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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不着急

我是北游 北游独立评论 2022-03-19

前几天讲了上海,今天来说说成都。

 

大家知道,最近成都的疫情陡然紧张,不断有新增病例出现,各个区域也在加紧核酸的检测,作为长居成都的笔者来说,自然也受了一些影响,工作和生活的安排,有时候无法做到随心所欲,如有推送不及时或其他意外情况,还请大家见谅。

 

进入正题。


提到成都,你会想到什么呢?美食、美女、还是大熊猫,也许都对,但也许都差点意思,也过于肤浅表面了。



其实成都的独特来自于他独特的地域文化,成都的地域文化跟中国的大部分城市和地区,都大有不同。

 

我讲上海的腔调时,说从上海防疫的低调专业,可以看出上海这座城市有着精明睿智的气质,那么说到成都的气质,我想多元包容、悠闲自在、对外地人的友好是公认的。

 

这个气质从何而来的呢?就源自成都的地域文化,源自道家文化对成都的塑造。


一言以蔽之,成都是唯一一座从内到外都被道家文化深刻植入的城市,全国独此一份。

 

作为久居成都的非成都人,我想,笔者既有浸润其中的体验,也有“旁观者清”的上帝视角,由我来写成都,会比较跳脱与公正。

 

毋庸置疑,这两年,成都非常火,不但是网上火,现实中也火。


从数据上也可以看出来,我们不去分析那些经济数据,我也不懂,我们只看人的数据,这个比较实在,成都到底吸引了多少外地人来定居?

 

根据七普的数据,成都在过去十年内增加了582万,这是什么概念?相当于十年之内建了一座新城,这太吓人了。



当然,我不懂数据,不知道一年增加一座城,是不是有统计口径差异的因素存在,但至少我们必须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成都确实在近些年持续吸引了大批外地人来定居。

 

我想,每个居住在成都的人,都能感受到汹涌而至的外地人潮。

 

这些外地人中,大学毕业生占了非常大的比例,年轻化的比率很高,这些年轻人正在逐步填满成都南郊那些原本门可罗雀的新区。

 

这些新成都人,是成都的未来。

 

我早在十多年前就说过,考察一个城市,最主要的指标不只是那些冷冰冰的经济数据,而是对人的吸引力。

 

一个城市能够持续吸引人来居住,才是这座城市的核心竞争力。

 

蓬勃的产业、接地气的生活、多元包容的文化,这些核心要素,缺一不可,哪一环有短板,都不可能持续产生人口集聚效应。

 

成都恰好在这些方面,没有短板,或者补齐了短板,这才产生了人口井喷效应。

 

话说成都人吸引外地年轻人的点,我们可以列出很多,比如之前说的美女、美食、旅游,而成都在地域文化上的长板,却往往不为人知,甚至很多成都本地人都不甚明了。

 

而在我看来,成都独有的地域文化,才是成都核心竞争力的真正来源。



道家文化本身所蕴含的“水利外物而不争”的氛围,是促使优秀的外地人不断在成都建功立业并反过来成就成都的最大功臣。看完文章你就会明白,成都对外地人的吸引力,其实自古就有。

 

文章比较长,希望从古至今被我一网打尽,我慢慢讲,各位耐心看。

 

01

 

故事要从一位江苏人讲起。

 

江苏人张陵决定移居蜀地鹤鸣山的时候,已经90多岁了。

 

云游四方的他之所以在耄耋之年入川,是因为他听说蜀人性情纯厚,适合传道。

 

事后证明,这是他开创丰功伟业的关键性决定。

 

鹤鸣山距离成都70公里,青城山南30公里,因山形似鹤,山下时闻鹤鸣而得名。



张陵素爱名山,入川后最终落脚鹤鸣山,潜心学道。

 

公元142年某夜,汉顺帝年间,108岁的张道陵正在睡觉,半梦半醒间,忽然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呼唤:“近来蜀中有六大魔王,八大鬼帅,狂暴生民,你前往治之则功德无量,名录丹台。”

 

张陵睁眼一看,大喜过望,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600多年前西出函谷的老子——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随后亲授《太平洞极经》、雌雄剑和许多符箓,命为天师,并嘱咐张陵广行“正一盟威之道”,扫除妖魔,救护生民。

 

张陵自此改名“张道陵”,道教由此创立。

 

依照太上老君的嘱咐,张道陵于次年在青城山与鬼魔斗法,最终降妖除魔,使六大魔王囚禁于北阴酆都城,八大鬼帅流放于西域边地,蜀地人民从此得解放,安居乐业,纷纷拜入“张天师”门下,受其教化。

 

看到这里,各位看官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人话了,说人话的版本是:

 

