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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届“星火杯”科幻征文大赛初审作品:短篇组-45号 | 《尘路》

高校科幻 高校科幻 2023-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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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峰文化提供赞助支持,八光分文化提供指导支持,高校科幻平台、四川大学科幻协会、武汉大学科幻协会主办,联合全国众多高校科幻社团举办的第五届“星火杯”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正式启动,截稿时间为2023年6月15日。接下来将陆续推出经过初筛环节后进入初审的来稿作品,敬请关注!



       



进入初审作品:短篇组  45  



尘路


全文10283

预计阅读时间26分钟



一、沉没

2047年1月25日 23:47:11

西太平洋,“东医13船”医院保障船

许天明守在父亲许国青的病床边,听着父亲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他的印象里,父亲的肤色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一片通红,年幼的他还无法理解父亲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唉……”在监护仪周期蜂鸣声的间隔里,许天明敏锐地捕捉到从人群中传来的一声轻叹。

“为什么要叹气?爸爸一直这么睡着,医生为什么不来做点什么?爸爸是不是要一直这样昏迷下去?爸爸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不明白。

其实,在大院里长大的他与父亲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11岁的他也没能和父亲好好交流过几次,这让他甚至对父亲感到有点陌生。但当他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躺在病床上时,幼小的心灵还是不由得颤动了。

许天明握住了父亲通红的手,想要轻轻摇晃唤醒昏迷的父亲。监护仪上的心电图走出了一丝不同于先前的曲线,伴随而来的是一个深呼吸。终于,在飞船上就已经昏迷四小时,被紧急救生系统强制送回地球的航天员,在重回地球后七小时后第一次睁开了双眼。

“儿子……”勉强抬起脑袋的许国青看了一眼握着他手的许天明,又仰头躺了回去。

“爸爸,爸爸!”

“儿子,是爸爸不好,没能保护好你们,”许国青急忙打断了呼唤他的许天明,“你听我说……去找李叔叔,以后跟着他,好好……活……”暗红色的血从许国青口中吐出,淌满枕边流到地上,与此同时,心电监护仪发出了刺耳的报警声。“病人需要抢救,家属先到边上等一下。”年幼的许天明被身后的护士拉到外面,与父亲之间隔起了一道蓝色的布帘。

变故发生得是那样突然,以至于许天明只能听到耳鸣。他看到人流在他面前来回穿梭,他看到不断有物资被送进一帘之隔的抢救现场,他看到护士医生们隔着口罩在和围上来的几位军装将领焦急地交流。但他什么也没看进去,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父亲的挚友李长健已经站在了他的背后,一只手抚在他的头上。直到——

“咚次咚次咚次咚次咚次——”

五声明显带着气压的撞击声终于将许天明惊醒,在短暂的停顿过后又是五声撞击声传来,令逐渐回过神的他将目光转移到那个布帘上,仿佛借助泪水扭曲的世界,他就能看穿面前的阻隔,看到父亲的面容。但他没有,他只看到参与抢救的医生和护士陆陆续续地走出那个临时隔间。

“咚次”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心电监护仪的持久蜂鸣声,很快蜂鸣声也消失了。

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天明都认为是那台周期性发出“咚次”声、名叫萨搏的机器抽走了父亲的最后一口气。


二、阴霾

2066年6月2日 09:15:33

杭州湾地下城,浙江大学(地下城新校区)

“纪念”号远地轨道望远镜正24小时不间断地拍摄芬里尔小行星——这是它十九年前被欧洲天文学会赋予的新名字,在那之前它还叫18A92X8。自从它的上一次分裂给世界带来了恐龙灭绝时的那般灭顶之灾之后,对它的观测就从未间断。

许天明独自思考的时候,喜欢看着这个公益直播。陨石灾难发生后的三个月,由民间自发组织成立的一家航天公司向全世界民众筹资,发射了这颗“纪念”号远地轨道望远镜,推送到互联网上进行全球直播。讽刺的是,这些年来,人们开始逐渐不再关注这场灾难,地下城生活保障更完善让一些人甚至赤裸裸地赞颂这是新的时代。

“小许?”许天明的博导罗勇恰好走进办公室,“来正好跟你聊聊,上次问你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罗老师您就别劝了,我真不打算留下来。”许天明没有犹豫,立即起身回头说道。

“不是我非得你留下来,”罗勇凑上前,显得有些着急,“你是不是跟着我搞研究,会有什么思想包袱?”

