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星火杯”科幻征文大赛初审作品：超短篇组-17号 | 《离途》

进入初审作品：超短篇组  17  号

离途

全文约310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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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设的程序将你拉回现实。

离开冬眠舱，你将舱体下一次使用时间设定为一年后，持续时间则没有更改。视线扫过旁边五个冰冷的冬眠舱，冬眠导致的记忆障碍依旧影响着你，但这不妨碍你清楚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你，连同其他五名实验人员，被困在了这偏远星域的空间站之中。

原因有些令人哭笑不得。你们来到这个恒星系进行一次科考工作，而隔壁星域的掌控者误以为你们是入侵的间谍，毫无预兆地用“球壁”罩住了小半个恒星系：数亿个甚至更多的电磁节点排布成球状，源自恒星的巨大能量将你们彻底与世隔绝。外界通信失效，球壁的电光也会物理上破坏所有靠近的实体。

你们不知道这位星域掌控者在次年的武装政变中身死，某次随心所欲的制裁被迅速扫进了历史的尘埃。而你们被困在球形的巨大棺材中，等待着暴君不知何时才能想起的的审判。

你离开回忆，开始了为期一年的逃亡工作。

昨天是你经历过最难熬的解冻。

你在一片冷寂静谧中苏醒，才意识到已不在冬眠舱内。拧开水袋，离心力模拟的重力还没能笼罩你的足底，就像过去的阴影依旧在身后悄悄蛰伏。

你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而它也在盯着你——仿佛它正质疑你的存在，以及其正当性一般。

你晃晃脑袋，想要抛弃这些杂念。

开会的时间已经到了。你迈入会议室，其他五个人已经面色凝重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们黑洞般的眼神聚向你，仿佛盯着入夜前最后的余晖。

组长告诉你，最后一次通讯尝试也失败了。

你们必须尽快想到解决方法。必须尽快。你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恒星的微弱光芒转换而来的太阳能并不能让你们所有人都活下来。

尽快。

你们六个人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持续攻击一个特定的节点，直到它能量耗尽或者直接被损毁，如此你们便能从球壁的缺口逃出生天。方法很简单，而且你们附近就有一个小行星带，只要将陨石持续不断搬运回空间站，然后将它们向预定节点发射即可。

分解。填充。重构。发射。

但仅仅依靠那微弱的恒星光芒，空间站的维生系统在同一时间仅能够维持一个人持续工作，而剩下的人必须进入冬眠节约能量。你们约定好：每个人苏醒一年，操作空间站向节点发射陨石，就这样不断接力下去，直到逃脱。

现在，轮到你了。

陨石块排成长线，由空间站射向预定的节点。你发现最近发射的石块已经相当遥远，似乎上一位同僚偷懒了一两天。你哭笑不得，正式开始工作之前，你准备去留言板写个字条问问。

然而，你的目光被留言板上另一张红色的字条紧紧吸引：

“准备好了，就去看看她。”

那是你自己的笔迹。

黑色字体的下方跟着一组函数表达式。你在终端上录入计算，发现在空间站自带的坐标系统中，这组函数拟合出了一个椭圆的轨迹，仿佛有东西正围绕这个空间站旋转。

你有些发怵。思来想去，你决定在后续的石块采集过程中，稍微留意这轨迹上的东西。

这是这个周期内你最后悔的决定。

你依旧睁开眼睛，却感觉自己还在梦中未醒。一股奇异的情绪涌上喉头，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事情还横陈在你面前一般。声音嘶哑，你已经喊不出那个名字。拧开水袋，透明液体的冰凉使你的呼吸紊乱了两秒。你看见镜中的自己正在流泪。他掰着你的头颅，想让你去注视应当注视的东西。

“她去哪儿了？”有东西在发问。而你无法回应。

你能做的只有叫醒剩下四个人，告诉他们一个绝望的消息：

陨石发射三个月前已经停止，而上一个值班的人早已不在她的岗位上。

隔着舷窗，她的眼睛昨天才飘过你鼻尖。

答案很简单。一个采集艇的残骸，还有一具漂浮在太空中的尸体。

你当然认识她。你还记得她泡的咖啡香味，她是同僚之中最关心你的一个。然而，她的身体并不在冬眠舱内，而在这漂浮的碎屑之中。在你的面前。

这时，你也接收到了她残存的日志记录：

“太久了……”