汉时蜀地,偏居西南一隅,各种原始巫术邪教盛行,张道陵率领道教和其他教派打了一场宗教战争,最终的结果,是道教赢得了战争,从此在蜀地一统江湖。

 

赢得了战争和民心后,张道陵借势广传道教,在巴蜀大地设立了二十四治,门徒众多,其中很大部分都在成都周边。

 

因入教者需缴纳5斗米,故又称“五斗米道”。

 

经张道陵、张衡以及张鲁三代在巴蜀地区深耕影响,道家文化在巴蜀地区广为传播,被深深嵌刻入了成都本土文化的基因之中。

 

考察世界文明史,我们会发现一个现象,越是早期的文明,其特征受地理因素的影响和塑造越大。

 

东汉史官班固就发现,当时四川社会地处西陲,与中原文化风俗迥异,保留着相当程度的“蛮夷之风”,对中原的儒家文化与伦理规范相当淡薄,”未能笃信道德”。

 

而成都平原“土地肥美,江山沃野,山林竹木,蔬食果实之饶”,因为生存环境的优越,蜀地百姓丰衣足食,悠然自得,”忘凶年忧,俗不愁苦”,即不知道凶年饥荒的滋味,脸上也没有忧伤愁苦的表情。

 

自然条件的优渥和道家文化的浸润,让成都人养成了”清静无为,随遇而安”的品性,如林文洵在《成都人》中说,“温温和和一片天地,滋滋润润一方沃土,遂生出一座华丽古朴兼具的都会,养出百代悠闲自得的成都人来”。



 

02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历史渊源和文化基因,再加上偏居西南一隅,受中原儒家的影响相对较小,所以成都人骨子里都是“小国寡民”、“自然无为”、“小富即安”的调性,做事没那么拼命,做人相对圆润自在,没那么多棱角。

 

成都人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无所谓”、“不存在”,他们普遍没有那么强烈的道德感,相对儒家影响深远的地区,成都人相较而言,即不太在意别人的生活,也不太在乎他人的评价。

 

这种道家带来的文化基因,恰恰在内在逻辑上,符合“关你屁事”、“关我屁事”的现代社会的边界意识,这无疑是成都文化的内在优势,它在最核心的部分赋予成都先占优势和历史机遇。

 

成都在近些年对全国年轻人的吸引力,还在于成都这座城市散发出的“时尚好吃好玩”的气息,其实这种气息也是自古就有,是成都人的传统手艺。

 

《隋书·地理志》在勾画川人性格特征时说:

 

“(川人)沉湎于安乐享受,注重于聚会、饮宴和游戏”。

 

宋人更说,成都游乐之风,不仅“甲于四蜀”,且为“域中之冠”。其奢靡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江南两浙之地。

 

有此基因,哪里有个风吹草动,成都人自然呼朋唤友,蜂拥而至。

 

“网红吃瓜”在其他地方是不务正业,在成都,那可是传统手艺。



所以,网络直播、新媒体、手游这些新兴行业为何在成都发展的比较快,其实都和成都“三好”(这里的“好”要念四声,爱好喜欢之意)的气质息息相关。

 

什么是“三好”呢?

 

就是好吃、好耍、好闲,无论有钱没钱,创造一切条件也要会“耍”,成都人的“安逸”可谓深入骨髓。

 

在工业时代,这样的性格特质难免会让人有贪图安逸、好吃懒做的负面评价,但是,在信息化的时代,这种特质却正好搭上了新经济形态的快车,成了创造新行业、新业态的丰沃土壤。

 

同时,这种自由散漫的城市性格也正好契合了年轻人讲求个性、不喜约束的特点,既能开创一番事业,也能安享自由空间,我想,这是吸引全国各地年轻人纷至沓来的重要因素。


 

03

 

成都的这种“自由散漫”的风气,也和历史的文化脉络密切相关。

 

蜀地,作为自古远离帝国中心的“西僻之乡”,不经意就会透露出那股“不服王化”之蛮气,自由散漫之民风,这是骨子里带来的印记,也许永远无法剔除。

 

和中原大地盛产舍生取义的儒士不同,四川不南不北,外戎内华,所有的多是桀骜不驯、深邃怪异、不拘礼法之才。

 

这种自由不羁的个性,让蜀地居民大多喜好亲近自然,排斥外出做官的生活方式。

 

盛行全国的“官本位文化”,在蜀地中心,相当缺乏群众基础。

 

很多人看到这几年成都火起来了,就以为是成都官方营销很到位,要我说,这些评论都纯属不懂装懂。

 

不信,你路上拦住一个成都人问问,成都的“父母官”姓甚名谁?答得上来才见了鬼了。

 

