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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个收藏故事:深圳当代艺术的侧面

ARTDBL 打边炉ARTDBL
2024-09-07

《另一种注视——深藏者们》展览现场©️LA VIE物质生活艺术中心




策划:钟刚

受访:冯志锋 高少康 琚宾 匿名 苏阳 小静 杨锋 周力 晓昱

采访及撰文:陈颖



当下的深圳正处于全城联动的氛围中,当代艺术在深圳的火热未来似乎已经被启动。其中既有主动的拓展,也有试水的观望,低调而沉潜水底的深圳藏家群体已经不再是传说,但侧写和画像尚未清晰。


9月25日,位于深圳G&G创意社区的LA VIE物质生活艺术中心以展览《另一种注视——深藏者们》集结了一群深圳的收藏者,试图从“深圳藏家”的冰山一角中抽样和呈现。


LA VIE物质生活是一个多元复合型业态汇聚的文化综合体,艺术中心的联合发起人晓坤、晓昱希望建立一个区别于美术馆和画廊的艺术平台,链接艺术生态圈上下游的各个层面,以推动城市艺术生态的发展。


在多个深圳本土画廊的协力和推动下,这个展览得到了28位藏家的响应,40余件收藏品涵盖了架上绘画、影像、雕塑、装置等艺术形式,在这个由蛇口旧工业厂房改造而来的空间中展示着一个相当丰富的收藏面貌。


打边炉的采访,试图以个案的视角切片,窥见艺术家背后的“深圳藏家”画像,以及他们的深圳故事。正如组织者和收藏者提及的,深圳虽然还看似一片新开垦的土地,但一些艺术机构已经在这里踏实地为这片土地培育养分,基础因素都已经具备,蓄势待发。在他们自身的收藏故事中,也体现了“微观世界与宏观世界惊人的一致”,通过他们,我们可以感受到这个城市的躁动的能量和充满想象力的未来。


全文由采访而形成,依照惯例,问题隐去,文章发布前经过受访人审校。






没有艺术品,只有艺术家


冯志锋(设计师)

 

2009年,我们在上海M50里开了分公司,当时的M50汇聚了很多画廊,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尝试去做一些小小的收藏,当时以Vanguard画廊和香格纳画廊代理着的年轻艺术家为主。

 

我本身是学艺术的,工作也与室内设计相关,很多项目都会与艺术家产生交集,所以收藏对我而言并不神秘,但也不具有很强烈的愿望,可以说是顺其自然的事情。我目前收藏了大概近百件作品,几乎都集中在二十多位80至95前的年轻艺术家身上,形式囊括架上绘画、纸本、装置、雕塑和影像等,它们在一定程度上都和我的空间创作有某种关联性,无论从形式上,或者观念上,我构想着它们未来都能呈现在我所设计的空间中,我都以此作为我的考量。

 

我曾经把我自己的房子改造成了一个艺术空间,里面呈现过孙逊的一组早期木刻作品和他的“鲸邦实习共和国”,他当时为我做了一本“护照”,我以新的“身份”介入到我的空间里,作为收藏者,这是和艺术的一种有趣的互动。我也收藏了叶凌翰的一些概念性的草稿,我特别喜欢一些还在概念阶段的草稿,它是艺术家对灵感最直接、最简单的记录,这种不完整的、抽象的状态里蕴含着很大的想象空间,牵动着我的想象力,让我着迷,我选了很多陈列在我的工作室里。如果有机会,我也愿意让这些藏品得到更多的展示。

 

我对我的藏品并没有很宏大的目标,它们是我生活和工作的一部分。除了对我的工作有帮助,我也要对艺术家有一定的了解后,我才决定是否要收藏。因为“没有艺术品,只有艺术家”,作品反映的都是艺术家本身。我还有很多想要收藏的艺术家,但是根据我的经济情况,只能量力而为。有时候在某些场合里,无可避免地买到了让自己后悔的作品,我会把它锁起来,不愿意再看到。

 