“太久了……”

“我们是被人遗忘了吗？”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那个节点上没有一点痕迹。”

“我必须要去看看。我要驾驶采集艇去看看。”

“怎么会……”

“石块。陨石块靠近到节点十米左右就会被击毁。我们破坏不了它，只能持续消耗球壁的能量。但是球壁又有恒星光能来补给，目前的损耗根本影响不了它的稳定。”

“来不及的，除非有办法加大节点的耗能，出现供能缺口，才能一步步扩大——”

“对了，只要让小行星捕捉网过载，理论上能够抗住节点的电磁攻击接近到一米左右的距离。那个条件下，进行物理撞击也是可能的。”

“没错，稍微改装一下，裸露的导电体还能产生EMP，最大限度破坏节点。”

“唯一的缺点是，这些步骤都需要手动操作。”

“只希望……。”

“只希望我一个人就够了……”

爆炸把她和部分碎屑弹了回来，变成了空间站的卫星。

你捂住脸，却哭喊不出声。

混乱中，你仿佛赌气般驾驶着采集艇向那节点飞去。

然而，等待你的是更多的残骸，和另一具尸体。

你睁开眼睛，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就好像你已经不存在于这世上。拧开水袋，透明液体的冰凉使你开始怀疑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剩下的五个人聚在一起。组长严肃地告诉你们，这样的傻事不能够再发生。娜塔已经牺牲自己换来希望，你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继承她的遗志一起逃出去，告诉全世界她的英雄事迹。

不能再有自作主张的牺牲。他曾斩钉截铁地说道。

然而他自己就是第二个消失的人。

也许他曾经也深深相信着自己的话。也许他也尝试扛过那绵长的、均分成每一天的压抑和焦虑。也许他一次次驾驶运输艇前往那个目标节点，尝试证明娜塔的结论是对的。也许当他发现能量缺口依旧不满足条件，甚至在慢慢修复时，有那么一瞬间侥幸压过了绝望。

也许他并不想冲向那个节点。他并不想成为自作主张的英雄。

你在质疑，你在尝试；你质问这一切是否真的有意义，而阻碍你就此放弃的仅仅是那一丝小小责任心。

你没有带走他们的尸体。你从床上醒来，鼓足勇气去一一查看了那五个冬眠舱。是的，如你所料，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你在四壁焦黑的次级能源室发现了第三具尸体。为了重启恒星光聚能系统，他死于能源核心恢复后的高热。他是唯一的工程师，这恐怕就是他没有叫醒你们，独自尝试维修的原因。他成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而把另外一个任务交给了你们。

第四具尸体在冷藏室内，他死于一次无人见证的意外。那时你们三人在搜寻着工程师的踪迹，而零下的温度和意外卡壳的舱门使他和周围的实验样本一起陷入了沉默。你没有见过他最后的样子。你只是想起来他还在那里。

你没有找到最后一具尸体，只有一张字条，和熟悉的笔迹：

“行星阻挡了太阳光，这是十多年来的第一次。能量和循环系统的储备已经不够让我们一起活下去。所以，至少让你……”

你没有说话。因为你记起来，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你重新开始了工作。收集陨石，射向节点，等待着球壁在年复一年的撞击中耗尽能量。你尝试让一切充满意义，直到意义本身也失去意义。

这个月的最后，你和过去三十年一样，向五个冬眠舱一一问好，告诉旁边的人下一次是他的轮班，然后躺进了冬眠舱。

冬眠时间为24小时。

你睁开眼睛，宇宙的寒冷刺透了玻璃罩。今天过去，日常就会重新占据你所有的视线，好像一切事情从未发生过。身边并排着五个冰冷的冬眠舱，舷窗外是仿佛亘古不变的球壁。运输艇的残骸依旧漂浮在周围，而它撞上的节点闪烁着电光。冬眠带来的记忆障碍还会袭来，而你会一次又一次重复这场故事，从幻想拉进现实，从现实坠入绝望，而你永远在继续迈步。没有理由，你只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走上六个人的离乡归途。

那么，苏醒吧。

为了下一次不必闭上双眼。

为了下一次能够直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