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与学 | 回到民族志：关于批判民族志课程的五份教学大纲推荐
什么是民族志？许多学者对民族志这个术语提出过不同的理解方法。詹姆斯·克里福德（Clifford 1986，2-3）在《写文化》中将民族志描述为“讲述集体秩序和多样性、包容和排斥的基础。它描述了创新和结构化的过程，而它本身就是这些过程的一部分。”葛苏珊（Susan Greenhalgh 2001，5）将民族志描述为“人类学家的工作工具”，它“将细致的描述与谨慎的分析交织在一起，从而创造出社会生活片段一幅细小而精密的画像。”在21世纪的头20年里，蒂姆·英戈尔德（Tim Ingold）、金·富尔顿（Kim Fortun）、阿尔帕·沙赫（Alpa Shah）、罗安清（Anna Tsing）等学者又就民族志与人类学之间的联系和区别、民族志如何书写/呈现提出了全新洞见。
无论如何，民族志依然是人类学家重要的工作工具（或至少是其中一种），在课堂上教授学生理解民族志分析的复杂性，学习使用和书写民族志文本，依然是学院里的重要内容。
2020年7月，艾琳·古尔德 (Erin Gould）、安妮·艾莉森 (Anne Allison）在文化人类学网站（https://culanth.org/）发起了“批判民族志”课程分享计划，来自不同学校的几位人类学教师在这个开放档案中分享了自己的民族志教学大纲。本篇推文对这几份以“民族志”为核心的课程大纲进行了简要推介，并附上下载链接，之后重点介绍了安妮·艾莉森教授2020年春季在杜克大学开设的“批判民族志（单数与复数）”这门课的内容与材料。所谓批判民族志的教学，不仅是教学生去理解玛格丽特·米德所说的民族志如何构成一种文化批判，也是学习用批判性的眼光去看待民族志视角、体裁、风格的变化。
希望这篇推文作为一种资源链接，让读者略窥不同学者的教学风格，一起思考民族志工作者如何面向当下这个受到不平等、疫情、生态与气候冲击的时代，以及在“他者与我们”、“他乡与家乡”之间界限逐渐模糊的今天，民族志的可能与可为。
【小编推荐：古尔德教授的课程是一门较为基础、全面的入门课。从民族志阅读写作中常常浮现的“何为真”话题引入，以《平行世界：人类学家与小说家的非洲邂逅》为范本探讨了什么是民族志、民族志由谁来写、田野工作中思考的拓展、田野与研究的伦理等基本命题，之后转向自我民族志这种特殊文类，课程后半部分通过罗宾·内葛《捡垃圾的人类学家》以及罗兰德关于古巴旅游业和种族色彩的民族志研究，与学生一起进行内容拆解式的批判阅读】
【小编推荐：萝丝教授的批判种族理论是以民族志文本带出理解种族与不平等的主要理论框架，如当代法学理论、结构主义、实用主义、马克思主义、解释主义等，在主题上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同时也提供了不同路径下书写种族（以及泛差异政治）的典范民族志文本。】
【小编推荐：麦格拉纳汉的课程始终聚焦于“民族志本身可否成为一种理论”这个命题。课程以人类学领域从1970年代至今关于民族志的争议作为开篇，在批判、情感、体裁、经验，政治洞见层面反思了民族志的贡献与可能，最后探讨了民族志本身如何解殖，以及民族志写作与呈现（可以画出来吗？）的另类可能。】
【小编推荐：潘迪安教授是《一种可能的人类学》（A Possible Anthropology）一书的作者。他的课程将民族志视为人类学研究和表达的基本模式，同时也是一种旨在对当下世界的面貌与深度进行揭示的创造性实践，从中可以产生出理解当代社会文化问题的新方式。除了引进拉尔夫（Laurence Ralph）、鲁尔曼（T. M. Luhrmann）等学者具有实验性的民族志文本外，课程还强调通过每周针对特定场景、人物、问题、状况的观察和写作练习来增进学生对民族志的理解。】
长期以来，民族志一直是人类学作为一门学科的方法论和标志。正如布罗尼斯拉夫·马林诺夫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在1920年代所说，民族志需要通过研究者“身临其境”来捕捉日常生活中的那些“不可估量”——去深入了解一种文化、一个民族、一个地区以及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正如玛格丽特·米德 ( Margaret Mead ) 在同一时期开始的研究中坚持的那样，人类学是一种文化批判：即我们对于他乡习俗和行为的研究可以用来批判——并改变——“家乡”的日常生活。但是，在这个由跨国移民、流动的生活方式、消费者公民身份（consumer citizenship）和去领域化主体性（deterritorialized subjectivities）交织成的当下，我们究竟要如何实践民族志呢？当“我们/他们”、“他乡/家乡”的动态如此富有争议、矛盾和复杂时，民族志批判的界限又在哪里？
这就是我们在这门课上探讨的问题：通过批判性地考量民族志作品来批判性地看待民族志的方法论。就民族志而言——作为一种调查方法、一种写作实践、一种社会/政治批判、一门学科——我们今天在人类学领域的进展如何？“置身现场”仍然是我们工作的基本期望吗？人类学家想要“捕捉”的究竟是什么？人类学关系的动态（以及其中的伦理与政治）是什么？例如，当日常生活充斥着战争和恐怖，而“置身现场”则意味着要去参与到博客空间、难民营或者法庭中时，人类学家该如何驾驭自己的立场 (positionality) 、责任 (accountability) 和干预 (intervention)？人类学家又该如何书写这一切，用什么样的语言，用什么样的故事类型，面向什么样的受众(群体)?
