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事保护 | 最朴实的光荣
对于身在海外的同胞们来说，遇到困难时，很多人第一时间会想到我们的驻外使领馆，使领馆负责领事侨务的外交官无疑是与侨民接触最多、最直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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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几年前在法国留学时曾经不小心把护照夹在旧杂志中扔进垃圾桶，回国前找不到心急如焚，幸好使馆领事部为我加急办理了旅行证件，让我能够按期回国。当时接待我的领事官给我印象颇深，他热情、细致、周到的服务平复了我紧张焦虑的情绪，令我备受感动。我想，如果我也能做一名领事官，一定要像他一样，用自己的热心和关怀为身在海外的同胞服务。
两年后，我如愿成为一名领事工作者，深切感受到了保护同胞权益、为同胞服务的那份使命感和荣誉感。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你要把当年在法国收获的这份感动传递给更多在海外遇到困难的同胞，让孤身在外的他们感受到家的温暖。
什么是家？家是风雨中可以停靠的港湾，是在黑暗中给人指明道路的一缕灯光。家是当人燥热难耐时递过去的一杯水，家是当人紧张焦躁时安慰的话语，家是当人走投无路时得到的柳暗花明。一个合格的领事官注定是忙碌的，因为你要时常走访了解侨民们的工作生活情况，因为你要经常面对各种突发情况和难题，因为你是同胞们希望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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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驻的国家叫贝宁，是位于非洲西部的一个小国，国土面积不过十几万平方公里。这里气候炎热潮湿，疟疾、霍乱等热带病多发，生活环境着实不如国内。然而，还是有两千多中国人在这里工作、创业。
起初，我不太理解他们为什么放弃国内舒适的生活，抛家舍业，来到这片贫穷的土地。他们告诉我，这里虽然大环境差了些，但在某些领域尤其是小商品领域，市场还是比国内广阔。而且贝宁政局稳定，不用担心战乱，贝宁人大多很朴实，对中国感情深厚，对中国人也友好，买卖比较容易做。
这两千多人中，有已经为人父母的中年人，为了子女的前途打拼；有满怀热情跟随长辈出来创业的年轻人，为了自己的未来打拼；有继承祖先海外创业传统的福建人、潮汕人，为了家族荣耀打拼；也有单纯热爱非洲广袤土地，一心想扎根非洲的热血青年，为了自己的理想打拼。我不禁对他们肃然起敬，每个人背后都有一种力量在支撑他们不断前行。他们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梦想奋斗着，坚持着。家庭梦、事业梦、亲情梦……这些梦想是无数普通中国人梦想的缩影。
我和他们一样怀有自己的梦想，那就是向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传递爱，传递感动。所以我一直用自己最饱满的热情和最大的努力去面对每天的工作。面对前来办事的同胞，天气热，给远道而来的人送上一杯水；过年过节，向他们道一句问候，送一个祝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尽心尽力为他们解决困难，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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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个姓李的同胞家中失窃，损失了960万西非法郎（约合13万元人民币），是他3个月的收入。下一批贷款还等着支付，家里孩子上高中面临择校也急着用钱。一个比我大近20岁的男人在我面前不住地流泪，他60多岁的母亲也抓着我的手不放，求我一定要帮帮他们。
他来的那天，我患疟疾还没有痊愈，依旧发着39度多的高烧，但看到他们遭遇如此困难，二话不说跟着他们去了警局和法院。由于李法语说得不好，所以很多交涉工作由我协助完成。我带他找到办案警察，让他们仔细取证；找到办案检察官，敦促他依法立案，依法审理；找到法庭翻译，让他尽全力保证翻译准确。
检察官在审案过程中多次接到为被告求情的电话，我在庭审结束后跟他据理交涉，最终让其正式立案审理。从上午10点到下午4点我滴水未进，立案后还应李要求联系了经验丰富的律师，为下一次开庭做好充分准备。
事后他问我为什么当时发着烧还看着那么有精力，我说：“也许这就是梦想和信仰的力量吧。其实不瞒你说，那天完事之后一到家我就栽到沙发上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后来第二次开庭，在大家共同努力下，案件终于得到妥善解决，犯罪嫌疑人被叛入狱，但欠款已无法全数追回。我对李说，就当花钱买教训吧，今后别把那么多现金放在家里。
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中国的老百姓是最纯朴、最懂得感恩的。你给予他五，他会还给你十。这一点在国外也不例外。李先生的这个案子判决后很快在华人华侨圈里传开，华商会的会长还专程来使馆表示感谢。此后逢年过节，总是第一个收到李先生祝福的短信，虽然只是短短几行问候的话语，却让我心中充满了温暖，充满了继续奋斗下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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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非洲，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勤劳、最善良的民族，我们对待黑人兄弟的情感是真挚友好的。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华商，雇了两个黑人售货员帮忙打理店铺。他每天跟这两个雇员一块起早贪黑，搬运货物，接待顾客，一点大老板的架子都没有。每天中午都跟雇员一块吃街边摊，吃的也就是些木薯糊糊搭配点蔬菜汁。
我问他为什么不在家做饭吃，或者去好一些的餐厅也行啊。他笑一笑：“他们吃惯了糊糊，吃我们的米饭胃会难受。而且我要是跟他们吃的不一样，他们会怎么想呢？所以就干脆跟他们一块儿吃当地餐，也算是体验了生活吧。”话语很轻松、朴实，却沉甸甸地落到人心里。
