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星火杯”科幻征文大赛初审作品：超短篇组-02号 | 《孤独号》

进入初审作品：超短篇组  02  号

孤独号

全文约306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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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千个皮下电极的协奏曲使得肉体在意识苏醒前就已率先活跃起来，秋思敏精神饱满地钻出了休眠舱。不需要进一步的医疗检查，也用不着补充电解质，他便立刻投入到了工作中。

电子挂历告知这是他累计清醒的第6295天，旅途还未过半。秋思敏首先来到了指令舱，在大致浏览了航行日志后，他运行了数次自检程序并校准了飞船航向。自检一路绿灯，但他还是拿着手持激光雷达绕检修通道一周检查船体的变形情况。

自动化系统可以承担很多东西，但碳基押运员依旧是飞船的最后一道保险。即便有偏转磁场、屏蔽覆层、平行纠错系统等多重保险，也无法百分百保证不会有高能粒子撞击在电路板上造成致命的比特反转。

做完例行检查，将所有设备归位。略感饥饿的秋思敏终于来到了生活舱。舱门开启，走廊内的负压搅动尘封十余年的空气，自动触发的循环系统努力滤除着悬浮颗粒，但一股腐殖质的气味还是涌入了他的鼻腔。

他很快便找到了气味的源头：储物架上一排枯死的盆栽。枯黄、干脆的藤蔓蜿蜒曲折，不难看出，繁盛时绿色曾经覆盖了整个墙面。

“乔娜又忘记把它们搬回温室了。”他心想。

秋思敏小心翼翼地扯下一段枯藤，再拿起一个吸尘器防止有机质残片在零重力环境中四散飞溅。这些都属于坦塔林号运输船的另一名押运员乔娜。根据规章，两名押运员在运输船前往目的地的旅途中交替苏醒以维持飞船正常运转。

将吸尘器的一次性内胆塞进焚化炉，秋思敏转头望向生活舱中央的一盘象棋。

“将军。”

他在心中默念，但又把抬起的棋子缓缓放了回去，磁铁吸附在钢制棋盘上发出闷响，他不想就这么结束这场持续十几年的棋局。

“或许可以再来一局？”

他摇了摇头，最终还是不痛不痒地移动了一下车。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乔娜时的情景。那只是出征前的短暂会晤，他与她隔着走廊挥手问候然后进入各自的休眠舱，没有任何交流，直至今日也是如此。

舱室内遗留下了很多乔娜生活的痕迹，她的日记、墙上的涂鸦、填色绘本、臭美的自拍照……收拾着这些物品，秋思敏感到了一丝惆怅，如果不出意外，直到飞船抵达目的地后他才能真正面对面地和乔娜交流。但待到那时，两人的寿命将同这艘单程的飞船一样，燃尽在旅途之上。乔娜是离自己最近的人，但却让他觉得比数光年外的星辰还要遥远……

当抑郁的情绪将自己淹没时，秋思敏知道是时候返回休眠舱了。

执勤期间所进行的“短休”较为灵活，在满足总清醒时长不低于总休眠时长的十分之一和两次苏醒间隔不超过120个小时的硬性规定后便可由押运员自行安排。

他再次躺回了那口“白色的棺材”之中，祈祷一次身体机能的“重启”可以洗去他生理及心理上的疲倦。他直截了当地设置了长达120个小时的休眠，水汽凝结在内壁上然后被自洁系统吹尽，意识逐渐模糊……

不同于两次轮班间的长休，短休并不会完全终止人体的生理活动，所以在这漫漫长夜中依旧留有梦境的一席之地。
  低温环节中迟缓的神经元无法构建缤纷多彩的世界，重复、扭曲的几何图形填满了本该香甜的梦境，但就算是在这如大脑“屏保”般的万花筒中，他依旧看到了那魂牵梦绕的身影。

“乔娜！”

他想要抓住那飘渺的虚影，但伸出的手臂却碰上了湿漉漉的舱盖内壁。120个小时的短休结束了，但他依旧心事重重。

浑浑噩噩中完成了例行检查，秋思敏无心启用封存的灶台，他胡乱咽下几块如肥皂般难以入口的营养块。只想再次通过短休逃避现实的苦闷。但这次他却在穿行过无数次的走廊上转错了弯，不知不觉来到了乔娜的休眠舱前。

“又在盯着我看了吧，死鬼！”

秋思敏苦笑着撕下了贴在舱盖上的纸条，并望了望角落里的摄像头。确实，在头几次轮班中，他时常来这窥视休眠舱内少女的容颜，那时他一站就是数个小时。但现在他只想尽可能忽视乔娜的存在，凝视无法触及之人只会让他更加难受。