深圳越来越好了,而且这几年有点小爆发,过去当代艺术的场景好像都只在北京和上海,深圳很少人关注当代艺术的藏家,亦鲜有影响力的当代艺术家,极少画廊机构,当代艺术评论更是凤毛麟角。但这两三年间,当代艺术突然变得很重要,感觉我的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在关注和谈论,成了市民的公共话题,这个变化非常好。我非常看好深圳。





艺术带给我一种不可名状的神奇时刻


高少康(靳刘高设计合伙人,跨界设计师)

 

我小时候就喜欢收藏,从各种老物件到玩具模型都能让我动收藏的念头。大学的时候,我就有意识地知道艺术品是可以买的,后来通过我的老丈人,我也接触了香港的古玩收藏界。而从我修读艺术创作开始,到成为设计师,一路以来我都没有停止过对“美”的搜集和追求。如果从大学时期和同学交换作品开始算起,我多多少少还是收藏了一些艺术作品,只是随着社会历练和经济条件的变化,不同的阶段收藏的作品会有区别而已。

 

我认为我还属于初阶藏家,虽然会按着自己的偏好与逻辑去买喜欢的作品,但收藏的体系还没有成型。恩佐·库奇、厉槟源与伍礼都是比较有能量的艺术家,他们作品中的生命力与热情与我产生了很多共鸣,也代表了我其中一种收藏的品味。我不算一直关注行为艺术,但我想起自己大学时毕业的作品也与身体、混合媒介相关,因而在和厉槟源的接触过程中,我明白他的付出,他的能量和精神对我的触动很深,我愿意去支持他。这件作品和我原来的收藏并不在一个体系,这些影像甚至都能在网上看得到,所以我收藏这件作品时,很多人都感到意外,包括我的家人。但我同为艺术的创作者,明白购买就是对艺术家的一种实际支持。

 

迄今为止,我收藏过的尺幅最大的作品是恩佐·库奇的《屁猫》 (Fart-cat),通过画廊,我理解了库奇的艺术和历史价值。恩佐的作品中有很多关于猫的符号,我一开始以为这是狐狸,后来才知道是一只放屁的猫,我就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在放屁状态中的猫挺有魅力的,放的还是彩虹屁,我和作品直接产生了一种神奇的能量感应。“彩虹屁”应该不是艺术家的本意,但这种幽默感在我的思考空间里产生了另外一种想象。艺术在我的生活里成为了一种新的敏感,新的魅力,这是别的事物给不了的。

 

收藏艺术品,有时候就像谈恋爱一样,会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神奇时刻,从心理上就认为它应该伴随你。购买也许还是需要冲动去驱动,当然财力雄厚也许是另外一种状态。在艺博会走一圈,会发现很多好作品,但真正要收藏,我还是需要经过研究,了解艺术家在他的领域里做得怎样,是否具备独特性和时代性,投资价值并不是我收藏的决定因素。喜欢艺术不一定就要收藏,但收藏的魅力在于不但从精神上和物理空间上与作品更亲密,自此还和艺术家之间多了一层关系,你会持续地关注他们,期待他们继续成长,这样购买或者赞助就很有价值。

 

在深圳,这样一种艺术收藏圈层的聚集,好像也是这两年的事情,疫情对这个圈层的成立是加快还是加慢,我还说不上。但如果说《放屁猫》这张作品作为我当代艺术收藏的开始,这都是发生在疫情之后的事情。我原来经常往返深港两地,内地的社交相对来说少一些,但疫情之后的通关障碍让我这两年一直留在了深圳,然后被影响了进来。艺术收藏肯定需要带路人,收藏让我结识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比较有情怀,不是一些唯利是图的人,对文化和艺术有兴趣、有观点,参与进来就会相互产生影响。

 

深圳近些年的经济增长开始需要文化的支撑,艺术、设计与收藏都只是其中一部分构成,吸引了资本的参与,行业的发展是必然的。深圳是新奇思想的聚集地,不是我看不看好的问题,它的基础因素都已经具备了。正如疫情后艺术生态的蓬勃,说是凑巧也好,命运也好,这个时代新势力已经萌芽。





