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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届“星火杯”科幻征文大赛初审作品:超短篇组-41号 | 《行星烟火》

高校科幻 高校科幻 2023-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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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峰文化提供赞助支持,八光分文化提供指导支持,高校科幻平台、四川大学科幻协会、武汉大学科幻协会主办,联合全国众多高校科幻社团举办的第五届“星火杯”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正式启动,截稿时间为2023年6月15日。接下来将陆续推出经过初筛环节后进入初审的来稿作品,敬请关注!


       


进入初审作品:超短篇组  41  


行星烟火

全文3290

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在备用缆断裂的一瞬间,他徒劳地向飞船伸出双手,可什么都抓不住。沉重的舱外航天服执拗地奔向那颗幽蓝的行星,完全没有考虑它所包裹的孱弱躯体。

断裂的备用缆,原本与飞船的循环装置相连。第七代近舰舱外航天服没有配备氧气瓶,而是采用了一种“高效”的设计,将主副缆线与飞船直连来供给舱外活动必要的空气,以减少飞船上“不必要的负担”——这倒是与同样“高效”的飞船相匹配。双缆断开的情况似乎从未被考虑过,仅仅在航天服上保留了一块儿集成维生系统用来“应对突发情况,保证人员安全”。

至于有多大用处,驾驶手册上没写,也不会写。

此时,他就像剪去了脐带的婴儿。航天服内的空气逐渐浑浊,直到7秒后,维生系统确认已与飞船断开链接,制氧装置才开始向航天服内充入带有一次性装置特有的塑料异味儿的氧气,暂时解决了他的呼吸问题。但这小巧的维生系统也至多解决他的呼吸问题。三十分钟内,氧再生循环会渐渐失效。如果周围有归港的飞船,或者其他航天员,事情或许事情会是另一个结果。但在无法获得援助的深空里,即使对着飞船停泊的方向用力挥舞四肢,像被笔尖钉在桌面上的小虫一样挣扎,也没有丝毫实际效用,最多为他的死亡增添一抹滑稽。

他知道他完了。

疯狂地摁动召回机械臂的按钮又有什么用呢?短波通讯器发出尖锐的噪声,明示任何人类与机械之间的沟通信号都已不能在这片空间传递。看着那在飞船一侧困惑地屈伸着的机械臂,他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讽刺——罪魁祸首正在向罹难者挥手告别!即使并非它的本意,即使它连本意也不具备,但胸口的钝痛依旧让他怀有难以放下怨怒。老实的结构做出了最狡猾的行为,对它来说是轻轻一推的行为却成为他的死因。该死的,这算什么?

他咒骂一声,却发现自己很难在噪声里听清楚自己的声音。他几乎是本能地去敲打头盔上发声器的部位。该死的,这刺耳的杂音什么时候停下!

耳麦在不断尝试寻找一个稳定的信号源,但几乎全频段都在轰鸣着。

没有人会为了万亿分之一的概率,给每一只探索船装上足够精准的探测器,好让它能精确预测磁场变化,让航天员不至于在磁暴时出舱,陷入此等境地。就像蒲公英不会在乎自己的某颗种子的不幸,因为它们数不胜数;而观赏满天白绒的人更不会在意种子飘向何方,最多留下点不痛不痒的文字留在人间。对于帝国来说,他,宇航员 214275xz686,是小小的种子;对于群星来说,他是潮落时精美贝壳上的一粒白沙,一个奇观的最小的组成。宇宙不知死亡——有死的凡人正如它体内的酶,在亘古的代谢中一闪而过。

何必在乎呢?

也许他应该在几番激烈的挣扎以后,再颓然地放松四肢;但他跳过了无用的前戏。在距离母星19.7 光年的此处,没有坚韧与顽强的帝国宇航员,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

一切物理上的距离,都显得太遥远了。此刻,有限的心神似乎不可避免地折耗在遥望母星上。母星所围绕的恒星,在这里只是视星等3.9的光尘,但他依旧给予它长久的凝视。身后,巨大的幽蓝色行星缓缓贴近。在他因氧气耗尽而死后的数天里,行星会将他的残骸裹入大气层。在引力的牵引下他的躯体将不断加速,如流星一样从表面逸出气体,直到化作焦碳的五脏也蒸发,混入致密的大气。他的想象止步于此。

凝望,出平意料地没有多少绝望。他平静地拥抱死亡。回顾一生?那是在登上火箭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的幼稚仪式,平凡而乏味的一生不值得两度倒带。是的,不值得。

但并非没有什么浮现在脑海。思维是流淌的,很难直接在话题间跳跃。从他自觉没必要回忆的人生里,他回想起了,她的笑脸。

深空探索,九死一生,所以在启航前,所有的宇航员可以向帝国提出一个愿望,如同断头酒或是卖身契。一次费用高昂的手术,一个安乐的余生,自然包括在内。医院狭长的走廊里,她和她的大夫相拥而泣,他远远地看着,压低了帽沿,折返回门口。当时心情如何已经不能回忆,只有淡淡的消毒水味现在还能浮现在鼻尖。

