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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 | 知识分子的父亲“火线入党”与被劝退

屠丽君、屠薇君 新三届2 2020-08-25


本篇有上下两文

屠丽君:爸爸一出生皇帝就下台了

屠薇君:父亲“火线入党”与被劝退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屠丽君,1938年1月出生于浙江昌化,杭州省立女中毕业,1957年考入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在黄冈高中、湖北工学院任教。现退休定居武汉。


原题
父亲百年诞辰祭




作者:屠丽君



纪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之际,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我一出生,皇帝就下台了。

父亲出生于1911年10月10日,阴历为辛亥年八月十九,正是辛亥革命发生之日,距今正好百年(编注,此文写于2011年10月)。想起父亲一生的遭际与时代如此契合,就想以此文来怀念父亲。

我的父亲屠宝琉

父亲屠宝琉是浙江嘉兴池湾镇人。他的父亲屠善常曾在上海等地开丝厂,家中也有田产。日冦入侵后,人造丝冲击了中国蚕丝业,祖父的丝厂也纷纷倒闭,从而家道中落,他也在年仅47岁时郁郁而终。
 
当时祖母要带四子二女度日,生活相当窘迫。父亲的长兄要父亲去咸鲞店学徒,但父亲求学心切,坚持不去。后在母亲和舅舅的支持下,在杭州安定中学读完高中,之后考入浙江大学土木系,并毕业于此。
 
大学毕业后,他曾在浙江杭徽汽车公司工作。`在余杭,乔司,临平等公路段做技术工作。在这些基层工作,父亲吃苦在先,踏实肯干,深得大家好评。
 
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在杭徽汽车公司负责杭州到浙江边境星岭关一段的养路工作。当时为了抗日时期道路畅通,使士兵和物资及时运到抗日前线,父亲带领了一支防日军空袭的公路抢险工程队。这支队伍在日军轰炸后,必须尽快修复公路,以保证道路畅通。父亲说,当时敌机在天空盘旋,他们在拼命修路,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真可谓是出生入死。

在此拓开一笔,那时是国共合作阶段,为了工作方便,上级授予了父亲一个徒有虚名的国民党少校军衔,填了个表,以后也就不了了知。殊不料,这件事在文革中使父亲受到了无数打击,百口莫辩。
 
再归原题。
 
养路工作,四处奔波,居无定所。父亲当时家有老母和两个幼妹,加上我的母亲和我姐妹三人。家庭负担很重。为了工作需要,他只好把一家老小安置在穷乡僻壤。故我就出生在天目山麓的昌化汤家湾。父亲与家人一直都是聚少离多。抗日战争胜利后,我们举家迁居杭州。父亲仍在杭徽公司工作,从工段长直至任公司副经理。

一九四九年五月三日杭州解放了。

一九五零年国家发出号召,华东地区工程技术人员去支援华中地区的建设。父亲决心放弃私营企业的优厚物质待遇而投身国家建设。他于一九五零年只身从杭州到武汉,进入武汉建设工程局工作,成为了新中国一名正式工程技术人员,为此父亲很自豪。
 
一九五四年武汉遭遇特大洪水,父亲抗争在抗洪前线,不畏艰险,夜以继日。在亲自见证了党员身先事卒,不畏艰险的高尚无私后,他在防汛第一线提出了入党申请,并于一九五六年光荣入党。不久又被评为武汉市第一批高级工程师。
 
一九六六年,文化革命开始。父亲因家庭出身及抗日时授予少校军衔之事受到冲击。并予以党内劝退处分。又将全家一锅端到崇阳劳改,后又在局内劳改。七十年代恢复工作后,也无事可做。

父亲对这一阶段处境安之若素,不发怨言。对上大学的子女,教导我们要服从分配,上山下乡的要刻苦自励。

粉碎四人帮时,他已退休,到一九八一年,他得到平反昭雪,也恢复了党籍。父亲高兴地对我们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一九八一到一九九一的十年间,改革开放的政策促进了国家经济飞速发展,很多人出高价要借父亲高工证去筹办公司,父亲一一婉谢。