这门课分为两部分。前三周我们会回顾一些关于民族志方法的论文。从马林诺夫斯基收录于《西太平洋的航海者》（Argonauts of the Western Pacific, 1922）的标志性声明和米德经典的《萨摩亚人的成年》（Coming of Age in Samoa, 1928）的导论开始，我们会阅读克利福德（James Clifford）、费舍尔（Michael M. J. Fischer）和马库斯（George E. Marcus）撰写的论文，这些文章皆属于由《写文化》（Writing Culture, 1985）和《作为文化批评的人类学》（Anthropology as Cultural Critique, 1986）掀起的人类学批判（和自我批判）浪潮的一部分，我们也会读到女性主义对于这（可以说是男性主义的）批判的批判。此外，我们也会考察潘迪安（Anand Pandian）、富尔顿（Kim Fortun）、英戈尔德（Timothy Ingold）、拉比诺（Paul Rabinow）和里斯（Tobias Rees）的近期研究——从而重新思考民族志研究的空间和时间维度，思考什么使人类学与民族志相一致（或相区别）、研究人类之外的对象的可能性，以及如何“设计”民族志才能让我们能够更加多样化地研究当今这个碎片化的世界。在这门课的第二阶段，我们将投入民族志的工作。在六周的时间里，我们将会从头到尾完整地阅读一些民族志文本（包括把有些章节分配给不同的同学读）。在这之后的三周里，我们将转为关注期刊长度的民族志文章（皆来自《文化人类学》杂志）、三篇民族志的导论部分（其作者乔什·雷诺（Josh Reno)、徐庄骅（Jerry Zee）和格克切·古内尔（Gökçe Günel）将会带领课上的讨论），以及人类学家安吉拉·加西亚（Angela Garcia）已经出版的一部专著和她正在进行的研究。安吉拉·加西亚是一名杰出的人类学工作者，她将会参与到我们的课堂中来，与大家进行互动。我们将会对阅读到的每一部民族志作品提出相同的问题：作者的研究对象是什么（它是如何被定义、组织和描绘的）；作者使用了什么策略和技术（民族志的或者其他方法论的）来开展研究；作品的理论前提、文献和论据是什么；作者如何在整个文本中定位自己和她人的(声音)；作者采用了什么类型的叙述方式和写作方法；作者的目标受众是哪些人群；以及这本书何以能够作为一种批判（它是何种评判）？在这门课程中，我们会不断地回到同样的问题：今天的民族志在哪里——或者可能在哪里？它如何——或者如何可能——作为批判？所以，我们在批判性地看待民族志的同时也会将其本身视为一种批判方式。
课程任务（修改后）：
参与课堂出勤与讨论
每周1-2页对当周阅读材料的读后反思（可选）。
两篇6-8页针对特定民族志文本就特定角度进行批判性分析的评论文章。
一篇12-15页的期末论文，可以比较2-3位作者或2-3个民族志文本，或是自己写一篇不少于10页的民族志（题目授课教师来定）。
课程安排
1/8（W）课程介绍
阅读材料：
Bronislaw Malinowski, “Introduction: The Subject, Method and Scope of the Inquiry,” from Argonauts Of the Western Pacific（中译本：布罗尼斯拉夫·马林诺夫斯基：“导论：调查对象、方式和范围”，《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商务印书馆）
Margaret Mead, “Introduction,” Coming of Age in Samoa: A Psychological Study of Primitive Youth for Western Civilization（中译本：玛格丽特·米德：“导论”，《萨摩亚人的成年：为西方文明所做的原始人类的青年心理研究》，商务印书馆）
1/13 民族志学家和民族志的：考察、田野调查、故事讲述文本
阅读材料：
James Clifford, “Introduction” from James Clifford & George Marcus, eds, Writing Culture: The Poetics and Politics of Ethnography（中译本：詹姆斯·克利福德：“导论“，选自詹姆斯·克利福德、乔治·马库斯以及其他编辑者共同编著，《写文化: 民族志的诗学与政治》）
George Marcus & Michael Fischer, “Ethnography and Interpretive Anthropology,” from Marcus & Fischer, Anthropology as Cultural Critique: An Experimental Moment in the Human Sciences（中译本：乔治·马库斯和迈克尔·费舍尔：“民族志和解释人类学“，选自马库斯和费舍尔，《作为文化批评的人类学：一个人文学科的实验时代》）
Nancy Lutkehaus, “Margaret Mead and the “Rustling-in-the-Wind-in-the-Palm Trees” School of Ethnographic Writing,” in Women Writing Culture
Tobias Rees, Chapter 3 “On Fieldwork” – (ONLY pages 70-80) from After Ethno
Anand Pandian, “Introduction: An Ethnographer among the Anthropologists”” and Chapter 1 (“The World at Hand: Between Scientific and Literary Inquiry”) from A Possible Anthropology
选读材料：
George Stocking, “The Ethnographer’s Magic: Fieldwork in British Anthropology from Tylor to Malinowski”（中译本：乔治·史铎金：《人类学家的魔法：从泰勒到马林诺夫斯基的英国人类学田野调查》，赵丙祥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Ruth Behar, “Introduction: Out of Exile,” in Behar & Gordon, eds., Women Writing Culture （中译本：露思·贝哈：“导言：超越放逐”，选自由贝哈和戈登编著，《女性书写文化》，施旻译，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Orin Starn, “Introduction,” Writing Culture and the Life of Anthropology