艺术和人的关系如此深厚


琚宾(设计师) 

 

在我姑娘3岁的时候,我从香港为她购买过一张两米左右的大画,在她六七岁左右,我把它摘走了,到了8岁的某一天,我又重新挂了回来,当她一进家门看见那记忆中熟悉的画面时,脸上的那种惊喜和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至今依然清晰地刻在我的心里,我没想到那张作品已经深深植根在她幼小的生命当中,艺术和人的关系居然能这么深厚。

 

我目前大概拥有上百张左右的藏品,但是并没有想过去梳理它们,我既不追寻艺术史的线索,也不以任何历史作为节点,这些都不重要。我的一切收藏都仅仅以“我”作为原点,它们在某个时刻触动了我,这和我的生活、学习和经历有关系。我之前收藏过一位艺术家的作品,他是一位农民艺术家,没有读过大学,做过一段时间的装修工人,后来才画画。他有一幅作品名为《打麦归来》,我一看见就特别感动,炙热的画面让我想起小时刚记事的时候,爷爷奶奶带着我去乡下的情形,很有感触。这是我购买作品的一个典型的场景。

 

我和我所收藏的艺术家都是好朋友,在买一张画的时候,不仅仅因为画面的内容,我还很了解他,了解他的创作、阅读、思考和人生,我们有深深的连接。我很喜欢毛焰老师的作品,他对自己的创作非常有态度,对艺术很谨慎,同时也是一位诗人。我们彼此很熟悉,有时我去趟南京,就为了见一下他,和他吃饭、聊天,我们聊历史、文学、哲学、家常、男人、女人、八卦、酒,交流中思想性的火花比我买画重要,作品只是一个末端窗口、一个讨论的载体。

 

我的收藏大概是从十几年前开始的,我本来就画画,所以对我而言收藏的作品也就不存在边界。因为我在建筑行业的原因,我也特别喜欢空间作品,比如在平面里建立空间感、思考空间过程中的思辨性、人与自然、人与自我等等作品都很吸引我,我特别想买一张柯布西耶的绘画,但是还没买到,有人给我推荐过几张,品相各方面都不错,就是价钱有点贵,我得再努把力。

 

我对购买没有欲望,我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占为己有的欲望,就算它们现在是在我这儿,我也没有认为他就是我的,我认为我只是在某个时刻和它呆上一段时间,它还会流动,终究是公共的。你和它产生关系的这段时间,会对你的思想、思考、家庭、生活产生了不一定是哪一方面的影响,人因为艺术而更像一个人。对我来说,算账和投资不是我的收藏行为,我本身没有什么钱,确实喜欢我才买,我愿意把收藏变成我的生活,我愿意把时间给它,这时你会和艺术产生连接、感情和故事,而不只是把钱给它。

 

我没有想过通过购买推动艺术发展这类宏观对事情,收藏只是关乎我自身,我认为这很深圳,很务实,更关注个体的价值,真实、接地气。虽然我的视野没有那么全面,我只是感觉深圳很有活力,未来可期,但它一定是一个新兴的,各种能量都会在这继续展现的地方。

 




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对深圳的看好


匿名

 

几年前,我有一次在一位投资界大佬的家里,发现他们家墙上挂了一幅大尺寸的抽象作品,我站在前面看了很久,各种各样的红色交织着,如交响乐般变化多端。毫无夸张地说,我当时感觉好像陷进去了,后来才知道那是赵无极的作品。我去过很多知名的美术馆,蓬皮杜、Met、MoMA等等,但都不过走马观花,从来没有像这样安静地站在一幅作品前细细观察体会。随着我自己也开始力所能及地收藏一些作品,我发现收藏其实是一种非常奢侈的消费,不只是价格,你还得拥有细看作品的时间,这个时间与那些在美术馆的有限时间是不同的。有一位优秀的艺术家曾经和我说,艺术家花多长时间和多少精力去创作一幅作品,藏家也应该花同等的时间精力去看这个作品,我非常认同,时间会带来不一样的体验和理解。

