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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君:古董倒爷,看哪天我再把你蒙了,那才叫本事

空间作者 二湘的六维空间 2020-08-28
来自专辑
少君 人生自白


题图摄影  吉它木影

这么多年了,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干大事业的坯子,小赚着,随大流儿走,没错!

古董倒爷

文/少君

 

在北京西直门外高梁桥一带,有一处古董市场,我在那里结识了一位青年,初次见面,并没多谈。几句寒喧过后,他就忙他的事去了。他身材不高,脸上棱角分明,留着新潮发型,穿着那种花花公子牌的深色肥裤子,裤兜上挂着一支BB机。和我一起逛古董市场的朋友告诉我,这家伙今年二十七岁,前些日子刚发了一笔财。


再次碰见他,是在夏天的一个黄昏。那是在地安门十字路口,他主动向我打招呼。他身旁站着一位姑娘,俩人正大嚼着羊肉串。那位姑娘身材很好,穿着时髦,怀里抱着一只据说价值五千七百元的哈叭狗见我走过来,她掏出手帕,擦着嘴角上的红辣椒沫儿。他让姑娘先回家去,然后把我拉进了路旁一家饭馆。他说他想喝几杯,跟我聊聊......


哥们儿看你面挺善的,所以才想跟你聊聊。真的,我会相面,一般人蒙不了我的眼。上次跟你在一起的那位是哪儿的?那小子眼够贼的。他是个买主,但你很难在他那里赚到钱。他太精了!在摊上我亲眼看见过他把一个开价两万块的玉石四面人、楞砍下来一万五千。那东西竟让他花五千块钱给买走了。他对卖主说:这玩意儿要是真的,你开价二十万都不算胡要,可惜它是个假的。我给你五千块就是个辛苦钱儿,这玩意儿作旧作坏了,你还不如新着卖,没准儿还能卖个一万、二万的。你说,这话有多损!旁边大家伙儿都听着,叫人家的买卖怎么做?可不五千块钱赶紧出手走人吧!我上次没跟你多说,也就是怕他这一手。他太识货了。


干我们这一行的,可不就是蒙对蒙,坑对坑!你把我蒙了、坑了,我不嫉恨你,也不去找后账。看哪天我再把你蒙了,那才叫本事。道行大的人带眼来,傻帽儿带着钱来。就是这地方,要不您就别来!


这地方净是这主儿,趁着天不亮或天快黑的时候,拿着件东西半露不露地跟你这儿晃,说什么他这东西是从一个宫女或太监家弄出来的:说是他们家小辈儿们不成材料,好赌,实在没钱了才卖了这东西。要不就雇个农民给他看摊,说他这些东西都是村里挖水渠时挖出来的,好不容易才弄出来,差点儿让人逮着之类的瞎话,而他在一旁帮腔、哄价儿。其实,他们一屁三谎,全他妈是假的。当然,这市面上也时不常地露些真货,而且有时连卖主自己也不知道他这货的真正价值。这时就看你的了。


一次下乡去收东西,我在河北省白沟河大集上,就买过一件便宜货。那是件青花釉里红,中国瓷器中的珍品,当时就被那个老农放在地下,紧挨着一堆土豆旁边。我一下子就被那件东西吸引了。此类瓷器中的所有特点,那件东西都具备:胎质、造型、釉色、纹饰、款式,我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认定了这是件真东西。这是个胫瓶,脖儿上短了点儿,估计是上面被磕碎过或有过伤,被锯掉了。行话管这儿叫抹脖儿。这件东西要是没有这点伤,恐怕是说不准它到底能值多少钱了。我对那个老农说,他这件东西能值一百元,他却开口要我给一千元,我说这东西被抹了脖儿,是要命伤,他犹豫了,自动降价要八百元。又经过一番讨价之后,以五百元成交。拿到了这件东西,我决定哪儿也不去了,迳直回了北京。


说实话,这件东西到底能值多少,我心里也没有个谱儿,但这并不影响做成买卖。这里面有个学问,就是你光听人家说,看他给开个什么价儿。我把这东西拿到市面上,先不忙着卖掉。当我觉着大概摸准了这东西到底能值多少之后,再开价两万。不到半个月,以一万九千元出手了。当时,我觉得自己赚大发了。但没想到那人转手就把那件东西以五万的价儿卖了出去。后来我听说,南边来的人以十七万的价儿给买走了。我还听说,一件跟我那件东西基本一样,就是没给抹脖儿的青花釉里红瓶,在香港拍卖市场,以两百万美元的价格成交。学问呀,真他妈的学问!当我听到这些之后,差点儿没背过去。可干这行就是没有后悔药可吃,你有什么辙?!


