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的宿命：为他人的事业出生入死

西游记里，是谁要取经？是如来。如来觉得“那南赡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我今有三藏真经，可以劝人为善”，于是他想把自己的真经传到这南赡部洲去。但他不想自己送，非要找一个南赡部洲的人来取。观音成了他的帮手，找到了唐僧，让唐僧来替他完成这一宏愿。又忧唐僧法力不够，很容易被妖怪吃了去，便找来孙悟空、猪八戒、沙僧和白龙马协助他。

由此可见，这取经的“大业”，实际上是如来的。但如来安坐西天，观音奔波劳苦，唐僧师徒出生入死。这对观音和唐僧来说，也许并不显得那么滑稽，毕竟这也可以算作他们俩的宏愿。但对三个徒弟和白龙马来说，就有点哭笑不得了——他们只是为了自己能从生不如死的惩罚中解脱出来。因此从本质上来说，如来是用了残酷的手段，逼迫他们几个甘心充当自己的工具，以完成自己的事业。

没有几个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因为大家都是这样的。自古及今的王侯将相，无不如此。他们为了别人的皇位，殚精竭虑，出生入死，并不以充当他人的工具为耻。而那个皇帝，往往对这些工具用完即弃，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这些工具们临死前大多满怀悲愤，却不明白这本来就是工具应有的结局。

在企业中，也是如此。员工们不惜牺牲健康，牺牲家庭，日以继夜废寝忘食地工作，为企业做贡献，而实际上的获益者，只是企业的老板。老板成了大富翁，而这些员工，一旦不再有利用价值，立即被企业扫地出门。

在学术界也是如此。读研攻博的学生，大多是导师的创收工具，廉价的打工仔。如果这些打工仔有幸在学术上有所建树，也多半都算到导师头上。而这些导师们，往往又是更强大的人的工具，他们的所有工作，都是为那个人的功劳簿上增光添彩。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一方面，那些视他人为工具的人善于忽悠，用神圣来包装自己的个人目的。比如本来是他想当皇帝，偏说是要救民于水火，最后民依然在水火中，他的皇帝梦却变成了现实；本来是他想赚钱当大老板，偏说是为了振兴闵组企业，最后这企业确实振兴了，但并不属于这个闵组，只是属于老板。在这些冠冕堂皇的名义下，工具们如果不心甘情愿地卖命，便成为卖过的典范，堕落的象征。另一方面，他们善于利用强迫的手段，让工具们不得不服从。如来给孙悟空的紧箍咒是，管仲的“利出一孔”是，企业老板以开除相威胁是，导师以不给毕业相威胁也是。

更重要的原因是，国人自古便是一种工具性人格。哪怕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人，也想要找一个主子。孔子本可逍遥自在，偏要周游列国，想把自己才华卖出去；在国人眼里成为智慧象征的诸葛亮，狺狺然思求明主。普通百姓也是如此。父母生一个孩子，是为了给家里增添劳动力，是为了给自己养老，孩子从一出生便是工具。滑稽的是，这种视孩子为工具的观念，数千年来一直都处于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不可撼动。

国人进行过很多反抗，但很少对沦为工具进行反抗。那些反抗的人，大部分是不为“朝廷”所用的人。国人反抗的，是自己失去做工具的机会。如果能安心做一件工具，国人大多会幸福满满。老百姓以自己成为皇帝事业的招牌而幸福，王侯将相以能为皇帝的江山奔走而幸福，文人学士以能为皇帝歌功颂德而幸福。能做一件好的工具，是国人的人生梦想。虽然大多结局悲惨，但从不妨碍一代代人赴汤蹈火，前赴后继。所以我们的历史，只不过是一部工具的历史。在这部历史里，看不到多少文明的要素，看不到多少进步的潜能，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