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獭容易被忽视，难道是因为它总潜水？

在横琴岛拍到的水獭 ©嘉道理农场暨植物园

水獭可能是世界上最惨的小动物之一，它曾经分布广泛，但由于历史原因，它差点被打绝，好不容易扛过打猎大关，又面临各种其他厄运。

作为可以代表我国淡水生态系统的重要指示物种之一，很长时期以来水獭受到的关注其实是很少的。

嘉道理农场暨植物园自2012年开始做水獭相关的工作，希望保护残存的水獭及其赖以生存的淡水河流生态系统。

在2021“豹爱你”广州场活动中，我们有幸邀请到嘉道理农场暨植物园的高级保育主任李飞老师，给我们带来水獭的故事。

嘉道理农场暨植物园是一个致力于“提高大众对人与环境关系的认识，透过保育和教育，积极改善世界”的机构。他们关注很多物种以及它们背后独特的生态系统。

今天的推文来自李飞老师的分享，带我们看曾经遍布全国各地的水獭的现状。

正文所有图片除注明外，均来自嘉道理农场暨植物园高级保育主任李飞的PPT

李飞老师分享现场

我所在的机构叫嘉道理农场暨植物园，跟猫盟差不多，也是做野生动物保护工作。我们关注海南长臂猿、海南坡鹿，还有很多其他动物，爱好广泛。

海南长臂猿、海南坡鹿

首先感谢猫盟的邀请，让我今天能够站在这里和大家聊一聊野生动物。我以前在政府部门事业单位工作了几年，后来为了更好地去工作，也为了更自由一些，就辞去之前的工作，加入了公益组织。

但是大家都知道获得自由总是有代价的，加入NGO以后虽然干活时间够了，但是干活的钱不够了，所以今天特别感谢在座的月捐人对我们公益组织的支持，当然也感谢我自己，因为我也是猫盟月捐人之一。

言归正传，猫盟联系我说过来介绍一下嘉道理的工作，我说这个有点难，因为我们关注的物种很多，还是选一个物种来介绍好一点。选什么呢？最后我选择了水獭。

我们关注的其他物种

关于水獭

为什么选择水獭呢？

第一，是因为有江又靠海的广东省是一个水獭大省，它是中国唯二曾经记录到中国全部三种水獭的省份，另外一个省份是云南。我既然来广东讲水獭就理所应当了。

水獭是我国南方很多水域的原住民。世界上的13种水獭中，我国就有3种——欧亚水獭（Lutra lutra）、亚洲小爪水獭（Aonyx cinereus）以及江獭（Lutrogale perspicillata）。

我国的三种水獭

简单介绍一下这三位：欧亚水獭，分布广泛，鼻头又方又鼓；小爪水獭，亚洲最小，喜欢螃蟹，手指纤细；江獭，亚洲最大，鼻头扁扁，爱吃大鱼。体重上，小爪水獭（约3kg）<欧亚水獭（4~8kg）<江獭（约10kg）……

当然大多数人都不太可能有机会和这些水獭近距离对视，所以在水边大老远地看见一只流线型的矮矮的褐色兽类，是没办法靠看脸认出是三种中的哪一个的，可能看体型更靠谱（这也需要一定的经验）。

第二，是因为水獭这个东西很重要。

水獭跟水的关系非常密切，不管是世界上的哪种水獭，分布都是靠近水的，没有水的话就变成旱獭了——开玩笑，它们的亲缘关系很远，水獭就是渴死也变不成旱獭。

水獭是水陆两栖的兽类，在很多地方都是水生生态系统顶级物种。

这很重要，对于保护来说，因为人力、物力、财力都有限，很多时候都只能选择一两个重要的物种着手——顶级物种就很符合这个要求。

比如金钱豹，保护好金钱豹那个地方的野猪、狍子就没有问题，因为豹子有得吃；保护好水獭说明水里有鱼、螃蟹，或者青蛙给水獭吃。对顶级物种的保护，会使底下很多物种都受益。

水獭水性极佳，喜欢在江河湖沼地带活动，以一些水生动物为食 图片来源：年保玉则生态环境保护协会

而且我认为水生生态系统是目前我国最危险的一个生态系统，因为陆地上很多东西可以看得见，没有了可以感受得到，但是水里的东西就不行。水生生态系统里的动物非常容易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所以需要找一个能够代表水生生态系统的物种，水獭就特别合适。

第三，是因为水獭特别萌，特别可爱，可爱到什么程度，我甚至都不敢在分享里加入一张可爱的照片或者视频给大家看，怕大家觉得这个东西太萌太好玩了，哪天想方设法买一只养——其实这是非常不对的、违法的行为。