他一生不涉违法乱纪之事。
 
父亲因冠心病于一九九一年元月廿九日病逝于武汉协和医院。享年八十岁。
 
父亲离开我们已二十年了,但他高大的身影,和蔼可亲的笑脸依然历历在目。尤其是他正直,善良的品格,兢兢业业的工作作风,亲和力极强的为人处事,低调恬淡的生活态度,我们始终未能忘怀。
 
父亲一生人生目标明确,是非分明。他曾说,我经历了军阀混战,国民党执政,共产党掌权各个时期,我亲身感受到只有共产党是为民族,为人民谋福利的政党。

他教育我们要正派做人,努力工作。所以我们八个子女都很独立。工作也勤奋出色。父亲常说,我没有给子女财富,只教育了他们如何为人。

父亲为人正直,既不会阿谀奉承,也从不仗势欺人。一九四二年父亲曾从江西婺源思口镇徒步行走到浙江衢州,想继续从事抗日养路工作。可当他得知原工务段领导将工人的粮饷及工务经费全部吞没,并要求父亲一并作弊时,父亲义愤填膺,一气之下,毅然辞去所有职务,拂袖而去。

他的一生,在建筑界也任要职,但他平等待人,从不仗势欺人。故文革中外调父亲时,群众说,屠宝琉不管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都是好人。

父亲是搞工程预算的,在业内有预算一把手的美誉。他在武汉曾承建过梅园,展览馆,荣军疗养院及各大专院校的工程,深得好评。他告诉我们说工程预算必须细心,精确,不然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他举了两例。一是解放前,他承建临安县政府办公大楼,因忽略了楼后一口水井,大楼刚建成,恰逢暴雨,井水猛涨,导致部分楼体倒塌,损失巨大,他也受到了监禁处分。

笫二例是建武汉荣军疗养院时,他土方计算错了个小数点,他发现后一夜无眠,笫二天一清早赶到工地,及时纠错,才未造成损失。从此他对自己要求更加一丝不苟了。

他与人相处有几个信条:一是从不背后论人非,二是和为贵,三是让,得饶人处且饶人,因此人缘极好。

他关心别人,也不着痕迹。例,章良知因不堪继母虐待,父亲居昌化时就把他带着学建筑,那时章十六岁。解放后他调至西安建筑公司工作。有次父亲出差,到西安,见章家子女多,被褥单薄,他就去买了几床厚棉絮,放在他家后,就悄悄走了。

父亲在他自己的大家庭中,一直奉养老母,直至送终。又资助弟妹们成家。接济经济窘迫的兄长。

在我们家庭里父慈子孝,长幼有序,十分融洽。

父亲淡泊名利,生活俭朴。年轻时家道中落,壮年时为抗日事业奔波,晚年子女上学加上身体欠佳,应该说父亲没享过清福。

有次朋友来看他,临别,他指着我们这群子女说,我一生没有积蓄,这就是我的全部财富。
 
今年是父亲一百周年诞辰,又欣逢辛亥革命百年纪念,父亲的一生与辛亥革命的百年历程血脉相连。相信葬于武昌九峰之巅的父亲听到辛亥革命百年祭的礼炮声,看见那五彩绽放的礼花,定会在天堂捻髯而笑。因为这是对您最好的祭奠。
 

本文写于2011年10月

修改于2017年10月

再改于2019年9月

长女屠丽君



父亲“火线入党”与被劝退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屠薇君,1955年出生于武汉市。1977年考入华中师范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在中等学校任教至退休。

原题
怀念父亲


作者:屠薇君



父亲(1911-1991,我们称阿爹)是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为人厚道真诚,工作认真能力强,长得阳光帅气。一米八的个子,在民国时代的江浙一带比较少见。姑妈告诉我们,三四十年代,阿爹作为杭州市业余篮球队的队长,是杭州城有名的美男子。解放后,一直在武汉市担任建筑工程师,对武汉市的城市建设了如指掌。

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 ,父亲和兄弟,妹妹,嫂子 弟媳合影。穿西装短裤(右一)是阿爹


火线入党



解放初期,武汉是比较落后的内地,响应共产党的号召,阿爹作为建筑工程师,从杭州来到武汉,参加第一座长江大桥的建设。到武汉不久,就遇到了百年一遇的洪水。阿爹加入共产党,和这次武汉抗洪有关。
 
