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星火杯”科幻征文大赛初审作品：短篇组-42号 | 《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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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谢

全文约728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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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们有着这样那样的看法，瞧不起我的妈妈，认为她不正常，也骂我不正常。但是我一定要说，她是我最好的妈妈。”他念完这一句，觉得还不够，于是抬起头，扫视了讲台下面或玩手机或打瞌睡或极少数真的认真听着的家长们，“不输给在座的、没有在座的任何一个。”

乔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语气却非常坚定。他能感觉到脸颊随着字词离开唇舌而变得发烫，像父亲送给他的老旧电脑的机箱。他觉得自己没有把想法说得很清晰，心底除了羞涩之外，还有几分懊恼。但是他只有一点觉得高兴，那就是妈妈在众多家长的注目中露出了笑容。他放下手中名为《我的母亲》的作文，冲坐在第三排的妈妈笑了一下，然后礼貌地从台上走了下来。

M市第六小学，五年二班家长会，因为这个站在讲台上的小个子男生慷慨激昂的演讲而进入停滞。班主任王老师赶紧带头鼓起了掌，家长们后知后觉地也拍起了巴掌。那些“沉浸式”玩手机的父母们在掌声中抬起头，在略显异常的氛围中终于看到了那个东西。

立在第三排中央座位的中型家用机器人。

这应该是6年前的版本，当时它凭借和十几岁的青少年相仿的体型胜过了那些长方体或圆柱体的早期产品，占领了市场68％的份额，被认为是机器进入人型时代的标志。然而在今天，这种型号早已被淘汰。前天M市大学院的某教授宣布R-114号即将上市，这个型号不仅在外型上非常接近真人相貌，可供定制，其处理器也更加强大。眼前的这个，好像是叫做R-30的型号，和R-114简直没法比，一定要说的话，就是老冰棍遇上钟薛高，地摊货碰上茅台酒。

不过，它戴了顶做工精美的假发，本来应该提供时间和天气信息的显示屏上是一张点了10像素的眼睛、直线两端向上调整了了大概3像素的笑脸，显得滑稽可爱。

这就是刚才那个孩子的妈妈？

有的家长轻轻笑了起来。虽然2040年初颁布了性教育法案，但看来不是所有小学生都能理解生命是如何被孕育的。

有的家长则露出了思考或怜爱的表情。五年级的孩子又懂什么呢？大概是家中遭遇不幸，失去了母亲，把机器人当作了妈妈。好可怜，年纪那么小就要承受这样的痛苦，等他长大了，意识到机器人母亲只不过是一个谎言，无法取代真正的母爱时，又会作何反应呢？

乔在教室外站着，他看不到室内众人的表情，但却能猜到一些。

无非是觉得我可怜又笨蛋罢了，他想，但其实他们能想到的问题，我早就解决了。我知道R-30不是那个怀胎十月生了我的人，她没有那种器官，也没有那种能力。我也早就知道我的母亲在意外的车祸中早就离开了我。

但是我和R-30之间的感情，你们这些人无法理解。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告诉你们她是我的妈妈，你们都不愿意相信！

乔闭上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听着王老师干巴巴的声音念着早已准备好的讲话稿，只觉得耳膜一阵嗡鸣。现在是夏天，他感到胸口闷闷的。

乔真正的妈妈是一个可爱的画家。乔想起自己房间的墙上挂着一副画了柯基的油画，爸爸说那是他一岁时妈妈画给他的礼物。模样，妈妈的模样？对了，是棕色的长长的卷发，梳成一个松散的麻花辫，穿着白色的短袖和牛仔裤，站在葵花地里写生，也永远地站在了爸爸的床头柜上。

作为画家的妈妈很有审美，把家里设计得像小型伊斯坦布尔，色彩嘈杂明艳的手工地毯铺在客厅的大水晶吊灯下，米白色的软皮沙发上摆着一对她从法国集市上淘回来的复古抱枕，和茶几上插着品种名为“无尽夏”的绣球花的青铜花瓶相呼应。从她死了以后，父亲定制了一些非常逼真的假花，摆在原来的位置。