我们家有三个孩子,按别人看来,我哥我姐都比我有出息,都有份正经八百的工作,可我比他们有钱,在钱上他们不如我,他们瞧不起我,有时还发慈悲似地想把我往他们那条道儿上引。可我不干。我觉得每天早晨起来就忙,到厂里干一天活儿,晚上回家接着忙,太没劲!一个月还拿不到几个钱,哪儿比得上我,一年不开张吃一年。我吃着、喝着、坐着、玩儿着,就把钱给挣了。


我爸、妈都是老实人,都是工人,退休后,好像一辈子的活儿还没有干够,又都做起了临时工。上次我挣了那一笔之后,回到家一人甩给一千块,没想到,这钱怎么甩过去又怎么甩了回来。他们嫌这钱脏,不愿沾。我急了!说:好心没好报,这他妈不是脏钱,不是偷来的、抢来的,这是我靠眼力、学问挣来的。我哥说,你有屁学问?要不是我妈拉着,我们俩非得打起来不可。我妈、我爸管不了我,唠叨烦了,我就搬出去住。我在外面租了一间房。


我是个烧包。有钱留不住,不给它花干净了,总像是没办完事儿似的。你刚才看见的那个小妞,是我新挂上的,在她身上我就花了几千了,本来挺好的一个姑娘,当空姐的料儿,让我给糟踏了,想起来也够造孽的,她原先在民航一个专门培训空姐的学校上学,和我好上之后,三天两头地旷课,让人家给开除了。这不,现在跟我一样,整天没事儿可干,溜溜逛逛就是一天,有时候也挺烦的。看得出来,她现在有点三心二意了。她老跟我念叨要上个夜校,补习班之类的,说不能把英语给丢了。我没二话,咱不能把人家的前程给耽误了,她上夜校,咱掏钱出学费还管接送。这事已经谈定了,下月就开始。说实在的,我心里全明白,在不少人眼中,我这样的人算个什么东西。她能跟我过上几个月,已经是太够意思了。要问我,我们俩人之间有没有爱情,肯定没有!我们俩都不懂什么爱情,有的只是需要,彼此都需要,所以就弄到一块儿了。


她能跟我在一块儿,确实使我感动了好一阵了,我大把大把地往她身上花钱。那会儿她还上学的时候,住在学校里,我总是车接车送。我还给她买了不少衣服,只要是她喜欢的,我总是没二话。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离开我。走就走,没关系,我绝不会缠着她不放。她今后有事求到我,我还会照样帮忙。要说感情,没准儿这就是,我也说不清楚。(停顿)对待女人我的经验是,别那么死缠着,那样反而会招人讨厌,招人看不起。


这行当,我已经干了五年。在圈子里,我属于进去较早的小辈儿。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当时到我爸他们那个工厂去做临时工。原来是有戏转正的,自己因为出了点事被局子拘了十天,厂里把我给辞了。


事情是这样:在厂里干活儿的时候,同班组有一位大姐待我很好。说是大姐,其实只比我大三岁。我觉得,她处处都照顾我,替我说好话,人特好,和她在一起,我总有一种特别踏实的感觉,可就是这么一个好人,却总挨丈夫的欺负,总挨打。一天,她没来上班,我猜想准是又出事了。


赶到她家一看,果然如此,她正躺在床上,胳膊上缠着绷带。原来是昨天夜里,她丈夫在外赌钱又输了,回来冲她撒气,把一个刚灌满了的热水瓶,砸在她的胳膊上。结果,热水瓶碎了,胳膊伤了。她边说边抱着我哭了起来。我当时的心情简直没法儿说,我也哭了,心里像刀扎似的,看她还没吃饭,我给她做了碗面条,又出去给她买了些水果,然后就走了。其实,我并没有走远,出了门就在离她家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一边抽烟,一边耐心地等她丈夫回来。我也说不清,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我捡了几块半头砖放在身旁,脑子里不断地盘算着到时候怎么下手最好,根本没有想过后果。


他回来得很晚,大概是晚上十点多钟了。我看见他骑车过来,就站起身喊了他一声。他停下来,转过身,大概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我这一砖头就直冲脑袋拍了上去。他当时就花了,满脸淌着血。我跟着就用砖头狠砸他的左胳膊,因为她伤的就是左胳膊,也得让他尝尝这滋味。我也忘了到底拍了多少下,反正一直到他耷拉着膀子,低着脑袋捂着脸靠在墙上不再动弹时,我才住手,整个过程,我一句话没说,估计到完了他也没闹明白我是谁。不巧的是,就在我拔腿要撤的时候,正撞上了巡逻队,他们不由分说,把我给带走。这样,我被拘留十天,事情也都让人家弄清楚了,厂子里也就把我给开除了。


这事儿,我至今也不后悔,那小子别让我碰上,碰上了我还得揍他。四年多过去了,我这位大姐至今还这么对付着,并没有离婚。我劝她,她总说我还小,不懂得这些事儿,婚哪儿是说离就离的,眼前摆着这么个例子,使我对结婚这事儿,也不那么上心了,光棍一条挺好。


我不是个好人,但我觉得我也不坏,和别人比起来,只不过是活法不同罢了。那年春天,大学生在天安门广场募捐的时候,我一下子捐出二千块,当时我看到抱着捐款盒子,头带标条的女学生感激的目光时,顿时觉得自己是个有良心的人。


我要生活,而我的谋生手段就是这个,别的我不会。也没准儿将来人家上头政策变了,不让这么干了,那也没关系,车到山前必有路,落不下我。这么多年了,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干大事业的坯子,小赚着,随大流儿走,没错!就在这一带,街坊四邻的差不多都知道有我这一号:小馆子里吃顿饭,也不用拿钱,都是赊帐。这就行。还怎么着?

~the end~

作者简介:

少君,曾浪迹未名湖畔,冒牌物理学士,上世纪80年代移居美国。窃得经济学博士方巾,做过记者,工程师,教授,商人等。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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