“没这回事老师,”许天明摆摆手,“能当罗老师的学生我真的很开心,这六年里我真的学到了很多,但是我也是真的有自己的安排。”

“还有一星期你就毕业了,到现在还没单位要你,你能有什么安排呢?就这环境,这个社会哪还需要大气专业的博士生?”罗勇拉住许天明,“老师跟你说说心里话,浙大这几年还能开着这个专业全是看我的面子,但是等我退休了,这专业搞不好真要断档了。你是这几年来唯一一个博士毕业生,讲私心,老师真是指望你接上这个班,别让这专业真的消失了。”

“老师,”许天明正色道,“海平面以上的大气圈已经没有人生存的环境了,大气动力学这些东西也只不过是停留在纸面上的老黄历了。”在罗勇惊诧的目光中,他最优秀的学生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老师,现在暖通工程都比研究大气的有前途。”


中午十一点,许天明准时赶到了每天只开一班的通往地表的轨道交通,车厢内依旧空荡荡的。如果不是地下城对地表的水资源还有需求,这亏本的“地铁”早就连同客运部分一起关停了。列车沿着地下城圆柱形空间的内壁上凿出的行车区快速爬升,这是一种另类的盘山铁路,“山”在周围,“盘”的是空腔,因此身处列车中的许天明透过车厢玻璃,始终只能看到整座地下城的景色,无非是借助变换的角度绕开巨型支撑柱的盲区。

地下城的建设早在灾害发生前的两年就开始了,但真正的提速还是在小行星撞击地球后的那一年。然而,拼尽全力的建设带来的提升也十分有限,近五年的时间里,依然有近三成的人口没能来得及转移,生命停留在漫天浮尘的地表。

只是如今的地下城,早已不见了那般哀鸿遍野,这个,以及全球各地的每一个,能容纳半亿人口的巨大地下空间都保障了几乎所有人的体面生活。十五年的优渥生活消磨了痛苦的回忆,还有对故乡的思念,甚至已经很少有人记得拯救了剩下的所有人的地下城是谁提出建设的。

随着列车上升,圆柱形空间的顶端,正不断靠近的天幕也逐渐清晰,他开始能分辨出地下城的天空的组成部分——巨型LED屏幕阵列与降水控制系统。为了避免非计划中的降水,从地面升腾的水蒸气会在附着在特定的吸收管后被用于下次降水。当扁平的天空在眼前消失时,列车就进入了冲向地表的隧道之旅,这个过程并不漫长,但足够许天明思考很多。

地表站一共五位工作人员,加上执勤的四位武警战士总共也不过九位,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依然能空出一个人来帮许天明搬运他那一人高的航空箱。

“许哥很久没上来了哈,今天外面零下二十多度,比之前热了不少,可以把保温功率调低一点了,”来帮忙的武警的小同志递来一张地图,“原来的寄存区转移到新的地方了,你们的地表作业服也一起搬过去了。”

许天明应了一声,推着航空箱就想走,却被小同志喊住了。他犹豫着开口道:“我上次听到你跟你师弟讨论说,浮尘的自然沉降要四百年,这是……”

“是真的,推演误差不会超过十年。”

“那我们还有……”小同志的声音越来越轻,呆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随后摇摇头摆手说,“算了,没事。”

“会回来的,”许天明朝他点点头,“一定可以。”

相视的目光里,他们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信念。点点头,二人挥手作别。


李长健挂完电话,差点就要摔了手机,但他还是强忍住怒气,拨给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电话立刻被接通了,李长健第一时间质问道:“你小子人呢?你罗老师都来告状了!”