这是一次与世隔绝的旅行。此时,母星上同时代的人或许已经离世许久,即使有幸回归……或许,在踏上火箭后,死亡即是归属之地,这片深空就是最好的坟场。

他感到一种疲惫感,似乎身体还没从冬眠的副作用里回复。此次远航的任务,在不计时间的、反复的苏醒与沉睡后,已完成九成,超过了预定量,他实在说服不了自己继续坚持下去。

他渴望休息。

在短暂的任务间隙,他能够察觉到,自己作为人的禀赋正在飞速衰退,包括理智与勇气。深空舰队有限的培训中,曾经提到反复休眠的“可能的风险”,但没有给予任何解决措施。迷失在混乱的思维中,即使没有这档子事儿,他及其可能陷入崩溃。

现在对于他来说,空旷而充盈着无数光点的宇宙,就是一个盘折的莫比乌斯走廊:四下皆为始,四下无有终。身体似乎在不断放大然后缩小,像波一样颤抖;而视野中频闪一样的画面似乎是群星在述说,但你如何也读不懂,你甚至不能理解,你甚至不能直视它。群星对人来说永远是不近人情的,它们浩大而永恒,在长眠或长醒中忘记死亡。人的记忆在这里过于渺小。浩瀚无垠的孤独空间,魔鬼低语的刺耳杂音!他的呼吸加快,他的理智已经见底。他窒息了似的,双手不住挥舞,在头盔里哀号。

等到他平静下来,蓦然发现他已经正对着那不断吸引他的幽蓝的星球。

幽蓝的行星默然地行进着。这颗星系最边缘的气态行星,表面盘亘着覆盖半个星球的巨大气旋。旋心向外是层层暗纺,将星球雕饰成一颗巨眼。巨眼无神,却分明锁定了我们濒死的字航员。疼痛余韵犹在,而氧浓度与理性思考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具体的联系了。他的幻觉在拓展。在这种幻觉中,行星正是一切不幸的来源。

基因中对巨大事物的恐惧,驱动他扭头躲开,双目无意中直视星系中心的恒星——而他并没有戴上防护罩。刺痛感从双目传来,穿过绝望、疯狂、麻木的茧壳直击他的灵魂,使他幼年的记忆——关于巨人的幻想复刻到现实中。在某一刻他似乎意识到,在幻觉浮现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彻底离开现实并且永远也不可能回去了;但现在,幻觉即是真实,恍惚中,他正被巨人攥在手里,被戏弄,将要被吞下。

或许难逃一死,但绝不将生命当作他人玩物。灼伤的瞳孔病态地张大,他从腰上拔下激光刀——这本是维护飞船的工具——将刀刃插向胸口电源,同时拉下气闸。

维生系统的电源开始熔毁,航天服四散,他暴露在真空中。

14 秒,是真空中意识维持的极限。

第一秒,胸口滚烫,而周身因压强流失而冰凉,他不由得尖叫起来。

第二秒,随着空气的流失,听觉离他远去,但从骨骼传导而来的尖叫不止。那正像用碎瓷片相互刮擦时靡靡的噪音。

第三秒,气温下降,敌不过沸点的下降。舌尖上的水,沸腾,又在瞬间丢失。泪水沸腾,眼球随之外凸。不过不必在意这点小事,因为电磁辐射已经把他的视神经彻底坏死了。

第四秒,胸廓下陷,腹部内凹,从干燥的呼吸道消化道中喷射出气体;这同样发生在耳部,鼓膜为此已经撕裂。如果他还能见听,将有比飞机起飞时还要可怖的噪声在0距离折磨他。幸好,听神经已经完不成这个任务了。

第五秒,体内传回剧痛,他的皮肤与内在器官肌肉剥离开。

第六秒,机体膨为两倍大小,气球一样的人漂在太空中。

第七秒,或者第八秒,电池化开铅板,与皮肤接触。

第九秒,白光,白光,烧沸的血如红色的火星飞向四周。爆炸。就这样发生了。

第十秒他彻底失去了躯干。

最后四秒,缺氧负压条件下的大脑,在运行最后的指令。而对他来说,现实与幻想的界限,乃至时间,已经没有意义了。逻辑、理性、乃至疯狂都不存在,大脑里飘不出任何可以被理解的想法,或者是飘出不可以被任何人理解的想法。但在失去意识前,有件小事引动了他最后一次思考。

那是出舱前,他无意中瞥见的日历。此刻,是母星的新年。

于是,他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这样的:“新年快乐!”

神经元传递完最后的电信号,归于寂寂。

母星的第一簇烟花烂漫在上空。这个恒星系的这颗行星上,一群生物在庆祝自己寄居的行星完成了一次公转。大气中弥漫着的各种混乱的分子飞快融入更加混乱的空间里。对于懂得欣赏这些东西的生物来说,小小的火星,猝然消逝,这就是一份随意的欢乐,一次绝佳的消遣。

而在这里。

而在这里,破碎的血肉与金属织物化作齑粉,同样绽放在一颗行星上空,许久以后,成为行星的一部分。

幽蓝的行星注视一只蝼蚁千里迢迢而来,愤然离世。

炽红的恒星注视一只蝼蚁千里迢迢而来,溘然长逝。

浩渺的群星注视一只蝼蚁千里迢迢而来,最后消失。

只当看了一场烟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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