我还认识一个中国专家组的翻译姑娘，经常借钱给生活有困难的黑人司机。我问她：“你借这么多给他，他还得起吗？”她说：“总不能见死不救，看着他们不管吧。”这跟其他国家侨民对待当地人的态度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当地人在法国老板面前动辄挨骂，但跟中国人却能像兄弟姐妹一样平等相处，这或许就是一种爱的力量。
有个外国朋友曾经善意提醒道：“你们对待黑人这么软，迟早要吃亏的。他们本来就不太爱劳动，而且欺软怕硬，迟早会骑在你们头上。”
我对他说：“东西方思维方式不同，中国人讲究和为贵。每个民族都有优缺点，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大棒疗法也许短期内有效果，但长久下去一定会积聚仇恨。中国人来非洲是要让黑人兄弟感受到真心、实在、亲切和诚意，用我们在平时生活工作中的一言一行循序渐进地让他们学习我们的长处，改正自身缺点。中国跟非洲的传统友谊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我们对非洲的帮助是不求回报、不附带任何政治条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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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确实如那位外国朋友说的，不少同胞在非洲打拼过程中的确吃过亏，付出过代价。我在领事保护工作中遇到过许多起黑人雇员偷盗案件，有的甚至把仓库的墙凿开，将货物洗劫一空。
坦白讲，贝宁这两千多同胞文化素质并不太高，外语普遍不过关，无法与当地人交流，有些人甚至就在他们的店里策划偷盗，加上受长久以来“平安是福”“破财免灾”思想的影响，大多数人选择沉默，不会也不敢去警察局报案。这令犯罪分子们日益猖狂，偷盗数额也越来越大。来贝宁前，许多人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国家，对当地形势缺乏了解，仅凭一腔热血，要干大事、赚大钱，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曾经处理过一个案件令我印象深刻。当时一家从事废铜收购的港资公司想进军贝宁市场，派了两个业务员来寻找商机。他们发现贝宁市场特别广阔，而且价格很低，便财大气粗地大量收购，结果短短半个月将废铜市场价提高了30%。他们根本不了解，当地不少人从事十几年的废铜收购，已经形成了稳定的价格，突然来了两个中国人用更高的价格垄断了整个市场，断了他们的财路。这些人便设下陷阱，控告二人诈骗，利用法律漏洞将他们送进了监狱临时羁押候审。
接到求助电话后，我跟随当时的领事主管牛振宇一同去监狱探望，了解情况。监狱人满为患，湿热难耐，条件十分恶劣。两个人身体吃不消，又受到了惊吓，起初连话都说不清楚，心情沮丧、绝望，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我们告诉他们一定要保持充分信心，这个案子事实清楚，责任明确，只要仔细准备，一定有胜诉的希望。
处理案件过程中，我和牛领事五次赴监狱探视，要求监狱长尽量为他们创造好的居住条件；携医疗队医生为他们看病，并帮助他们联系了当地有经验的律师。但不幸的是第一次开庭，法官由于收受了原告方的贿赂，罔顾事实，宣判二人有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眼见两个人又陷入沮丧，我对他们说：“我们已经提出了上诉，还有希望，别丧失信心。赶快回忆回忆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细节。”果然，经这么一提醒，他们回忆起曾经被人恐吓，怀疑是原告方所为。律师抓住这点展开仔细调查，发现了蛛丝马迹。最终，二审宣判二人无罪，而原告方由于诬告，被判入狱一年。
接到律师电话后，我们长舒了一口气，4个月的奔波终于有了好的结果。二人出狱后担心再遭报复急着离开贝宁，临上飞机还不忘给使馆来个电话，对我们的帮助表示感谢。看着天上的飞机，我发自内心地高兴，他们终于重获自由，可以跟家人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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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驻贝宁大使馆
其实从事领事工作以来，我内心在充满荣耀的同时也充满着愧疚。我们人手太少，实在是没办法帮助所有侨民解决所有困难，只能先挑急的、重的来。侨民有时并不理解我们的处境，心急之下随口抱怨几句。每每这时，我心中不免失落和感伤，恨自己分身乏术。
我们需要承认，与西方大国相比，我们的领事保护工作还存在提升的空间。然而我们也应欣慰地看到，在践行“外交为民”的今天，领事保护工作在外交全局中的分量越来越重，从各种应急预案的建立，到领事服务网的开通，再到全球呼叫中心的落成，领事保护工作正不断走向制度化、成熟化。可以预见到，在不远的将来，领事保护工作一定大有可为，这是所有领事工作者的骄傲和自豪。
转眼间已经在贝宁度过3个年头了，当初传递爱、传递感动的梦想并没有些许的改变。或许这个梦想并没有那么崇高，那么远大，但它一定是我作为领事工作者前行的动力，是最朴实无华的。
虽然我没有经历过撤侨的轰轰烈烈，也没有经历过战火的弥漫硝烟，但我在最平凡的岗位上为同胞们做着一件件普普通通的小事，解决着一个又一个的困难，依然感到无上的光荣。不必去说为人民群众谋福祉，解决好同胞的每一件小事就是对群众路线最好的诠释，不必去说为外交事业贡献光和热，做好一颗结实的螺丝钉就是在为外交之舟保驾护航；不必去说拥有多么崇高的梦想，13亿人最普通的梦想汇集起来就是最伟大的中国梦。
即使是多年后，我也不会忘记在贝宁做领事工作的点点滴滴，不会忘记夜以继日忙碌奔波的分分秒秒，更不会忘记同胞们朴实的笑脸、信赖的话语和感激的目光。青春热血挥洒非洲热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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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外交官在行动》
作者 | 张浩洋（时任中国驻贝宁使馆馆员）
图片 | 源自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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