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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肚皮医生和瓦哈布大夫

秦鸿国 外交官说事儿 2022-07-19



 

作者简介    


秦鸿国 1963年北大研究生班毕业后进外交部工作,同年12月赴我国驻苏丹大使馆工作;曾任中国驻伊拉克使馆随员、中国驻科威特使馆政务参赞、中国驻亚丁总领事、中国驻利比亚大使;在中东工作25年,经历过海湾战争、也门内战等重大事件。


当年我国驻苏丹大使馆位于喀土穆机场附近的使馆区,小区内有一个私人诊所,大夫是苏丹籍埃及科普特人,大家都称呼他伊斯梅尔医生。他身材矮胖,大腹便便,走进使馆大门时先见其腹后见其人。我们使馆的人觉得称呼他复杂的名字太绕嘴,且不好记,于是都简单地叫他大肚皮医生。

使馆所在的小区距离喀土穆医院很近,但使团的外交官们都认为那是公共免费医院,一般小病都不愿意去那样的大医院享受当地居民的免费医疗,而是登门问诊伊斯梅尔医生,因此他在外交使团中也小有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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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们使馆请小区内几个西方和东欧国家的外交官观看电影,也请了伊斯梅尔医生。电影之后,大家共进冷餐。餐桌上摆放的美味食品和特色小吃琳琅满目,其中有两盘猪肉馅的小包子,猪肉在伊斯兰国家非常罕见,小包子也做得确实很香,格外受欢迎。

伊斯梅尔医生站在一盘小包子旁边,不拿刀叉和盘子,信手拈包子一口一个,连声称赞“好吃”。围站在餐桌边的外交官们眼看他用手吃掉半盘包子,十分惊讶,有人问我:“他不是穆斯林吗?”我低声向他们解释:“伊斯梅尔医生是埃及科普特人,科普特人信奉基督教。”

伊斯梅尔医生的诊所离我们使馆不远,小院落二层楼,楼上是卧室,楼下全天对外门诊,不过登门求医的病人并不多。伊斯梅尔是一位全科医生,大家都不知道他精于哪个医科和门类,这也许是他门庭冷落的缘故。他手下只有一个南苏丹黑人女孩做助手和护士。楼下外厅是候诊室,茶几和沙发齐备,护士打扫得干干净净。

内厅是诊疗室,其整洁状况则截然不同。大肚皮医生通常都坐在那张宽大桌子后面的转椅上,肚子紧紧地顶着桌面,满桌子堆放着东倒西歪的药盒和药瓶,尘土落得很厚,很像垃圾堆。背后靠墙是一大排药柜,各种药品堆得乱七八糟,不堪入目,随意堆放和丢弃。面对此情此景,护士小姐也不敢为其整理和打扫,因为医生已经习惯了这种工作环境,只有他自己知道什么药品放在什么地方,如果护士挪动了药品的位置,他定会责怪甚至训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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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外生病、看病和用药都不是件小事,其中翻译的作用十分重要。我深知自己的责任,处理有关病症和病人的事务时都倍加认真仔细,来不得半点马虎和疏忽。

每次我陪同使馆人员外出看病,既要把病情和症状向医生说充分,又要把医生的诊断和用药向病人交代清楚,特别是那些内服、外用和服用方法等事项,我一般都要重复两遍,并在药盒上用中文注明,个别非常见病的诊断和用药,我回使馆后都要把药品说明书摘要译成中文交给病人,以免错服或误服药物和剂量,贻误病情,甚至造成恶果。

还好,伊斯梅尔医生性情开朗,说话幽默,对病人十分耐心、友好热情,我们很快便相知相熟起来了。每次我陪同使馆人员去他的诊所看病,都不忘带一些英阿文的《中国画报》和《中国建设》给他,他看完后便放在候诊室茶几上,供患者候诊时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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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作者跨过苏伊士运河进入西奈半岛,在当年以色列构筑的巴列夫防线参观并留影。图源:《一个外交官的中东亲历》 


有一次我陪同使馆一位工勤人员去看病,他喉咙肿痛,说话沙哑。伊斯梅尔医生仔细检查并量了体温后,认为是炎症,问题不大,给了一些消炎片和一瓶漱口药水。我为咱们这位工勤同志翻译时,特别强调和重复那瓶漱口药水,每日3次至4次漱口,一次一格,约一分钟后吐掉,千万不要咽下去。

伊斯梅尔医生看我重复交代什么事,又在药盒上写什么东西,深表诧异:“他用药有什么困难吗?”我说:“没有。我只是向他强调一下这是漱口药水,以免错误地吞咽下去!”他疑惑不解地说:“怎么可能呢?”接着,我给他讲了一件真人真事,令他大笑不止。