乔还记得她会唱一些方言的儿歌，不过他早已模糊不清那些韵律和内容。妈妈是一个三线小城市里走出来的人，爸爸说奶奶禁止她给孩子讲方言，一定要从小养成说普通话的习惯，顺便可以学一些外语。因此她只有在爸爸加班的夜里，唱起温柔的歌谣，让乔不再哭闹，安然入睡，在梦中进行各种各样的冒险。

还有一些绘本、相册、拼贴起来的童话集，以及缝得歪七八扭的小衣服。这是那个妈妈留给乔的全部记忆。她在一个雨夜死于车祸，爸爸说场面很吓人，所以没有带乔去看她。乔在葬礼上见了妈妈最后一面，那是一个雕花的骨灰盒。

他当时没有意识到有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自己，那时他五岁。看着哭得非常大声的父亲和其他抹眼泪的亲人，乔没有说话，也没有参与其中。他只是看着摆在一堆黄色或白色的花中的母亲的照片，心里不太高兴。妈妈喜欢的根本不是这两种颜色。所以他着急地寻找那种和无尽夏有着一样紫蓝色的花，想把它放在妈妈的照片前。但是他终于还是没有找到。

奶奶将他拦腰抱起：“这孩子到处跑什么呢？”

爸爸说：“他还不知道妈妈走了。”

乔向爸爸踢去，他想问他为什么不给妈妈摆上她喜欢的花。但是他细细的小腿在空中无意义地摆了两下，还没碰到父亲干净的西服，奶奶便把他抱走了。

“小混蛋，这种时候就听话点吧！少添乱了！”

接下来是什么？

对，他们搬了家。爸爸的研究工作变得很忙，需要节省不必要的通勤时间。他将妈妈留下的一切都打包装进一个个土黄色的纸箱，带着乔搬进了新家。刷着白漆的大房子，这是乔对新家的唯一看法。一定要说的话，他觉得这里很难看，空气中有股塑料的味道，在他的鼻腔里旋转。

除了没有换上以前妈妈选的墙纸，爸爸几乎还原了旧家的一切。当他把那副油画挂上乔房间的墙上时，乔第一次为了妈妈的离开而哭泣。

“妈妈不要我了吗？为什么她呆在照片里不肯出来？”

“我想听妈妈讲故事，我要听妈妈讲故事！”

爸爸当时的表情是怎样的？不记得了。但是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凳子上跳下来，摸了摸乔的头，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轻轻的、带着烟味和油墨味的叹息。

白色的墙面，爸爸的白色研究服，白色的床单和被子。

那是乔的五岁。

R-30是作为新年礼物来到这个破碎的家庭里的。它戴着棕色的假发，充当面部的显示屏上写着宋体三号加粗的“你好”，银白色的机械躯体上套了一件妈妈的绿色连衣裙。

乔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时哭了出来，因为它真的很吓人。

“你是谁？”

“我是妈妈。”它的声音竟然真的和死了半年的母亲相似，但是语速却非常慢，在发出“a”声时还会有很明显的卡顿。

“嗯？谁的妈妈？你为什么穿着我妈的衣服？”

“因为我是你的妈妈。”

乔擦掉眼泪，狠狠地瞪着它：“你不是。”

“但我的程序是这样设置的。我是赵多莉，是郭乔的母亲，郭伊恩的妻子。你好。”

“你不是！”

“再次回答：我的程序是这样设置的。您还不是管理员，没有权限对此进行更改。”

乔打算将它踢倒，但这时穿着围裙的爸爸急匆匆地从厨房跑出来：“别动它，乔。”

“为什么？这个东西在骗人！”乔不满地站好，但他时刻准备着对它进行暴击。动画片里讲过的，勇者要保护家人和家人的尊严。那么打败这个家伙，我就是勇者了。他一面防守着，一面因这个想法而感到一丝飘飘然。

“呃，它其实没有骗人。”爸爸搓了搓手，眉毛扭到一起，“我按照你妈妈的一些行为为它设置了程序。R-30会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照顾你，至少不会因为画画把你忘在写生的地方。”

