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森林变奏曲(华夷归海记14)

坐忘 文心论道 2022-10-26


在我四十多岁之前,我从来没有热爱过大自然!或者说,我可能爱过骚人墨客笔下的大自然,比如李白:我欲飞渡镜湖月,日照香炉生紫烟……老杜:风急天高猿啸哀,不尽长江滚滚来……




大自然对我来说可能只是乡下的露天厕所,我战战兢兢,忍着恶心;是湿热潮闷下的蚊虫叮咬,是离开熟悉的城市之后的荒凉和疏离。




一直到我来了渥太华,因缘际会,如醉如痴地迷上了蘑菇,只要有空,我就往林子里钻,渐渐地,我觉得自己好像就住在森林里,只是偶尔回城市冒个泡。




我渐渐和森林生出了连接,好像有了一条脐带的联系。尤其是今年的秋天,有着格外特殊的意义!




今年秋天特别的长,已经过了霜降,还是二十多度,一恍惚,仿佛还是在夏天的尾巴上。夏天是我年轻时候最爱的季节,而秋天,因为我发现它是那么美,那么美,加拿大东部的秋天,我经常因为它的美而盈满了泪水,感激神的恩典;而且,秋天是蘑菇丰收,盆满钵满的好时节,于是我就渐渐变了心,把最爱的季节换成了秋天。



一月底开始,不问世事,“生活在天上”的我破天荒地深度卷入加拿大自由卡车运动。到了夏末,所有大的抗争基本都结束了,表面上我们取得了胜利,反对强制疫苗成功,实际上,等待加拿大人民的是数字身份证,是左派全球化政府,是世界经济论坛的大重制,以及各种变相地引诱式推广新冠疫苗,是宪法已经被肆无忌惮地被践踏。因为入木三分地认识到政治时局是如此黯淡糜烂,我颓废到极点,整个人都消沉低落得无可形容,我把大量时间用在网络玩免费的扑克牌游戏。




真是堕落极了!然而我跟得了自闭症一样不能收手也没有任何与外界交流内心世界并走出那个颓废至极的封闭状态的欲望。




腾哥是渥太华四万华人里,除了我以外,唯一一个在自由卡车运动被镇压之后一直坚定地参与抗争的人,不知不觉,我们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




他比我年长几岁,家庭出身和人生履历让他成为一个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其实我也没有太多提到自己的困境,当时严重点说,可能有点抑郁了吧?出于那种急公好义的天性,腾哥拉了我一把,准确地说,拉了我的灵魂一把。




我那个时候颓废到抓蘑菇的瘾都小了,说起来很可笑,似乎我是个白痴一样,但是,抓蘑菇的确是我的人生挚爱,大概可以和陆小曼对阿芙蓉的沉溺媲美,而我那时对蘑菇都不太打得起精神,可见消沉颓唐到何种程度。




百忙之中的腾哥抽空陪我去抓了两次蘑菇,一个好的蘑菇搭子是多么难找啊!那次一起去的还有泰瑞,我差点儿被他气哭了!好在我没有和泰瑞单独去,估计会吐血三升。他把我忌讳的蘑菇搭子行为全部操演了一遍,比如抓了蘑菇不敢吃,都浪费了!比如我不小心踩碎了一朵橙盖鹅膏,泰瑞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揪着这事说了三遍,我的心在滴血啊!踩碎了心爱至极,两年未见的鹅蛋菌,我已经够沮丧懊恼,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还要反复嘲笑我!后来我就毫不犹豫地踢掉了他,另外组队玩。




腾哥是一个非常好的父亲,他的孩子真是很幸运啊!他对我很好,当然,并不是那种男性对女性献殷勤的意思,而是,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心智成熟而稳健自持,思虑周全,心细如发,能注意和留心很多细节,而我是一个反应很迟钝,反射弧很长的人,他应该是很快就明白了我需要什么以及怎样给予我这种帮助。




他很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并没有对我进行说教,像我的一些女性朋友通常会做的那样。


我特别懂得和擅长用语言开导安慰我的女性朋友,这也是她们需要的,而一般来说,男的很烦的时候压根儿就是只想“一个人静静”,而多年以来,我自己从来都是这种男性思维和解决问题的模式,目的导向,而不是情感宣泄导向。


我当时那种失魂落魄的程度,并不是任何语言可以开导安慰的,再说这种因为政治时局导致的极度颓丧,我再要好的女性朋友,也没有这种能力拉得动灵魂是个巨无霸的我。我从前一直觉得有个女巨人的灵魂是件非常好的事情,可是我忘记了,一旦这样的灵魂跌倒了,爬起来也会特别困难。




总之,拥有巨无霸灵魂的我,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起不来了。这是三战,第三次世界大战,没有硝烟罢了!弗吉尼亚·伍尔夫和茨威格在二战的时候自杀了,对此我有特别复杂的感受,我的母亲也是自杀的,对于自杀者,我懂得他们的苦痛,但是我仍旧觉得他们是懦弱和病态的,然而,又有几个心理健康,人格健全的艺术家呢?