我有一位学习阿拉伯语的低班同学,大学毕业后随同一个援外专家组前往西亚一个阿拉伯国家,执行一项公路工程项目。有一天他陪同专家组组长去看病,组长同样也是喉咙肿痛,医生处方也是消炎片和漱口药水。由于学习阿拉伯语时没有学过“漱口”这个词汇,医生说“埃勒埃勒”他没听懂,误翻译为“一日3次至4次,每次服用一格”。结果两天之后专家组组长的喉咙肿痛加剧,茶饭难进,3天之后眼睛和脸部严重充血和肿胀……

伊斯梅尔医生听到此处捧腹大笑,浑身的虚胖赘肉都在剧烈地抖动,大肚子顶着桌面也一起抖动。没有想到的是,桌面上堆放的小药瓶竟然被震倒,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并非震惊我的小故事让伊斯梅尔医生开怀大笑,而是惊讶他笑起来肚皮竟能顶得桌面上的药瓶子随之跳跃。平时人们叫他大肚皮医生,我说觉得这一称呼有些贬义,对人家欠尊重,所以一直坚持叫他伊斯梅尔医生。此时看起来,这一雅号倒也贴切。我想,他本人也不会持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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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苏丹——中国友好协会成立,苏丹著名的热带病医生伊扎丁·阿卜杜勒·瓦哈布博士被推选为会长,从此我们使馆人员大小病都去找瓦哈布大夫。瓦哈布大夫是南苏丹丁卡族人,高大修长的身材,典型的非洲黑色人种,年轻时在英国学医并获得博士学位,平时总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很有绅士风度。

缘于工作的需要,我与瓦哈布大夫交往很多,除了经常去他的私人诊所外,还多次去过他建于尼罗河畔的别墅住宅。根据他自己的设计和监督施工,他家二层楼的宅院完全是由不规则的黑色大理石垒砌而成的,冬暖夏凉。

楼内会客大厅地面全铺花卉长绒地毯,成套沙发设施,屋顶3组华丽吊灯组合,四壁均由欧式油画和壁灯装饰,错落有致,别有一片天地。酷热的夏日步入大厅,如同进入冷库,寒气逼人。冬季走进大厅,两个欧式壁炉柴火旺烧,冷暖相宜。这幢独特的建筑在当地独一无二,小有名气,人们都叫它“黑色石窟”。别墅的女主人也是丁卡族人,热情好客,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和阿拉伯语正规语。两个正在上学的女儿亦是黑色人种,眉清目秀,亭亭玉立,很招人喜欢。

瓦哈布大夫上午在公立医院上班,下午和晚上在个人的诊所门诊。他的诊所整洁有序,窗明几净,诊疗设备和医药橱柜整整齐齐,墙壁上的两个镜柜里镶嵌着他在英国学医的硕士证书和热带病专业的博士证书。有一天晚上我陪同使馆一位同事去看病,聊起南苏丹丁卡族的黑色人种,他给我讲了一段他自己有趣的经历。

他说:“我在伦敦学医期间,一次去市区购物,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处驻足,等待横过马路,一个3岁左右的英国小女孩站在我身边,她用洁白的小手不停地抚摸我漆黑的手背,并惊奇地仰头问我:‘这是用黑色油漆漆的吗?’我看着她天真可爱的小脸和充满悬疑的双眼回答说:‘不。我来自苏丹的非洲黑人种族。’站在小女孩另一侧的年轻妈妈赶紧把她拉开,好像我有什么传染病似的……”

我仔细聆听瓦哈布大夫的讲述,从他面部表情和神态中可以看出,他面对不礼貌的白种人表现出的那种自尊自信和不卑不亢的气势,以及对种族歧视的深恶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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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10月2日,作者驾车通过苏伊士运河隧道,驶出西奈半岛的出口处。图源:《一个外交官的中东亲历》 


说起来也是一种缘分。我国与苏丹1959年建交,翌年初我国即在喀土穆设立了大使馆,但由于苏丹财政持续拮据,直到1969年才在北京开设大使馆,而瓦哈布大夫被任命为苏丹首任驻华大使。

他在京任职期间,积极促成苏丹总统尼迈里两次访华,为增进两国友好合作关系做了很多工作。他勤奋好学,在繁忙的外交工作之余,还热衷于医学的研究和深造。他对中医的传统医药和医术兴趣甚浓,每周都要抽出两三个下午去北京几家中医医院门诊部观摩学习。

1970年8月我参加苏丹总统尼迈里访华的接待工作,曾与瓦哈布大夫不期而遇并愉快合作,可惜当年10月我赴伊拉克工作,一去就是7年。当1977年调回国内工作时,瓦哈布大使早已离任回国。

1987年11月我陪同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王任重同志访问苏丹时,私下打听瓦哈布大夫的消息,当地官员告诉我,瓦哈布博士从中国回国后,被选为国民议会议员兼任议会苏中友好委员会主任,不幸前几年因病离世。我听后甚为痛惜和难过,时至今日依然深深怀念着这位苏丹朋友。




-End-

文字 | 《一个外交官的中东亲历》 

作者 | 秦鸿国

图片 | 除标注外来源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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