跟中国其他城市比起来的,成都市民离“官”很远,“官本位意识”很难在此地生根发芽,这是成都的文化优势,也是成都软实力的体现。


不要动不动比那些硬的东西,能不能够持续发展,留不留得下人,那要靠软实力。

 

“成都,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这句话在很大程度上不是营销,而是实情。

 

成都在近些年的火,除了官方营销引导之外,更主要是来自民间的力量,民间自发出来的爆发力,接续上了官方营销,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而已。

 

什么是自发秩序?这就是自发秩序。不要迷信官方营销的力量,越迷信的地方,越落后。

 

成都常年霸占全国热搜榜,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甚至出个太阳都能上榜,这完全就是成都民间娱乐精神的体现。一个事来了,成都人一窝蜂的开始各种自发“创作”,他们事前没有开会商量,要保持什么样的评论姿势,如何才能体现自身的道德水准,没有,好耍就是。

 

城市氛围不紧绷、不压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各说各的,各玩各的,多元包容,相安无事。一个城市要发展,一个地方要创新,自由宽容的氛围很重要。

 

一个城市如果容不得批评、听不得意见,人留不下来,创新也是无米之炊。

 

和洋派的上海滩不同,和开放的深圳也不同,成都的平民气质并非源于外,而是源于内,脱胎于“自然无为”的本地文化传统。



据宋代《元丰类稿》记载:“蜀自五代之乱,学者衰少,又安其乡里,皆不愿出仕”,时至今日,成都人依然普遍沉溺于安乐享受,而不求官显闻达的人生。

 

在成都,“打点小麻将,吃点麻辣烫,看点Y录像”,长期作为成都幸福生活指南而存在。我们很容易就会发现,在成都把生意做大做强的,大多数都并非成都本地人,大官员也甚少本地土著。

 

成都人不会那么拼命,成都人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钱都挣得完嗦?”

 

对,钱都让外地人挣了,成都人主要负责消费和给外地能人树碑立传。

 

04

 

论对外地人的包容,如果说成都排第二,没有哪座城市敢说第一,从全国来讲,成都都是对外地人最包容的城市,没有之一。

 

宋朝人曾说,“凡守之贤者,蜀人必为修祠,或绘其像,天下名镇未是有也”。

 

为外省贤能之士修祠供奉,这在全国来说都是少有的。而对于蜀人来说,这却是日常操作。

 

说到成都,你会想到谁?

 

是山西人李冰,还是山东人诸葛亮?

 

是河南人杜甫,还是籍贯不详,但肯定不是成都人的李白?

 

成都的名人,其实多是外地人;成都人吹捧的,也大多都是外地的玩意儿。

 

即便是足以自傲的川菜,让大家追捧的依然是外地招牌:

 

重庆的火锅,自贡的盐帮菜,乐山的钵钵鸡,西昌的烧烤......至于本地的小吃和菜系,几乎无人提及。

 

跟很多人印象不同的是,成都人对自己,都是自黑居多;而吹嘘成都的,大多都是外省人。

 

越是文化人,越是“成吹吹”,为什么?

 

因为文化人和知识分子,本身就需要自由宽松的创作环境,他们以批评为天职,成都的多元包容的氛围就特别招文化人喜欢,说得、碰得,你说什么,他们都不着急上火,“无所谓”、“不存在”是成都人的口头禅,他们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换个地方你说两句不好听的试试,准打架,但成都人无所谓,不管你是捧还是黑,他们都可以坦然接受,不争不急。

 

文化人但凡从成都过境,都会变成成都的自来水和活招牌。

 

古有河南人杜甫、河北人高适、山西人王勃、河南人白居易、浙江人陆游的唐宋诗词,今有赵雷之民谣《成都》,还有我这个外地人写的这篇吹成都的文章。

 

有段话是这么说的,川人如不出夔门终难成大器,李白仗剑出川终成诗仙,外江人入川造成大业,刘备入川终成鼎足,杜甫入川终成诗圣。

 

成都人不但不排斥外地人,还特别推崇外地人,不歧视外地人,相反还常常自黑。

 

环顾全国,这种气质恐怕独一份。

 

而恰恰是这份独特的气质,让成都在成就外地人的同时,也成就了自己这座城的红火。

 

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

 

老子又曰,“道常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不得不说,包容、无为、淡定、随遇而安,所有这些在当代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成都的城市气质,其实都和历史上道家文化对成都潜移默化的塑造密不可分。



所以,成都原本应该从容不迫,即使面对无数次地震和疫情的侵扰,它依然可以做到淡定应对而不失幽默感,这让我一直很放心。


然而,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这座城市也会变得有着些许的陌生,变得有些着急,变得我不再熟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希望,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那个从容淡定的成都一直都在,并没有离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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