我当时的精神状态很危险,灵魂奄奄一息,意志消沉,倒是也不至于自杀,然而整个人废掉了外表看着倒也正常,也能履行母亲的职责,但是,我本来是个多么生气勃勃的人啊!我的灵魂里有一团永不熄灭的永恒之火,就像渥太华国会山前的火焰,然而,因为我的第二故乡加拿大沦陷到这个样子,最可怕的是,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这种濒危状态,我们这些先行的觉醒者还要被污蔑为无知、疯子和暴徒我心里的那团火也几乎熄灭了,丧失了生命的光和热,活成了行尸走肉。




几乎没有人能理解这种痛苦,男性的自闭症患者比女性要多,很不幸,作为一个作家,我很可能有某种程度的自闭,也许是自闭导致我走向写作这条道路吧?总之,我那段时间灵魂都溃散了,这是最大的伤害。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究竟是巧合还是腾哥特别懂得我,他简直就像古希腊戏剧里的“外力降神”,在我完全不能自救的时候,完美地打开了我的死局。他的陪伴和引导治愈了我的颓废。我和腾哥猎菇的时候,运气出奇地好,抓到了十六种蘑菇!我笑得嘴角开裂到耳根,恨不得捧着抱着这些至宝至贵,“摆开拍个照片呀!”我恍然大悟,赶紧分门别类摊开,给它们拍照留念。后来我们又抓到了第一次谋面的,那么可爱的小鸡油和黑喇叭。




我重新回到了正轨虽然这正轨在许多旁人看来简直是玩物丧志,和八旗子弟热衷斗蛐蛐差不多,特别不务正业。然而哪有什么玩物丧志?真要玩出一朵花来,难道不是极大地拓宽了知识面?尽情享受了热爱带来的巅峰体验?而且,人生哪有那么多意义?就算是我很无聊地迷恋抓蘑菇,那也是我的人生,我的感受和体验,我爽到了就好,干卿底事?




我重新开始嗨翻天地抓蘑菇,和往年一样,只是我分别和许多不同的人组队去。虽然和大多数队友都很开心,我经常快乐得像一条在地上打滚的小狗,但是我要承认腾哥是我最好的蘑菇搭子,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好到我终于开始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毕竟男女有别,我不认为自己和他如此投契是一件安全妥当的事情。


一直到有天我忽然做了一个梦,魂魄可曾入梦来?我的灵魂现在已经重新凝聚了,但我好像爱上了那个治愈我的人。我相信直觉和梦境,它们比大脑提前告诉我正在发生什么,因为我同样具备人类的狡猾和劣根性,喜欢自欺欺人,但是这个梦让我无法自欺,它揭开了盖子在梦里,我和腾哥是挚爱的情侣。


这个梦吓了我一跟头,惊恐至极。我知道自己有激烈而汹涌的感情,但是我觉得已经燃烧殆尽了,在和江沪的情事里,早就全部化作了灰烬。




实际上,以我和江沪的极度理性,都深深懂得仅仅是从天性来说,我们都是地球人和外星人那样悬殊迥异的物种,更何况后来的各种天堑鸿沟?我知道这是一个错,但是我不后悔开始这个错,也完全不遗憾分开,因为我们的缘分和情分只有那么多。对,我就是这样理性到冷血的程度,没有人味儿,但是我不在乎,无所谓,这就是我的本来面目,我也还是接纳和深爱这个我自己。




然而现在我又恢复了爱的能力,这个梦就是证明,它吓到我之后,我开始恢复正常我的意思是恢复那种像机器一样冷冰冰但是极其高效的理性,这其实是我的本来面目,也是我和所有的女作家完全不同的地方,也许可以说是我和女人完全不同而最酷肖男性的地方,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想清楚,没有一丁点儿拎不清,想好了我就去做,从不后悔,从不!这大概就是我能够作为一个毫无背景的阿斯伯格症,能够在残酷的人类社会活到现在并且拥有后代的原因吧!


我和腾哥断交了没错,我是这样的自私、冷酷、理性、果断、刚愎自用,没有人味儿,这只是表面,实际上这是因为我不想伤害腾哥而已,我不想事情变得复杂。




在我还能控制自己感情的时候,彻底了断,这是最好的保护。我不至于自恋到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狐媚惑主”,然而我是懂得人性的,不要考验和挑战自己的人性以及他人的人性,这经不起考验。




我喜欢接受人生的各种体验和挑战,但是感情就算了,它终究是狭隘的。我更喜欢一个廖阔的大而充盈的世界,而不是在情天恨海里纠葛,和别的傻兮兮的女作家一样,其实我真的不羡慕她们,就觉得她们好傻,为了那么狗血的感情浪费时间精力瞎折腾。算了,我不想装逼了,真相是我不想腾哥有一根头发丝受到伤害,我再喜欢他也不行,不能那样做,而现在的局面是如果打开感情的闸门,就肯定会伤害他,头发丝那么轻微我都不愿意,更何况是巨大的波动和折腾。




于是,像关掉水龙头一样,我关掉六识,可是人的感情不是水龙头,所以实际上我选择的是自动扑街那一项,嗯,灵魂扑街了,还没开始,就自杀身亡。“Game over,大侠请重新来过。”来什么过?点燃一根烟,我踯躅在城楼上,“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这个梗只有七零后才会懂,哈哈!



