护储户而宣布破产；（二）考虑到SVB一向以来的业务，还有其在美国科技企业中的地位，再加上其商业银行的身份，美联储、财政部介入其救助过程可谓是合情、合理、合法，只要SVB的经营过程合规合法，资产负债表也真实可靠，其总共的亏损也不会超过200亿美元——而且这些债券亏损如果持有到期，并不会真正产生亏损，所以，只要在美联储和财政部主导下，SVB找到合适的买家并不难；（三）即便SVB的流动性危机向其他银行蔓延，美联储可能而且也有充裕的手段提供流动性支持和稳定市场，防止单家银行风险向系统性风险蔓延，至于方法和路径什么的，可以参考去年10月份英国央行支撑英国养老金的做法。我前面写过文章，英国养老金出现问题的原因，几乎与硅谷银行一模一样，都是资产负债表崩塌——资产端的价值因央行加息而缩水，负债端现金收入减少、支出照常甚至还需要增加，由此造成了现金的流动性危机，不得不选择出售资产换取现金……实际上，不谦虚地说，就在“一场系统性的全球金融危机，正在英国预演……”一文中，我就已经“预言”了硅谷银行这样的事件。
无论是英国养老金还是硅谷银行的经营活动，都是在金融监管当局的严格监管之下，只要其经营上合规合法，这种亏损都不至于太离谱，当央妈的爱（放缓加息或暂缓缩表）到来之后，原本的市场恐慌，自然都会慢慢平息，整个金融体系并不会因此受到根本性影响。总之，硅谷银行这点事儿，由美联储这种心怀天下的央妈在，不怕不怕啦！小助手微信防失联(LCZxiaozhush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