武汉地势低洼,就像洗脸盆的盆底。雨水过多的时候,长江水位比地面高很多,堤外的水位明显高于堤内地面的情形寻常可见,至今如此。现在国力增强,修筑了钢筋混凝土的堤坝。以前可都是低矮的泥土堤坝。
 
到了发洪水季节,内渍外涝,武汉市民就得紧急行动起来,加高堤防。那时的方法是用草袋装上泥土,一层层摞起来,加高堤防。有时候,泥土的不均匀,草袋摞得不平实,水流湍急等,都会导致出现漏眼。“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出现漏眼就得有人跳到水里去摸,去堵。阿爹常常就是那跳到水里的志愿者。因为救灾表现太好了,火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一时成为了所谓“又红又专”的典型。
 
被劝退党
 

阿爹人善嘴拙,从不说人是非。 对政治也不敢兴趣,所以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大鸣大放”和反右运动。还很荣幸地坐飞机去参观北京的新建筑。现在只要有钱,有合法身份,谁都可以花钱买飞机票到任何想去的地方。解放初期不同,坐飞机是荣誉,是高级别的待遇,很少人才享有的。


物极必反。阿爹被人“羡慕嫉妒恨”了。接连不断的运动,挑起了人们斗争积极性和警惕性。阿爹虽然顺利避过了大鸣大放和反右运动,可是躲不过四清运动中人民群众“雪亮的眼睛”。当人民群众用党员的标准去检验他时,发现了很多问题:嘴拙不惹是非被说成是为人狡猾,没有立场;再也没有类似跳到江水里的革命行动,被认为是积极性衰退。而且档案里有两条内容被翻出来。一条是解放前他担任过公司经理。划阶级成分时,公司老板是资本家,公司经理自然是“资方代理人”。我家的成分也由过去的“高级职员”变成了“资方代理人”。
 
另外一条就是抗日战争时期,阿爹负责一条重要的公路,上级为鼓舞士气,曾授予阿爹一个虚的国民党少校军衔。这二条内容阿爹从未隐瞒,入党前就白纸黑字写在档案里面。不过在“运动”中被翻出来,自然不同凡响。阿爹被“劝退”出党,一种比较少见的处分。
 
提心吊胆的文革岁月
 

与那些深受迫害的人相比,文革中,阿爹的境遇不算最痛苦,但是精神上受到的冲击对他而言是震撼的。文革早期,每天阿爹下班回家都心情很沉重的样子,没有笑容。有时候和妈妈一起关在屋里小声嘀嘀咕咕。还在读小学的我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一天,几个跳橡皮筋的玩伴,为了要一个自行车废弃的内胎做皮筋绳,相约一起到局里去找修车组(局机关有一个专门负责修理自行车的部门)这才看见单位里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其中不少都是阿爹的。当时我觉得羞愧难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伙伴们的父母都很年轻,她们无忧无虑,说说笑笑往家走,我一路无语。大字报上说阿爹是走白专道路的典型。阿爹是负责工程预算,是局里的“计划一把手”。这个现在看起来是褒义的名词,在大字报里却和父亲的姓名一样,用粗毛笔蘸红墨水,重重地打上红叉叉。还说他是笑面虎,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简称:走资派)的忠实走狗。等等。
 
为了政治上减轻一点压力,妈妈主动上交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金银珠宝首饰,成套的铜制茶具和取暖用具,虎皮大衣等等。我家甚至主动交出了自家一间房子。本来我们住的是独套单元房,交出一间朝向最好的房间,开始了“团结户”的生活。
 
深山老林中的五七干校
 

文革中期,阿爹和大批机关干部一起下放到了赵李桥五七干校。
 
湖北蒲圻赵李桥是一个很大的茶场,当时中央和地方很多干部都下放到这里。下放干部太多,茶场接纳不了,阿爹所在的武汉市建工局就被分派到附近的崇阳县,名“赵李桥五七干校崇阳分校”。
 
崇阳县地处湖北和湖南交界处的大山之中。一年四季山青水绿,用现代观点看,自然条件非常宜居。不过当时水电不通,相当闭塞。阿爹和其他干部散居在不同的村落里。农民们非常朴实善良,把村子里最好的房间让出来给下放干部。
 
