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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非侠:追风的少年,朝圣的心情去北京

空间作者 二湘的六维空间 2020-09-04


题图摄影:吉它木影

以后的一切都得靠我独自面对,基本上不会有别的援手,别的帮助。这其实从我诞生在了这样一个家庭起,就是我的现实我的命,我必须一生面对这一切,并承担这现实这命所给予我的一切。


一个清寒学子的北大成长史(3)
险些饿晕在了北京火车站上

文/侠非侠


大学录取通知书上注明,北大新生报到的时间是1984年9月6日起。

图片来自作者


在广水工作的三姐夫,帮我买好了5号去往北京的火车票。于是1984年9月5日,我穿着一身妈妈自制的土布黑衣,一双妈妈做的布鞋,带着几件换洗衣裳,扛着一床大棉被等,在三姐夫的陪同下,来到了广水火车站,准备北上求学。


我上北京求学,是没有家人陪同的。当然,我也从没有想到让谁陪。因为我知道,我一个人的路费都是借来的,哪儿还有钱让家人送我上北京?尽管家人都没有去过北京,肯定也非常想去。


尽管家人们都非常担心我的安全,毕竟我这是头一回坐火车出远门,而且是走那么远的路。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所谓人穷志短,家人们都只能在现实面前,在贫穷面前低头,放下对首都北京的向往,放下对我的所有担忧,将我的安全和命运以及未来,都抛掷给冥冥之中。以后的一切都得靠我独自面对,基本上不会有别的援手,别的帮助。这其实从我诞生在了这样一个家庭起,就是我的现实我的命,我必须一生面对这一切,并承担这现实这命所给予我的一切。


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看似很励志的一句话背后,其实蕴含了多少的辛酸和泪水。这只有我们这些真正穷人的孩子们,才会有深切的体会。穷人的孩子因为穷,起点低,奥援缺,没资源,基本上都不得不赤手空拳独自面对所有的一切,无论是好坏。要做成一件事,要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代价,走多得多的弯路,洒多得多的汗水和血泪,遭多得多的歧视和打击。


这在给他们锻炼了独立自主和勇于担当坚毅勇敢等品质的同时,也给他们大大增加机会和时间成本,错失了太多机遇。所谓寒门难出贵子,这应该是很重要的原因吧?

图片来自作者


人们常常说,上帝是公平的。这当然是从最终的结果来说的,所谓有所失必有所得,有付出必有收获。只不过,这公平也是相对的。很多时候,所失与所得,付出和收获,并不是对等的。有的人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有的人,不播也不种,仍然可以潇潇洒洒地过一生。起点的不平等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穷人的孩子,要抹平从起点不公到最终结果公平,这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多少穷人家的孩子,终其一生,也只是努力得到一个跟别人一起平等喝杯咖啡的机会,或者只是让自己换了个身份而已。多少人在那漫漫征途中跌落,颓败,沉入锅底。最终能浮出水面,光芒四射的,能有几人?人世间岂能有真正绝对的公平?


好在到火车站时,碰到了同班同学晓武,他是我们班高考成绩第一名。不过,他没有报考北大,而是中国人民大学,被人大录取。我们刚好是同一班车(其实对于我们那个四级小站来说,一天有一趟到北京的车就很不错了,只要是同一天,肯定是同一班车),于是我们结伴同行,原本担心我一个人走丢了的三姐夫,这回彻底放心了。


就这样,在1984年9月5日上午,我和晓武各自手提肩扛行李卷,从广水挤上了北上的火车。当年坐火车上北京的情景,直到几十年后,依然似乎就发生在眼前。


在当时,要说我的心情,首先当然是兴奋。想想看,一个连县域都没迈出过的农村小子,一下子要去北京,而且是去北京上中国最著名的大学。这种跨越有多大,只有古人那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堪可比拟。所谓鲤鱼跃龙门,可以说正是当时最真实最准确的写照。坐在火车上,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腾云驾雾一般,在向一个神秘所在飞腾,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而关于北京,在我19年的人生中,已被各种传说赞美浇注成了一个神秘神圣的所在。在当年,北京虽然不再被称为红太阳升起的地方,但依然是中国最伟大的首都,最著名的城市,是人们最向往的地方。当然,在我心目中也是第一神往之地。在我心目中,即将见到的北京,已经不仅仅是一座城市,一个旅途目的地,而是被一遍又一遍地幻想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象征,一种信仰,一个梦想,一个梦幻中的圣殿。我可以说是带着朝圣般的心情,前往北京的。