“李叔的消息真灵通啊。”电话那头,许天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

“废什么话,我跟老罗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跟你罗老师说这种话?还拒绝他留你的邀请,你以为自己真能搞定?你知不知道,他都没法帮你找到社会上的工作。”

许天明没有吭声,但李长健听见了他那里传来的“滋滋”声。他一边往自家车库走,一边又焦急地追问道:“你在做什么?马上给我回来!”

“叔,你说过,西太平洋的海面上还冻着一艘核动力航母,我要去那里看看,那个反应堆还能不能工作。”

李长健推开车库门,果然发现许天明自己制作的那台以脉冲喷气发动机为动力的冰面车不见了。

“你个臭小子你懂什么反应堆,你看得懂什么?航母的结构你懂吗?马上给我回来!喂?喂!”

“个臭小子,我刚退下来就给我惹麻烦……”

李长健气得有些发抖,但是手指还是精准地按上了另一个电话号码。


三、台风

2066年6月2日 22:23:05

杭州湾地下城,新杭州湾市警备区司令部

“就拿五桶油,靠你那点防护服的电池,去西太平洋?去西湖还差不多。就算你能到那个地儿,你知道你会闯多大的祸吗?现存的核反应堆,全都是受国际法保护的,没有安理会的许可就擅闯,直接可以定性为反人类罪你知不知道?这次是我拉下这张老脸开口找了军区首长派人给你半路捞回来,你下次再闯祸可没人能帮你!”

面对李长健的怒火,许天明没有回答,只是坐在招待室里的沙发上沉默不语,因而招致了更加尖锐的批评。

“三十岁的人了,搞得跟青春期叛逆一样,你能不能成熟一点。我知道你有思想你有想法,但是这么大的事情,做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跟我商量商量呢?”

“商量了你就能同意了吗?”许天明立刻呛回去。

李长健拍桌大喊:“不商量就不可能同意,是不是我退下来了,你就觉得我管不住你了,你就可以,啊作为航天英烈子女为所欲为了?”

“那我不要当烈士子女,你把我爸还给我!”

脱口而出的话令双方都一时语塞。

许天明看着李长健背过身去干咳几声,心中顿时升起羞愧之情,于是试图开口补救一下,却被李长健抢先:“你恨我是对的,老许牺牲了,我作为总指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这辈子欠你和你爸的。”

李长健转过身来,眼角又深添几道沟壑,缓缓说道:“你要是万一有什么事情,我就更对不起你爸了。所以你有什么事能不能跟我说一说呢?理解我一下,也算是给我一个补偿你们的机会。”

“我就想……”许天明心里一阵酸涩,有些哽咽,“现在人们都不想着要回到地表了,我一想到这我就觉得委屈,我就想做点什么。我爸,还有这么多牺牲的人,我不想让大家的努力白费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的那点心思,我能不知道吗?”

李叔说这话时,许天明感觉他的身形显得更老了,于是他站起身,上前给李叔一个拥抱。

“李叔,我来跟你说说我是怎么想的。”

“先等一下,我把你罗老师也请过来了。”

正巧,受邀赶来的罗勇也在此时来到二人面前。许天明为他的鲁莽言行向罗老师道歉后,他开始了他的讲述。

“我先说一下计划的背景。大气圈内的浮尘从地表弥漫到平流层中部,久久难以沉降。我把最符合现实情况的大气模型经过实测迭代后和灾难前的大气数据进行比对,得到的结论和目前主流学术观点基本一致:陨石撞击后引起的全球性尘埃在平流层吸收了绝大部分太阳光而发热,导致了近地面太阳辐照水平降低,引起全球大降温,进而由低温导致了全球范围的大气运动不显著。这看起来是好事,稳定的大气结构有助于颗粒物沉降,然而浮尘不像我们设想的那样容易消除。”说到这,许天明看向罗勇,罗勇也顺嘴接上他的话。

“陨石的组成十分特殊,进入地球大气的角度也很小,加上撞击在荒漠中也很巧合,这一系列因素导致了现在这些颗粒物粒径非常小,空气动力学直径不到一微米,而且表面结构极为奇特,形象点说,它们和空气几乎是两个图层的东西,根本无法有效沉降。我们推算过,”罗勇看向李长健,“小许算出来的结论是四百年,我看大差不差。不是我要泼冷水,客观上讲,想在几代人之内解决这个问题,难。”