1/20 马丁路德金日 - 休息
1/27 田野的（非）及时性以及此处/别处：重新思考其可能性
阅读材料：
Paul Rabinow & George E. Marcus with James D. Faubion and Tobias Rees, “The Anthropology of the Contemporary” in Designs for an Anthropology of the Contemporary
Anand Pandian, Chapter 2 (“Method of Experience: Reading, Writing, Teaching, Fieldwork”) from A Possible Anthropology
Tim Ingold, “Anthropology contra Ethnography,” HAU: Journal of Ethnographic Theory vol. 7(1):21-6 (2017) （中译参见结绳志发布：蒂姆·英戈尔德：“人类学不同于民族志”）
Daniel Miller, “Anthropology is the Discipline but the Goal is Ethnography,” HAU vol. 7(1):27-31 (2017)
Kim Fortun, “Figuring Out Ethnography” in Faubion and Marcus, eds, Fieldwork: Learning Anthropology’s Method in a Time of Transition
Tobias Rees, “On Fieldwork” -pages 80-96, Chapter 1 (“On Anthropology”), Chapter 2 (“Of the Human”) in After Ethnos
Akhil Gupta & James Ferguson, “Discipline and Practice: “The Field” as Site, Method, and Location in Anthropology,”Pages 12-18, 32-40, in Anthropological Locations: Boundaries and Grounds of a Field Science（中译本：古塔和弗格森：“学科与实践：作为地点、方法和场所的人类学“田野”，p1-p40，《人类学定位：田野科学的界限与基础》，骆建建，袁同凯，郭立新等译，华夏出版社）
选读材料：
Alpa Shah, “Ethnography? Participation Observation, a Potentially Revolutionary Praxis,” in Hau 7(1):45-59 (2017)
Anand Pandian, Chapter 3 (“For the Humanity Yet to Come: Politics, Art, Drama, Fiction”) from A Possible Anthropology
2/3 生命之侧
阅读材料：
Life beside Itself: Imagining Care in the Canadian Artic, Lisa Stevenson
2/10 被狩猎的
阅读材料：
Hunted: Predation and Pentecostalism in Guatemala, Kevin Lewis O’Neill
2/17 安吉拉·加西亚（Angela Garcia）
阅读材料：
“The Halfway House”,“Introduction” and “Suicide as a Form of Life” in The Pastoral Clinic: Addiction and Dispossession along the Rio Grande
2/24 自我吞噬的成长
阅读材料：
Self-Devouring Growth: A Planetary Parable, Julie Livingston
3/2 期刊文章：文化人类学（Cultural Anthropology）
阅读材料：
“Ethnography in a Shell Game: Turtles All the Way Down in Abidjan,” Sasha Newell, CA vol. 34, No. 3 (2019)
“Wildfires at the Edge of Science: Horizoning Work amid Runaway Change,” Adriana Petryna, CA vol. 33, No. 4 (2018)
“Kin-Work in a Time of Jihad: Sustaining Bonds of Filiation and Care for Tunisian Foreign Combatants,” Alyssa Miller, CA Vol. 33, No. 4 (2018)
3/9 - 春假
3/16 隐形劳动
阅读材料：
Invisibility by Design: Women and Labor in Japan’s Digital Economy, Gabriella Lukács
3/23 负债累累
阅读材料：
Indebted: How Families Make College Work at Any Cost, Caitlin Zaloom
3/30 资本主义的合法生活
阅读材料：
The Licit Life of Capitalism: US Oil in Equatorial Guinea, Hannah Appel
4/6 阅读三篇民族志专著的导论
Josh Reno, Military Waste
Gökçe Günel, Spaceship in the Desert
Jerry Zee, Continents in Dust: Experiments in a Chinese Weather System
4/13 总结
译校编者简介
刘鹤晨，人类学学生，喜欢旅行、布鲁斯和吉他
张亮亮，剑桥人类学博士，上海纽约大学博后，Jivamukti瑜伽士+旗溪生态社区村民，土地上的行动者学人
安孟竹，港中文人类学博士，缓慢推进结绳“教与学”栏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