当然,这兴奋,还有头次坐火车的新鲜感。我长到19岁,除了坐过长途汽车,骑过自行车,推过板车,还从来没有坐过小汽车,更别说火车了。所以上到火车上,我在安顿好一切之后,就在车厢里乱逛,把个火车车厢所有的一切几乎都看了个遍。当时,还是绿皮火车的时代,座位都是硬硬的高背大卡座,梆梆硬,坐久了,屁股硌得疼。但,这都不是事!

图片来自作者


火车上没座位的人很多,把个车厢挤得满满的。那时很多人出门都像是在搬家,带着很多很大的包,都放在地下过道上,把车厢里塞得连脚都没地方放。车内没有空调,又没有禁烟,很多人在车厢里抽烟,把个车厢弄得乌烟瘴气的。还有很多小商小贩,在车上挤来挤去,高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高声谈话声,还有车上广播声,小孩哭闹声,大人斥骂声,把个车厢搞得像个喧嚣的大集市,看起来混乱而又热闹。


因为我从来没有坐过火车,无从比较,我以为这就是火车的常态,当然,完全没有任何不适或不满,反倒是对于一节车厢能容纳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车上这么热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非常新鲜。外面的世界还有太多我没有经历过的,从现在起,我将有机会一一去经历,去体验,想起这些,我当然也是十分兴奋,十分高兴。


其次是害怕。我这人原本就不是很开朗很活跃的人,为人性格有些内向,也因为家庭条件不好,一直有些自卑。我长到19岁,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连我们县都没有出过。我也从来没有学过普通话,一直都是讲当地方言。所以,对于这次出门去北京,我真的很有些害怕。


我很怕走错路,到不了北京,到不了北大,把自己弄丢了,出洋相;我很怕自己说话别人听不懂,别人说话自己听不明白,带来误会,惹上麻烦;我也很怕说错话,办错事,自己丢人不打紧,给家乡,给一中母校,给家人丢人。我也很怕给别人添堵添麻烦。


在临上火车前,尽管家人们几乎都是没有出过远门,但他们道听途说了很多出远门可能遇到的危险和麻烦,当然,也是出于对我的关爱,对我这趟千里远行,是千叮咛万嘱咐。主要是告诫我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不要睡得太死,把东西弄丢了,尤其是不能把钱丢了。说得好像外面到处是坏人,到处是陷阱,危险,非常可怕。这也让我心里一直很紧张。


我就是带着这样兴奋、害怕、紧张等多种复杂的心情,开启我的北京之旅的。在从广水到北京的火车上,那一路上,我和晓武都是一直聊啊聊,把能说的,想说的,都聊了个遍,直到实在无话可说了为止。与此同时,一路上,我也不时把头探出窗外(那时火车没有空调,车窗都是可以打开的),贪婪地欣赏着祖国大地那些陌生的风景。


我的家乡在鄂豫交界处,属大别山和桐柏山交界丘陵地带。也是从中原进入长江中游平原的咽喉要道。在我的家乡分布着著名的楚北三关——武胜关,平靖关,黄土关。因山为障,凿山为隘,北屏中原,南障荆楚,“车不能为方轨,马不能并骑”,历来为南北必由之途,为兵家必争之地。春秋时,楚将伍子胥孙武,就是从我的家乡平靖关,破关而入,杀入楚国,攻下楚国都城郢,将已故楚王仇人鞭骨扬灰,报杀父兄之仇的。


千百年来,这楚北三关,总是淹没在血雨腥风中,战争的阴云从来没有消散过。直到现在,我们那个小小的县,仍然是军事要地,驻扎着陆空多支军队。当然现在已经少多了,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县可以说是军营密布,城乡很多山,都被各种军营占满了。几乎随处可见穿绿军装的军人,常常能听到军事训练实弹射击枪炮声。小时候,到射击场捡子弹弹壳,并将其制作成各种玩具,是我们最常见的活动。