“那你是什么想法?”李长健追问道。

“李叔,罗老师,你们还记得4708号台风吗?”许天明掏出了手机,把一套卫星影像投到了招待室的屏幕上,“这是它在西太平洋上空的全生命周期影像。”

“布拉万……”罗勇很快回忆起了它的名字。这不稀奇,毕竟这是目前的记载中太平洋上空最后一个到达台风级别的热带气旋。

“对的。布拉万台风在西太平洋存在了仅仅四天,但是,”许天明切换到雷达回波图,“在台风的路径上,观测到颗粒物沉降了千分之一点五。目前主要认为,这是下沉气流和降水沉降共同努力的结果。如果我们能持续创造有利于暖湿气流下沉的天气现象的条件,或许真的可以有机会沉降颗粒物。我们可以用真空传热管将所处的地下空间的深层地热能传递到地表洋面,但也仅仅可以化冻一小块区域的洋面。如果要增加空气中的水汽含量,还需要一个巨大热源。”

“所以,”李长健调整了坐姿,半躺在沙发靠背上,“你想到了核反应堆。”

许天明点点头:“没记错的话,卡尔文森号核动力航母在海洋冰封前未能及时撤回美国本土,被冻在宫古海峡以东五百公里,裂变反应堆的热量也不低。”

“问题是,”罗勇补充道,“环境温度太低了,热量会逸散得很快,而且水汽凝结的高度上限在哪里还不清楚,能不能成功还不好说,这是第一。第二是就算能成功,暖湿气流对颗粒的沉降会使得它在空间分布不均匀,它需要多久才能平衡这种不均匀,这关系到我们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完成全球范围的污染消除。”

三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许天明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些,他也用数据模型推演过,结果不甚理想。但他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是,他希望通过这样的行动来唤起大家对地表生活的思念。

“三个聪明脑袋都没主意了?”背后的窗口传来一声发问。

李长健一看,立马站起身去开门:“首长。您什么时候来的?”

“我跟罗教授前后脚,你们没注意到我而已。我来看看老许的儿子,”军区首长笑呵呵地开门进来,指了指许天明,“看看这傻小子怎么个闯祸法。”说得许天明尴尬地直挠头。

“你们刚才聊的,我基本都听懂了,”首长对着许天明问道,“来说说吧,这么执着地要和浮尘作斗争,为了什么?”

“首长我……”许天明有些惊讶,又有点羞于启齿,但在两位长辈鼓励的目光中,还是继续开口说道:

“首长您也知道,我爸就在出征小行星的任务中牺牲了,所以我打心底里痛恨这场灾难。但是这十五年,大家都被安逸日子冲昏了头脑,甚至都有否定灾难应对的声音了。可是这样做,我爸,还有其他航天员烈士,还有牺牲的地下城建设者,还有那些没能活着下来的人们,他们就都白白牺牲了。”一想到这些,许天明鼻子就有些发酸。首长看着他,默默点头。

“但是我没忘,我们课题组没忘,在地面执勤的武警战士没忘,我相信还有很多人跟我们一样,都没忘记。巨大的灾难摧毁了不少人的信心,但我愿意相信,大家的心里都怀揣着一颗希望的种子。我想……”许天明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我想能先行动起来,让大家心里的那颗希望的种子能再度生根发芽。这是时代对我们这一代人的考验,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

首长没有说话,看着许天明,缓缓地点头。

“没给老许丢人啊。”

说完,首长展开笑颜,对着另外两位说:“啊?你们看看,把我们这帮老骨头说得一文不值,哈哈哈哈。”

“年轻人有冲劲,敢想敢说敢做。”

三个人笑得开心,让夹在中间的许天明尴尬了好一阵。

“话说回来,罗教授刚才提到的,浮尘的特殊性质,”首长追问道,“就好像,独立浮在空气中?”