纸条上所传达的情感与其说是恼怒，不如说是娇羞。既然已经来到此处，秋思敏还是凑到舱盖上仔细端详其了这位“睡美人”。紧闭的双瞳、修剪整齐的鬓角、光滑的肌肤。美好，但又触不可及。

突然，秋思敏在乔娜的眼角上发现了一丝不和谐之物，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睁开后再仔细观察。他看清楚了那是一条横亘在乔娜脸蛋上的皱纹。

低温休眠并不是什么永葆青春的灵药，况且两人各自的累计苏醒时间也已超过15年。岁月在他们的身体上雕刻下了自己的足迹。

秋思敏左右晃动自己的身体以转换视角，不断逼近的全反射角在舱盖上显现出他自己的面容，突然，他全身如触电般颤抖起来，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眼角。他一只手贴在舱盖上，另一只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两人的面孔在他的视线中重合。

出发时的少年少女此时已面目全非，这趟旅程已经吞噬了他们的青春，并将继续吞噬他们的整个人生。在秋思敏眼中，自己毫无波澜的未来已被斩去了所有的不确定性，成为黑盒中不断旋转的齿轮。这是每一个押运员的使命，也是人类迈向星辰大海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

“冲突比孤独更加致命。”秋思敏牢记着这句训诫。这是最初数艘运输船用鲜血得出的教训。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孤独已经填满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不想直到鬓角泛白才能真正“见”到乔娜一面，他必须得做些什么了，哪怕只是一次短暂的交流也好。

作业章程里有这么一段：“当发生紧急状况时，可同时唤醒两名押运员。”于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萌生。

第二次短休后，秋思敏揣着激光雷达进入了飞船机电室。他来到中控电脑前，将机箱架挨个抽出检查并记录结果。离开前，他举起了激光雷达……

两排机柜加上中间的走廊宽度为三米五，正好与生活舱内洗手间的净深相同。他利用泡沫板制作了两块靶子，然后将其叠放在马桶旁的一角，两块靶子中间留有5厘米的缝隙，与机柜上下层间为散热预留的间距相同。

秋思敏站在洗手间门口，侧着身子，拿起一只圆珠笔对着下层靶子掷去，未把控好的力道使得笔尖直接撞上了一旁的马桶盖。但他并不气馁，他有近乎无限的时间来练习。

这是轮班前的最后一次例行检查，记录完数据，他转身朝向出口，圆珠笔“无意”间从写字板上滑落，看似漫不经心却已蓄谋良久。

他并不想制造一起实质上的事故。他关上舱门，忐忑不安，如出“意外”的话，圆珠笔尖将会短接消防系统上的一个电阻，届时火灾警报将响彻整艘飞船。

他穿行在返回居住舱的走廊之上，磁力靴贴合在地板上自动触发，他刚想迈步，但双脚却纹丝不动，只觉得重力复现在这亿万千米内连星际尘埃都寥寥无几的孤岛之上，将其拽向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大脑开始不受控地高速运转，秋思敏开始思考一切可能的最坏后果：笔尖真的对准了那并不比指甲盖大多少的电阻吗？自己的力道是不是已经大到足够刺穿整个电路板？

他无法承担这些自己幻想出的后果，对于未知风险的恐惧击垮了秋思敏的心理防线。出发前日复一日的严格训练与教条最终还是扑灭了那名为爱情的小火苗。

他以最快的速度折回机电室。之前的投掷十分精准，笔尖直指电阻，与电路板间只剩下数厘米的距离。秋思敏伸手拿回圆珠笔，紧紧地攥在手中，被刺穿的指头渗出几滴鲜血。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已没有勇气再度尝试，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休眠舱。

如透明棺材般的舱盖再度闭合，为期20年的长休将彻底冻结秋思敏的生理活动。脑海中，心上人久久挥之不去的身影在涌动的寒流中逐渐模糊、消散……

“嘀——”

刺耳的嗡鸣声回荡在狭小的休眠舱中，意识率先苏醒而肉体却依旧处于困顿之中。眼球周遭的肌肉牵拉着晶状体艰难地对焦，终于，外界的清晰画面涌入了那被“囚禁”的意识中。

精神恍惚的秋思敏在爬出休眠舱好一会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四周暗红色的警报灯正不断闪烁，火警告示在条状屏幕上快速滚动，他被紧急唤醒了。而就在秋思敏进一步迷惑之时，他却发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孩此时正倚在门框上，手里攥着一只圆珠笔。下一秒，乔娜一个飞扑，将秋思敏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