我父母的卧房是八年抗战时日本人住的一间很考究的房间。面向天井的是整体精雕细刻的木镂空花窗户;地上平平整整地满铺二寸厚、近尺宽的原木地板。隔着走廊,对面是一间约三、四十平米的大灶房,兼具储藏室,客厅,餐厅功能,非常宽敞好用。
 
一同下放到崇阳的其他人也都住得很好。大山里的房子是全村都连在一起,有迂回曲折的走廊相通,天井取光,冬暖夏凉。这群搞建筑的大城市干部聚在一起,谈起在崇阳的住房都是相视而笑,认为是沾了“分校”的光,如果在赵李桥本校,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住房给他们。
 
阿爹在崇阳的二年,精神上应该是比较轻松一点的。因为他再也不是运动斗争的靶子,而是普普通通的“下放干部”。村里还给每家分了一块菜地,妈妈勤劳能干,种了不少蔬菜。他们依然拿着很高的工资,过着物价极端便宜的生活。鸡鸭鱼肉蛋,烧火用的硬柴,毛柴,农民都会主动挑到家门口卖给他们。农民也很喜欢这群干部。这些人从来不会还价,甚至还会额外多给点钱。
 
每年春节,下放干部回城里过年。到了夏季,像我这样留在城里上学的孩子们就一起去崇阳过夏天。这二年,我在城里,父母在山里。我不太清楚他们的喜怒哀乐。对我而言,崇阳是与父母团聚,有好东西吃,有很多小朋友一起玩的好地方。
 
不敢过阳历生日
 

阿爹告诉我们,他的生日是农历八月十九。不清楚公立日期。
 
以前人们对生日,尤其对父母的生日不如现在这么重视,也没有现在这样的万年历可以去查一查阴阳历的换算。我们兄弟姐妹八个,谁都没有想到阿爹竟出生在中国历史上特别重要的日子:辛亥革命打响第一枪,几千年帝制结束的那一天。
 
直到四人帮倒台后,确认政治环境宽松了,阿爹才告诉我们,他的阳历生日正是1911年10月10号。他终于可以开心地说“他一出生,皇帝就下台了。
 
我问阿爹,这么好的日子是您的生日,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呢?
 
阿爹说,这一天是台湾的国庆日“双十节”,如果这一天高高兴兴庆祝,恐怕有人会认为他想“翻天”;想国民党回来。翻来覆去的历次运动,使得多少人得了阿爹这样的“恐惧症”。当时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现在听起来是那么荒唐可笑。
 
我的终身遗憾
 

阿爹老年得了“帕金森综合症”。医生说这种疾病和精神长期紧张有关。最早的症状是走路时双手不会协调地摆动。走路时,二臂始终直直地垂着。后来就慢慢严重,走路常常跌倒。渐渐生活就不能自理,翻身都要有人帮助。
 
1991年元月,阿爹住进了湖北协和医院。我每天下班后会去陪他说说话。大概因为我是老幺,阿爹最喜欢我了,老是非常详细地关心我工作生活的点点滴滴。他喜欢听我讲怎样走进教室,说“同学们好”,然后学生一起站起来说“老师好”。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情节,阿爹问了我一遍又一遍。大概他引以为荣吧。
 
最后一次去看阿爹,是一大清早,上班之前去了医院,喂阿爹吃早餐。我专心地一口口喂着,阿爹很高兴。只要我偶尔眼睛离开他,看看窗外,阿爹立即说“八妹,不要看外面,看着我”。一会儿,我就上班去了。
 
等到下班后再到医院,阿爹已经深度昏迷,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再也看不到我的面容。
 
我真是后悔那天为什么要上班呢?阿爹是不是知道这是我们父女今世的最后一面?阿爹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为什么不在他身旁?我完全可以请假陪他的。后悔,无尽的后悔。每每想起这一天,总是后悔得心痛。这件事情成为我不能忘怀的终身遗憾。
 
阿爹去了,我们也都老了。在微信群里回忆过去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成了我们兄弟姐妹的精神食粮。阿爹起起伏伏的人生经历一直在鼓励引导我们坦荡真诚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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