“才不是。”乔指着R-30的假发喊道，“我的妈妈不是这种怪物。”

“你可以慢慢接受它。”

“我不要。它难看又粗鲁。”

“你还没有跟它聊聊，不是吗？”爸爸笑了起来，“也许它的外表还不够完善，但是这已经是现在的技术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效果了。总之，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

乔现在还记得那时内心巨大的失望感。他原本以为爸爸会送给他一些酷炫的玩具，毕竟他是大学院里研究机械的专家。一副更舒服的VR眼镜，一个超人变身器，或者一副焊了翅膀的溜冰鞋，都比这个丑八怪机器人要好。

但爸爸很少在家，他必须面对它。况且就算他不说一句话，R-30也会说个没完。

“不可以挑食喔。胡萝卜，很好吃的。”

“我妈从来不会强迫我吃胡萝卜。”乔在R-30第五次说这句话时抱怨道，“别管我。”

“……检测到行为不符合设定，即将进行修正。”

“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的，乔。虽然胡萝卜有营养，但是你也可以不吃，我们换成其他菜就好啦。”

“……”

“乔，你的数学作业为什么没有写完？”

“我听错了布置的内容。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已经和老师解释过了。”

“以后要听清楚老师的安排，不要这么粗心。以后要听清楚老师的安排，不要这么粗心。”

“知道了！”乔小声嘀咕，“我妈才不会把一句话说重复两遍。”

“……检测到行为不符合设定，即将进行修正。”

“你又开始了？怎么老是突然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不要在意，乔。妈妈只是在纠正自己的毛病。”

“你才不是我妈。”

乔逐渐发现了R-30会根据自己的反应进行调整的特点。他一开始没有想过要利用这一点为自己制造便利，但是在某一天R-30阻止他吃第二盒冰淇淋时，他忽然想到了对策。

“我妈会允许我在晚上吃两盒冰淇淋。”

“……检测到行为不符合设定，即将进行修正。”

“乔，你可以再吃一盒，不过吃了以后就要刷牙睡觉了，好吗？”

初次尝到甜头，就想再多试几次。乔意识到了死去的妈妈对于R-30来说是铁律一般的存在。它既然要尽全力模仿她，就需要听取最了解她的儿子的意见。但很快爸爸就发现了乔的行为，他将R-30带走了一天，拿回来以后，R-30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是那顶假发变得更加逼真，其次就是原本方形得显示屏变成了接近人脸的鹅蛋形。乔觉得这样的R-30看着更加吓人了，他有些害怕。

“我妈不会检查我的作业。”乔试探性地向R-30提出新的要求。

“不对，乔。撒谎是不好的。你的老师要求我检查作业，不是吗？”

“……我没有撒谎。”乔有些心虚，但还是坚持道，“你要按照我妈的行为去做。”

“这可不行。妈妈拒绝你的任性要求。”R-30的显示屏上露出三像素的微笑，“但是如果你做得好，妈妈会奖励你玩游戏一小时。”

对七岁的小孩来说，威胁的力量总是敌不过利诱。乔想模仿动画片里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勇者，对一切诱惑说“不”。可是他没能做到，毕竟《塞尔达传说·海拉鲁之诗》实在太好玩了。他已经玩了它的前作，想继续探索下去。

就这样，每当乔发现R-30的漏洞，并且试图利用漏洞争取一些自由空间时，爸爸总会及时带走它，进行修正。乔觉得R-30越来越像一个完整的人，因为它学会了鉴别谎言、表达感情、构思故事，显示屏上的表情也变得越发丰富，微笑不再只有三像素，而是可以根据感到“快乐”的程度做出明显能看出是苦笑、大笑还是嘲笑。

在乔九岁生日时，它竟然瞒着爸爸，送给乔一个新的VR游戏机。

“你哪里来的钱？”乔好奇地问道。爸爸因为忙碌，不能回家陪他，但是订了蛋糕和贺卡送到家里。R-30熟练地收拾着一切，扭动机械颈，冲乔笑笑：“我会接一些处理数据的工作。不要担心钱的问题。你不打开看看吗？我记得你说你很想要这个。”