“对的,实际上是它的特殊表面结构会让空气附着层提供额外的气动升力。”

“那么让浮尘没有依靠的介质,怎么样?”首长也拿出一沓资料,“我也算是有备而来。”

三人接过资料仔细翻阅的同时,首长在一旁介绍道:

“常温等离子体,472工程的目标。能够稳定存在一个月以上,超流体特性,没有粘度且不易压缩。这可是中央军委在47年立项的重点科研攻关。原本是核聚变反应堆的副产物,但是通过诱导,已经可以快速生产了。”

许天明翻得很快,越看越兴奋的他自言自语道:“在海面上用海水作为原料供应聚变堆,再让常温等离子体以两马赫的初速垂直上喷,这样的等离子流会聚集在高空、下沉,最后形成……”

“等离子体台风。”罗勇说出了答案。

“特殊的性质会等离子体和空气形成宏观的相界面,高速运动的等离子流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旋风除尘器,从相界面不断吸收浮尘进入,最后让颗粒物在没有粘度的等离子体中迅速沉降,富集在漏斗状的底部,也就是沉降到海里,”许天明激动地抬起头看着首长,“这是真正的希望。”

“许国青同志拼命保护的航天器还在近地轨道,上面还有可运行的反应堆,按计划两个月后会安排降落在这附近的冰上着陆场。这两天你们的方案优化一份,准备跟我一起去一趟中央汇报吧。”首长轻拍许天明的肩膀。

“好,我马上回去修改!”

临走前,他又回头说:“年轻同志要学会团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许天明重重地点点头。


四、比天更远的远方

2067年7月11日 20:44:03

西北太平洋上空,“盘古”计划飞艇观测站

悬浮在三万米高空的载人飞艇颇有一种古典的美感,但这只是一种复古主义者开历史倒车的错觉,实际上人们动用了很多先进技术来保障这艘飞艇的航行安全。对发动机来说,吸入如此密度的颗粒物几乎是“致命”的,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也不会有这架飞艇,当然现在还没有固定翼航空器能稳定在这个高度也可以是原因之一。

许天明作为技术顾问站在飞艇上,看着屏幕上从地面站现场传来的影像。“同志们,检查空降舱和潜水设备!好好检查潜水衣,它能帮助你们在反应堆周边的高温环境保证十分钟的安全。”许天明循声向后望去,发现是飞艇上待命的武警应急小组在动员。按计划,他们将在这里待命10小时。这期间一旦出现问题,会有人根据需要乘坐空降舱空投到反应堆附近。

尽管已经进行了一年多的技术验证,但许天明依旧在默默祈祷计划顺利进行。一年多来,他每天都奋战在技术攻关的一线,终于迎来了计划实施的这一天。此刻他正看着的影像另一头——他们这一年的战友,从太空中返回的核聚变反应堆。透过影像,许天明看到一望无际的冰原上已有一个由地热管化开的海水空洞,管路密布的金属骨架组成的反应堆就架设在海面正中间的半潜船上,与荒凉的冰上世界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每当看到这个金属管路骨架,他总能感受到一丝温暖。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反应堆是父亲生前的坚强战友,更是因为它曾为父亲提供过短暂的保护,这也是他在成人的那天李叔告诉他的。

20多年前的那场行动中,原先被成功分裂后的小行星又撞击在一起,剧烈的冲击将队员们抛洒到轨道上,同时在太空中陨石摩擦导致的晶体断裂释放了巨量致命的射线,出征小行星的国际航天中队几乎是一瞬间损失殆尽,而许国青正是在反应堆的遮蔽下才勉强幸存。许天明不敢想象父亲到底禁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害,但他知道,他的父亲在昏迷前将航天飞船停在了近地轨道,保护好了整艘飞船。

“倒计时,一分钟准备。”

指挥部的指令传来,让许天明的注意力回到现场,将目光重新聚焦在那个反应堆上。所有的供应管路都已经做好软性连接,反应堆本体也完成半潜,周围的工作人员都撤离到了安全地带,等待反应堆的点火。

“五、四、三……”