而且也不是开玩笑，前几年我们在网上进行了调查，在一些平台上比如x度贴吧之类的平台去翻帖子，确实发现很多人在买卖这个水獭，主要就是小爪水獭。

我们为水獭绘制的插画，它们憨态可掬，惹人喜爱

另外最近几年不管一线城市还是二三线城市，在繁华地区的购物商店里经常会出现动物咖啡厅这一类东西，里面养很多动物给人看，可能老板也比较喜欢动物，然后觉得造一个动物园太费事就做一个动物咖啡厅给公众看，但是其实这个东西里面动物来源非常的杂，有很多也是违法的。

这张照片是日本的水獭咖啡厅，有调查显示，日本水獭咖啡厅的数量在2015至2018年急剧上升，而这些咖啡厅中的水獭大部分是从越南、老挝、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非法贸易所得。

日本的水獭咖啡厅

水獭是经不起这种折腾的，所以就算它们再可爱，也希望大家不要去养。

当然水獭的可爱也会带来好的事情，例如我国台湾省的金门，当地政府特别重视水獭，经常在正式活动的场合将水獭当作吉祥物。

金门文化观光季的宣传海报

这种健康的喜爱方式的结果是，金门是东亚地区水獭最稳定，密度最高的地方之一，民众的关注成为了保护它们存续的重要推动力。

另外大家可能听说过新加坡。新加坡的水獭非常多，在很多社交媒体上都会有水獭的东西分享。

靠民众收集来的信息，新加坡的整个水獭家族群范围都做出来了，总共18个家族，水獭成了新加坡的大明星。

新加坡一些网络平台上有关水獭的信息

新加坡18个水獭家族的分布范围

然而，它们为何这样惨？

上世纪50、60年代有资料显示，全国水獭的产量有三分之一产自广东，每年的水獭皮数量上万，可见广东水獭的分布从前是非常广泛的。

然而，现在我国的水獭却非常惨，怎么惨呢？

因为水獭曾经经受过很大规模的打猎活动。

这背后有些历史的因素，我国刚建国的时候比较穷，大家吃东西也吃不饱，家家户户都有猎枪去打猎，那时候打完动物把动物吃掉后，毛皮一般都会收起来统一交到各个地方毛皮收购站，然后交给国家，国家通过出口皮毛赚一笔钱帮助国家经济恢复——

所以在1950~1980年左右的一段时间里，打猎是一件比较普及而且被认为是比较正确的事情。

以前动物学家经常依靠毛皮收购站的数据来反映不同时期动物的种群变化趋势，这张图里展现的就是广东还有海南当时水獭收购的状况，可以看到水獭的数量下降非常严重，特别惨。

1950s-1980s，水獭毛皮收购量

除了种群数量减少之外，水獭的分布范围也是缩减严重。

大家可以看分布区，下图是中国历史上有记载的位置。分布得最多的是欧亚水獭，中间是小爪水獭，大概分布在中国热带地区，最底下是江獭，分布点稍微少一点。

三种水獭的分布 ，从上往下依次是（a）欧亚水獭、（b）小爪水獭、（c）江獭

但是到了2000年以后，有水獭记录的地方就显得屈指可数了（下图），圆圈符号是欧亚水獭，2000年后有记载的地方已经比历史分布大大减少，最近几年可能多了一些；三角形符号代表小爪水獭，小爪水獭目前中国只有三个地方有确切纪录，一个是云南德宏盈江地区，还有西双版纳，最后就是海南岛。

2006-2016年中国水獭的确凿记录点

猫盟在西双版纳拍到的亚洲小爪水獭，这是亚洲小爪水獭在中国的首次野外影像记录

相比其它两个兄弟，最大的江獭则是最惨的，几十年杳无音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再看一下东亚岛屿就更悲剧了，岛屿上的生物本来就更容易灭绝，从日本北海道到海南岛之类的稍微大一点的岛屿，都可以看到水獭种群相继呈现出消失灭绝的趋势。

各东亚岛屿，水獭已相继消失灭绝

水獭不仅很惨，还很容易受人忽视。

水獭是水陆两栖的哺乳动物，它们大多生活在林业部门管辖的保护地，但自身却是由农业部门负责保护的水生动物。所以虽被列为国家二级重点保护物种，却经常陷入“两不管”的尴尬境地，极易被管理部门忽视。