乔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觉得心里有种微妙的情绪在慢慢氤氲，像是夏天暴雨过后的地面，水蒸气从混凝土地上蒸腾，从浅浅的水坑里变成看不见的雾。但是，R-30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它从来没有主动出门过。现在机器人上街并不少见，即便是家用机器人，也有很多去超市购物的。乔家有智能设备，只要R-30往楼下超市传送信息，就会有送货机器人把需要的东西送上楼。他和它竟然从来没有一起出过门。

乔趁着自己还有些感动，对R-30说道：“我想带你下楼，见一见我的朋友们。”

“为什么不把他们带到家里来？我们可以办一个派对。”

“不。我想让你出门，和我一起。可以吗？”

R-30的脸上露出一个纠结的笑，但是在十秒之后，它回答道：“好。”

于是乔为它挑选了妈妈的衣柜中一条很清新的白色连衣裙，然后牵着它的手走出了家门。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机械手凉凉的，但是乔的手汗让它变得潮热。

教室的下课铃响了，家长会还在继续。乔想象着屋里的R-30的表情，再次陷入回忆。但这段不算什么美好的记忆，因为随着R-30和自己一起外出，他的朋友们发现了他的家庭异常。

“乔，那个机器人为什么说自己是‘妈妈’？”

“她看起来有点可怕。你就是和它一起生活吗？”

乔刚开始想要解释这一切，但是他发现自己也无法概括自己和R-30的关系。不是母子，但也不是主从。管理权在爸爸手中，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是朋友吗？但乔觉得不一样。他会和楼下的孩子们一起踢球，一起聊天，和班里的哥们儿交换游戏卡带，也会趁老师不注意传纸条和课外书。这种才是友情，但是R-30和自己不是这样的。它照顾自己，也会聊天，但是它好像很少发表真正属于它的想法，总是顺着乔的想法接话。它构思童话，并且讲给乔听，他曾以为R-30是个作家，但爸爸喝醉了躺在沙发上时说过R-30的创作全是“投喂”出来的。R-30的观点和创作，似乎并不来源于那颗铁皮头颅，而是爸爸口中的“数据”。

那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他还没想好答案，一个调皮的孩子便踢倒了正在微笑的R-30：“吃我正义大侠一脚！”

“原来这是你带过来的新玩具啊！”其他孩子们没耐心听乔吞吞吐吐，而是更快地接受了“正义大侠”提供的答案。他们围着R-30笑起来，用无力且稚嫩的九岁孩子的拳脚对待它，并且一一报上名号与绝招。

“哈，我乃西门吹雪！”

“那我就是Batman plus！”

“超——级——无——敌——霹——雳——拳！”

……

乔看着他们，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愤怒涌上心头。他冲上去扒开那三四个同龄人的脑袋，并趁乱往他们每个人脸上狠狠揍了一拳。

“你打错人了！”一个寸头小孩喊道，“敌人躺在地上啊，瞎子！”

“打的就是你！”乔将R-30扶起来，“这是，这才不是玩具，这是我的妈妈。”

“啊？”

那些孩子愣住了。但是他们很快爆发大笑，指着裙子上印了不少脚印的R-30，也指着愚蠢地将机器当作母亲的乔。他们手牵手围住他，大声喊起来：

“你是一个机器生的怪物——”

上课铃响了起来，家长会进入了最后一个环节。王老师在扯着嗓子告诉家长们选择一个好初中的重要性，并向他们推荐M市一中。这是和本小学有着合作关系的学校。

“我害你失去了朋友，对吗？”R-30的电子音低低的，显得电量不足。它拍拍裙子上的污渍，显示屏上的眉毛是扭曲的“八”字的折线，“对不起。”

乔看着那些孩子离开的身影，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古怪言行明天一定会被传遍学校。但是这并不能带给他苦恼，他想，因为他确认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妈妈。”