倒计时逐渐逼近零点,许天明盯住了反应堆的监控画面。

“零。”

反应堆似乎是轻轻地震颤了一下,紧接着,不远处还冰冻着海水开始融化,冰线正逐渐后退。

剧烈的破空声开始持续从屏幕那头传来,从画面上可以看到无色的常温等离子体喷流正激烈地从反应堆的正上方喷出,犹如一柄利剑刺破阴霾,将布满尘埃的空气冲破分隔。尽管看不到颗粒物的沉降,但是许天明知道,这批落在喷口的尘埃将在高温喷流中被瞬间分解。

很快,破空声传到了飞艇上,远远听着很像是战斗机在高空中超音速的巨响,但声音已经十分微弱,这也有颗粒物在空中吸收声能的原因。又过了不久,飞艇传来了一阵震颤。

“许博士。”飞艇机长走上来询问。

“这是正常的,”许天明回道,“常温等离子体破开了空气,出现一定的波动是正常现象,只要保持飞艇在安全距离就没问题。”

此时,对空探测的结果也随之实时生成,常温等离子体的升限停留在两万米的高空,可观测的流体运动和预估的几乎完全一致:由于高速喷射上升,加上地表的气压远大于高空的气压,等离子流的下降相对较为缓慢,也就在高空产生了大量的堆积。

“气旋正在生成,和预想的一样。”地下指挥部的罗勇对许天明说道,此刻他正在带领技术团队实时监测正在生成的常温等离子体的宏观结构。同样的,冰面观测站的监控也记录下了这一过程:透过布满浮尘的大气来观测,一个倒锥形的结构在尘埃中逐渐清晰。这个锥体一开始十分细长,近地面的部分不比反应堆的喷射口径粗多少,但是随着反应堆的持续喷射,锥体开始先是看起来拉得更长,随后从上往下地变得更加粗,形状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倒置的路锥。

实际上,把这个结构称为气旋是不严谨的,毕竟流动于其中的流体是常温等离子体而非气体,但这也只不过是方便的叫法。很显然,基本成型的等离子气旋正在完成人们期待的目标。冰面观测站看到的倒锥体越来越清晰,这既是因为等离子气旋中的颗粒物迅速沉降,也有气旋逐渐扩张的原因在内。

“反应堆附近海面观测到颗粒物大量沉降,雷达回波显示气旋周围颗粒物正在向气旋集中,区域沉降效率已超过100%,计划生效了!”

指挥部的通报令所有人都沸腾了,人们相互拥抱,喜极而泣,庆祝着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始。

许天明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两行热泪无言留下。透过屏幕,他想和在地下指挥所的李叔罗老师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不停地点头。对面的两人也满怀激动和喜悦之情,边抹眼泪边看着他。

他抹完眼泪,看向脚下,增强现实显示已经叠加在飞艇的地板上,他可以直接看到云层。尽管高空中依旧有浓厚的浮尘遮挡,但气旋顶层的巨型圆形轮廓还是已经可以略微看到了。如果是灾难前的时代,在这个位置引发的巨大的常温等离子体气旋会引起国际社会极大的争议,但是现在,它就是人类文明重新踏回地表的唯一希望。

按计划,反应堆将持续工作十小时,这是因为只有足够的时间才能形成足够规模的气旋,进而能尽可能地降低近地表浮尘浓度,随后整套系统将整备两个月后再进行下一次除尘作业。十小时不是反应堆的极限,而是周围配套系统在反应堆的热量下的安全极限。许天明再向下看去,反应堆的位置已经被屏幕标识出来了,他当然不可能看得清三万米外的反应堆结构,还是得由增强显示为他们标示出各件的工况。

然而此时,就在所有人都庆祝胜利的时刻,屏幕上反应堆周围的管路正在迅速发红。

“应急小组注意,”通讯里传来指挥部的紧急命令,“受颗粒物沉积附着和侵入影响,原料供应管路抗热能力退化,立即部署至项目地点,马上切换到水下备用线路。”

“全体都有,进舱!”看着武警的应急小组进入了空投舱开始穿戴防护服,许天明急忙走了过去跟小组长说:“我跟你们一起下去。”