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还有座军用机场,据说是空军一座重要训练基地。机场日常训练繁忙异常,军机起降频密,我几乎每天都是生活在军机的轰鸣声中,看远处伞兵们在天空中散成一个个美丽的造型。或者是在凌晨深夜,听见部队拉练的整齐号令和脚步声。


或许是因为我们的家乡长年浸染在战争中,我们的生活跟这些军人军事活动离得太近,我们老家人的秉性中,也因此多多少少带着一丝军人的血性和勇猛,这一秉性,似乎也留存在了我的身上。在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被人误以为是当过兵的退伍军人。以至于后来,每当有人这样猜测时,如果无关紧要,我会“承认”自己是海军陆战队退伍军人,收获一大堆敬仰。


火车穿过我老家和河南交界的那一片崇山峻岭后,从驻马店开始,就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对于我这个一直生活在丘陵山村的人来说,大平原,还是非常新鲜的。以前,我很难想象一个地方,没有山没有河没有森林会是什么样?这一回,我算是亲眼目睹了。


从驻马店开始,一路往北,火车以每小时三四十公里的速度,一路前行,从白天到了黑夜,还是没有驶出大平原的边。从驻马店往北,到处都是一马平川,别说是山,连个土包子都少见。我看见很多的村庄,城市,都是像棋子一样散布在那平地上,没有起伏,没有高低,没有河流,没有密林。这一切让我觉得稀罕极了,也古怪极了。


那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那连绵不绝的麦田,果园,在让我惊叹之余,也让我大开了眼界,原来天地可以这么宏大,这么辽阔,这么壮丽!真令人惊叹。


更幸运的是,我们的火车行经到黄河大桥时,正是日落西山的黄昏时刻,坐在火车上,我看见了平生从未见过的一幕:看见了浩浩荡荡的黄河,是那么宽,那么广,那么壮;看见了黄河上的落日,是那么的灿烂,那么的壮丽,那么的美;看见了咆哮的黄河水,是那么的奔涌,那么的浑浊,那么地势不可挡;看见了黄河大桥是那么的悠长,那么的雄伟,想象着要在那激流险滩上建那么大的一座桥,就觉得实在是伟大,伟大到不可思议。这一切,都太令我震撼了,并给我留下了永难麿灭的印象。

图片由作者提供,来自网络。


尤其是黄河落日的场景,给我带来强烈地震撼。那高悬在西天,金黄的圆圆的太阳,那被霞光染成金黄的河水,那奔腾的河水上闪烁着的片片鳞光,那水天一色的暮霭迷蒙,让一切都变得如梦似幻。唐诗中所谓“长河落日圆”“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诗境,滕王阁序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美画,第一次由意境变成了实相,鲜活地高悬在眼前,印照在身上,刻画进心里。


这美景,这记忆,这印象,连同以前以后所见的,都成为了永难磨灭的壮丽图景,刻录进了我的生命中,成为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部分,每当我在生命枯竭时,在命蹇时乖时,在艰难困苦时,她就像是汩汩不绝的源泉,哺育我,浇灌我,让我从中吸取力量,鼓舞,温暖,让我对生命多一份留恋,对人世间多一丝眷念,不至于绝望到底。


中国真是大啊,坐了近二十个小时火车,还只是从广水到达北京。而在那近二十个小时内,因为兴奋,因为担心,紧张,也因为担心花钱,我和晓武基本上都没吃没喝,滴水未进。也基本上是全程未眠,眼睛连闭一下都没有,一路坐到了北京。所以当我们扛着行李,走下北京火车站站台时,我只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差点晕倒在站台上。那一来是初次坐火车,被火车颠的。另一方面就是给饿的。近二十个小时滴水未进,都严重低血糖了。


看来,再丰美的精神食粮,也填不饱漉漉饥肠。精神永远无法替代物质,物质还是第一位的。肚子填饱了才能想其他,这应该是我上北京得到的第一个教训。而要真正安顿好肉体和精神,让她们各得其所,各安其位,相得益彰,可并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为此,我近乎耗尽了一生。而踏入北大,才是这万里长征第一步。

~未完待续,每周五晚9.00刊发连载~

作者简介:

侠非侠:六零后,现居广州,媒体人。1984--1988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爱读书,爱思考。奉行真知真见真实真人“四真”主义,虽常遭头破血流犹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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