R-30裸露在裙子外的机械臂猛地一震。

“乔？”那是从R-30布满电线的脖子里发出混乱嘈杂的声调。

“不要向我道歉。”乔看着“遍体鳞伤”的R-30，又想想那些家伙满脸嘲笑的模样，觉得有些委屈，但这情绪不是为他自己，而是明明白白地为这个照顾了这个家四年的机器人，“老师说，有些小朋友从出生就没有妈妈，但是这只是没有将他们带到世界上的那个人。”

“……”

“老师说，亲情就是有人一直爱你、陪着你。而你一直照顾着我，甚至比爸爸对我都好。”乔努力地为接下来的话找着理由，“所以我说你是‘妈妈’，不可以吗？”

“M市一中会为孩子们提供最好的教育，本校的学生报考，还有一定的‘政策优势’。”王老师扶了扶眼镜，“虽然现在是五年级，但是也请各位考虑一下这个问题。那么，今天的家长会就结束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

乔的回忆停留在R-30在显示屏上露出流泪表情并且紧紧地拥抱了自己的那一幕。妈妈的旧连衣裙上散发着淡淡的樟脑味，和机械与线路发出的热气交织在一起，包围了他的鼻腔。

家长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他们手上几乎都拿着一张纸，那是家长会前老师布置给每个学生的作业：写一篇关于父母的作文。

王老师知道乔的家庭特殊，也知道乔在班里一直遭受着不大不小的议论，所以选择乔作为学生代表，念了他写给“妈妈”的文章。此时此刻，王老师看到了在门口焦急等待会议结束的男孩。那个穿着橙色上衣和牛仔包臀裙的怪异机器人带着三像素的微笑向他走去，摸了摸他的头。他牵着它的手，准备离开。但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乔转过身，向王老师轻轻鞠了一躬，似乎在感谢老师给他吐露心声的机会。

王老师冲他们笑笑，摆手告别这对“母子”。留下来问他学生情况的家长不多，等他回答完那些“为什么小张总是上课睡觉”之类的问题以后，他想乔和他的“妈妈”应该走远了。王老师耸耸肩，从格子西装裤的右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喂，老郭，你在哪儿呢？那么吵闹。”王老师也就三十多岁，声音年轻而慵懒，“哦，还在加班啊。你交代我的事已经完成了，让你儿子念他的作文。不客气，咱俩同学一场，谁跟谁啊。”

他用肩膀夹住手机，有点想从左边的口袋里取出烟来吸，但忽然想到教师里装了火灾检测设备。如果被识别到烟气，大概会触发精准喷水的功能。这可不行。他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停下了取烟的动作。

“对，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念了。可以看出和那个机器人的感情非常深厚。也不是我说，这你自己不就能看出来吗？他依赖那个铁疙瘩。哦，你说你的观察属于家庭内部的数据，没有说服力……”

电话那头嘟囔了一阵。

王老师关掉教室的多媒体，拿起水杯，准备回到办公室：“我知道，我知道，这是‘社会反应检验’的一部分是吧。嗯，你儿子完全不在意在别人面前说那玩意儿是他妈妈。你那套情感仿真系统，竟然真的这么有效。虽然那个机器人破破烂烂的，但是它的芯片和系统编码，我可是看出来了，比市场上那些家伙都要先进。不过啊，也不是我说……”

他的声音小了起来：“也不是我说，你竟然真的舍得拿自己的老婆儿子做实验。你俩谈恋爱的时候，你处处记录她的行为就算了，都有孩子了，居然为了提供情感缺失的环境，还搞那一出，过分了啊。得亏是上面那些人物装作不知道。要我说，找个孤儿不就行了。”

“行，行，我说不过你。”

王老师在走廊上遇到了冲他打招呼的学生，脸稍微斜了一些，碰到了手机的免提键。电话里那个冷静的声音清晰传了出来。

“科学需要牺牲，但这样就能服务更多的人，不是吗？我会在我的论文的致谢部分写上那孩子和他妈妈的名字。”

“老师好。”那是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小姑娘。她打完招呼就蹦跳着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