这四种动物，你能认出来哪个是水獭吗（点击图片对答案） 图片来源：网络

更糟的是，就算是野生动物相关的从业者也不一定对水獭有所了解。

就在几年前，中山大学的张璐老师曾做过一个问卷调查，将水獭与几种相似的动物发给从事野生动物保护或者研究的人做选择题，测试一下大家对水獭的辨识程度。结果非常令人吃惊, 受访的249人中只有约一半的人正确地认出了水獭（249人，平均从业时间8.5年，平均每年在野外时间3.8个月，正确认出水獭的人占54% ）。

知道这个结果我挺惊讶的，一方面我觉得这些人挺坦诚、没有作弊，没有看一下图鉴或者查一下百度就直接很简单粗暴地选了。

另一方面，说明就算是专门搞这一行的人都不认识水獭，水獭似乎在我们的生态系统中“被隐形“了。

我们与水獭的那些年

从1998年开始我们部门刚刚成立，那时候叫华南生物多样性研究队，我们去到华南的各种地方，每到一个地方就打听有没有水獭，有老人说以前有这么个东西，但我们没有见到任何关于水獭存在的直接证据。

1998年，嘉道理华南生物多样性研究队成立，对华南超过60个保护区或林区进行了快速调查。有关水獭存在的直接证据寥寥无几。

到2012年左右，我们开始着手开展针对于水獭的保护项目。那么首先，需要找到水獭，去哪找呢？我们想到了广东珠海。因为1998年调查时有人说还有水獭。而且我们看到地图上很多小岛以“獭”命名，以前没有獭怎么会用这个名字呢？

以“獭”命名的岛

随后，我们在珠海近海10个岛屿进行调查。先是访谈，浅黄色岛屿就是我们当时调查的，亮黄色部分是有人说以前岛屿上有水獭的。

我们的调查区域

红色部分是我们走样线调查，实实在在发现有水獭粪便与痕迹的岛屿，一个是横琴，一个是高栏岛。

在横琴岛（图中B区域），因为水獭粪便密集稳定，我们放了红外相机，然后很快就拍到了，那应该是广东省第一张水獭（欧亚水獭）野外的照片，我国南方的水獭终于有了确切的影像记录。

我们在横琴岛拍到的欧亚水獭

那里的水獭也面临着很大威胁，大家都知道珠海是自贸区，开发非常严重，看这个航拍图，2002年横琴岛是绿绿的，到2017年变成这样了。这边红树17年以后变成大工地了。

2002-2017，横琴岛的变迁

另外海洋垃圾对水獭也造成很大的威胁，看这一张，脖子就是套着一个塑料的东西。另外当地捕捞强度非常大，对水獭的食物会造成影响。

水獭被一个塑料圈套住了脖子，海洋垃圾也威胁着它们的生命

渔业捕捞也威胁着水獭的生存

我们在川山群岛也进行了调查，因为这里采集过江獭。就是前面说的几十年杳无音讯的江獭，也是新加坡那种横行霸道满大街打架的江獭。

我们就有点不相信这种毫不畏惧的物种怎么在中国就消失了呢？于是就去这些群岛调查。那会儿子驭也参加了，花了好些天，也花了好几万块钱，最后什么都没有看见，很可惜。但是我们不会放弃，还会找机会去做调查。

水獭需要关注与保护

前两年有学者曾经在香港米埔自然保护区做过水獭调查，把整个保护区跑遍了通过粪便做分子分析，最后的结果是整个米埔地区可能只有7只水獭，数量特别少。

所以像水獭这样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物种，一个地区能够容纳数量本就不多，再加上环境中的垃圾、捕捞、污染等等威胁，可能一个有限面积里能够存活的水獭数量真的不会特别多。

上个世纪的打猎大潮它撑下来了，然而很难说它还能不能够再多撑一个50年。

猫盟2016年在四川新龙拍到的欧亚水獭

不过现在，值得庆幸的是，除了我们，最近几年中国越来越多的机构开始做起了水獭的保护与调查工作。

比如荒野新疆在阿勒泰地区正在开展着水獭调查；青海的三江源地区也有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与中山大学在持续监测；四川的唐家河、卧龙、老河沟等自然保护区也一直关注着水獭；浙江自然博物馆等机构在近海岛屿进行着水獭的调查；在广东，西子江生态保育以及红树林基金会分别在白盆珠水库以及深圳湾也都在开展着水獭保护相关的工作......包括猫盟，也提供过四个地方的水獭记录。

最起码，水獭不像以前那样没有人关注，希望它们的未来能越来越好。

图片来源：网络

“豹爱你”之“掂过碌蔗”广州场大合影，再次感谢ICC对本次活动的场地支持（活动详情可戳：今年“豹爱你”最后一次会面，广州见！）

还有更多不容错过的分享，带你走近生态保护，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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