“不行许博士,下去太危险了。”

“我必须下去,计划成败就在今天,”许天明试图绕开小组长,“我不一起下去帮着点心里不踏实。”

已经有两个人从空投舱弹射下去了,许天明更急了,但应急组长还是拦住了他:“不行许博士,现在堆旁海水都在沸腾了,下去之后安全的活动时间就十分钟,潜水衣的水下推进器都未必能完好无损,这种九死一生的任务,你……好歹我们接受过应急训练。”

“我爸,”许天明抓住组长,“就是牺牲在出征小行星的任务,我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他的遗愿。颗粒物引起设备损坏,这是先前的预演和演习中没有遇到的情况,我必须跟你们一起下去判明颗粒物的性质是否改变,否则这会影响到之后的安全。这会关乎整个计划的成功与否。”

“真不行许博士,你就是现在下去了,也没有仪器能在那个温度下工作。”

许天明还想再争两句,后面的战士中站出来一个人。

“许博士,”他说道,“放心吧,我们去就行。”

许天明看清楚了,那是以前在地表站执勤的小同志。

“你想看的、想做的,我们都会实现,回到地表生活是我们每个人共同的心愿。许博士就放心吧,我们一定可以完成任务。”他接着说。

许天明愣住了,他好像在那张年轻面孔上看到了父亲的身影,但他马上就明白过来,那是属于这支光荣的人民军队共同的烙印。小战士没等许天明再开口,敬了个礼就站回了空投舱,立刻向地表落去。看许天明愣在原地,应急组长也急忙嘱咐一句后踏上了去地表的路。

“小同志,”许天明在通信里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笑着说:“许博士,记得来烈士陵园看我,年纪最小的那个就是。”

许天明猛一咬牙,抑制住自己所有的情绪,回头投入到工作中。


五、我是谁

2074年3月5日 07:12:15

上海,某烈士陵园

西太平洋上空的十四个空投舱顶着等离子流冲向洋面上的反应堆的景象被绘制成了巨型浮雕,供人们在“盘古”计划烈士纪念馆的大厅里驻足瞻仰,这是这座去年刚刚落成的烈士陵园里最大的浮雕像。

“2067年,为了抢修在‘盘古’计划第一次行动中意外受损的设备,十四位勇士从三万米高空空降至反应堆周围,顶着极端高温完成了供水管路的抢修,保障了计划的成功实施,但这十四位英勇的战士最终没能来得及撤离……”序厅里正播放着烈士们英雄事迹的纪录片,许天明看了一眼,思绪万千的他还是没有勇气走进去。

他对这块地方很熟悉,捧着两捧花直接穿过了展示馆来到陵园里,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了。这片陵园共有两个纪念馆,另一个是纪念2047年包括他父亲在内牺牲的航天英烈的,所以每一次来,他都会带上两份花。

“我其实不会挑花,”他将一束向日葵轻放在小战士的墓前,与周围的菊花显得格格不入,“但我觉得,你那么年轻,又那么有活力,对生活充满希望,你应该活得热烈、灿烂。”

他又低下头,微微一笑说道:“我每次来都是这几句,搞得见你跟见我爸一样,都不知道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吧……”说着说着,泪水便止不住了。许天明总是想,如果当时自己坚持要下去,是不是像他这样这么年轻的同志就不用牺牲在那里。他总是觉得,他应该有更丰富的一生。

工作日很少会有人单独来扫墓,因此背后的脚步声让他不禁回头看去,眼前一位军装将领独自走来,手上还拿着一个航天飞船的模型。

“首长!”许天明认出了来者,那是军区首长。

“天明……”首长显然没意识到会有人在这。

“首长您来……”

首长蹲下身,将航天模型摆在小战士的墓前,身形显得有些颤抖。

“趁人少,我来看看儿子,这孩子从小就想当航天员,”他站起身补充道,“你知道就行了,就别跟别人说了。”

“嗯。”

早春的凉风吹过,两个人在风中面朝墓碑伫立良久。

“走,去看看你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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