感情生活并非必需品,人也真的不是为了体验男女之情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当我的灵魂重新站立起来之后,世界在我面前又变得熠熠生辉。




因为蘑菇,我总是去森林,就好像在森林里直立着游泳一样。去得多了,我就爱上了它,好像这么说也不对,不是因为去多了才爱上森林,我的爱没那么容易也没那么廉价。




我发现,森林原来是和音乐一样变动不居的,如果三五天不去,林木的稀疏程度,叶子颜色的变化,稍微细心一点儿,都能注意到这种变化。




然而,其实就算同一天,森林也像璀璨的钻石一样,在不同角度和时辰变化莫测:光影的明暗微调,天空的蓝色有时候偏澄澈有时候偏幽深,同一条小径,来时和返归的景色也是不一样的,因为视角不同。所以,有时候我们奔赴的时候没有发现的蘑菇,在返回的时候就迷人地浮现在眼前了。




每一座森林都有不同的气味,有的是一种稍微刺鼻的腐殖气味。我却并不讨厌它,有的人甚至喜欢它,认为这是青草的芳香;有的是一种潮湿的溪水或者青苔的气味;有的是松香味。




每一座森林的土地也都是独特不同的,有的是灰白色、绿色和黄色的叶子铺就,地面硬硬的,有点发干,有的是一片绚烂斑斓,红叶像玛瑙一样点缀其中,踩上去有好几层,软软湿湿,一点也不怕跌倒;有的尽是裸露的石头和树根,叶子也没那么多,因为是针叶林呀!这些各具特色的土地就好像每一座森林的指纹吧!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森林里有许多的动物,金色的花栗鼠,它们一点也不怕人,两只小爪子好像作揖一样;黑顶山雀又淘气又粘人又馋嘴,总是飞到我的手机上和我闹一会儿,也会站在我的手心吃零嘴;我还经常看到束带蛇,它是黑色的,有黄色的圆环,看上去张牙舞爪,很吓人的样子,其实它又乖又温柔;夏天的时候,我在森林发现了一根漂亮的火鸡尾巴,过了一阵,我就在同一个森林发现了一群火鸡,一共有五只,它们知道自己是这个森林的主人,所以悠闲而笃定;还有极具隐蔽色的林蛙,它们长着不合比例的大眼睛,叶子青青的时候,是绿色,到了秋天,就变成落叶一样的棕灰色,也不知道究竟是变色了还是两种不同的林蛙。


 

我也是森林里的一头动物,很想在落叶上躺下来打个滚儿撒欢,渴了就喝清甜甘凉的山涧水,饿了就吃野芦笋、野蓝莓、野树莓、野苹果、野葡萄……


微暮的时候,看红彤彤的夕阳,看晚霞满天绚烂,看血色浪漫的天空,夜幕降临,就有亮晶晶的流萤飞舞,圆圆的蛋黄月亮挂在树梢上……




每天睁开眼睛就去采蘑菇,从开春黑黝黝的羊肚菌,夏天肥肥胖胖的牛肝菌,靓丽夺目的橙盖鹅膏,黄灿灿的鸡油菌,一直采到秋天漫山遍野的榛子蘑,埋在土里羞答答的松茸菌,美貌绝伦的紫丁香和它动人的白色表姐花丁香,到了冬天,就是一大簇在风雪枝头招摇的耗菇和闪闪发光的金针菇。




采着采着,也许我会碰到玛莎和熊呢!那么我会用自己有限的俄语和他们聊几句天,请他们吃我做的小鸡炖蘑菇😀




今天我和小迪抓到了不少白灵芝,一点平菇、榆平菇和金针菇,看到了两条蛇,六只大摇大摆的火鸡,无以计数的叽喳黑顶山雀。


我以后要给自己立个规矩,抓蘑菇的时候不要和同伴谈论政治,那真是急火攻心,从夏日暖直接跳到三冬寒。




在自由卡车运动的开初,我曾经祈祷上帝保佑我,保佑加拿大,现在看来,神保佑了我,因为我又恢复了全部的朝气和活力,虽然不能和我狂飙突进的青年时代相比,然而我仍旧是这个年纪里最飒的姐。可是上帝保佑加拿大了吗?我真的不知道!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