 

我曾经在上海PSA张恩利老师的回顾展上看到一件马赛克作品,一个个绿色的马赛克铺满了整个墙面,心情非常愉悦,我在现场拍了唯一的一张照片,也买了画册。在施勇老师的访谈中,我了解到张恩利老师创作这幅画的过程。上海冬天很冷,他的工作室没有暖气,就靠着画一个一个格子的马赛克去熬过冬天,我很受触动,就对朋友说自己很喜欢张恩利。大半年过后,顾问告诉我有购买张恩利老师作品的机会,恰好是这张,我当时毫不犹豫就买下来了,现在挂在我的茶室内。收藏也是一种缘分。

 

我有一次在站台中国无意中翻到了邱瑞祥的画册,一件几年前个展的作品深深吸引了我,画的是一个在黑暗中的舞者。舞者的舞姿迸发着力量,但在整个压抑沉闷的黑色舞台背景中,只有微弱的光线打在了舞者的身上,显出那么一丝鲜艳的颜色。抛开构图、空间和造型不谈,这正是人生在某个阶段可能会经历的时刻。面对喘不过气来的压力和挑战,只有“起舞”才能在微弱的光线中看到希望。我问站台中国能不能联系到收藏这幅画的藏家,是否可以割爱,站台说这幅作品是艺术家自己非常喜欢的,在个展之前便决定自留了。我还是想争取一下,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流,邱瑞祥还是同意让我收藏,我要感谢他。

 

我的藏品中还有一件NinaChanel Abney的作品,本来我通过画廊私洽了藏家,沟通完付了钱,在作品还没有寄给我的时候,Nina的拍卖价创了新高,卖家反悔了,我挺郁闷的。画廊觉得作为一个喜欢Nina的藏家不应该被这样对待,就给我找了另外一件更好、更大的Nina的作品给我,虽然价格更高,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还是很开心的。

 

我现在没有集中某一个主题或者风格的收藏,我倾向于能够给我带来力量和美好体验的作品,可以是抽象也可以是具象,可以是大师也可以是年轻艺术家,Alice Neel、王音、陈可、程心怡、Danielle McKinney、Alex Katz、Martin Wong、Gunther Forg等等都是我喜欢的艺术家,在经济能力允许的情况下我会考虑收藏。

 

我收藏的作品以架上绘画为主,我喜欢把它们悬挂在墙上,每过一段时间调整一下,空间会带来更有新鲜感的变化。为了更好地进行收藏,我更为广泛地阅读画册和书籍、观看视频资料、欣赏原作和与人交流,拓展自己对艺术和不同文化的理解。收藏丰富了我的生活,带给我的学习体验比我单纯收藏作品的体验更大。收藏是关乎我个人的,因此也谈不上推动什么,但是我愿意与人分享我的快乐。

 

我是在疫情之后才开始集中收藏的,靠着国内外非常靠谱的顾问帮助,我也很勤快地去和画廊沟通,还是能够收藏到一些自己喜欢的作品。我有过两次拍卖的经历,但都是心跳,在不可控的因素面前还是要理智。有时候看不到作品,通过顾问和画廊给的视频资料,基本上也能大致作出判断,因此直觉占了我购买艺术品90%的因素,另外5%通过与画廊和朋友的交流,其他的5%就是价格尺寸等客观因素。当然,有时也会遇到不好的购买体验,这是正常的,艺术爱好者都得交学费,在这过程中学习。

 

深圳还是一个在快速迭代和发展中的城市,我自己的投资公司和很多好朋友都在这里,肯定希望更多好的展览能呈现在这里。目前来看,一些美术馆机构还是落后于北京和上海,但也说明了有巨大的发展空间。一些画廊和机构已经踏踏实实地做了多年的努力,包括这次的藏家交流展,组织者晓昱推动藏家们把好的作品分享和展示出来,这对本土的艺术生态发展起到积极的作用,我们都需要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对深圳的看好,这是毫无疑问的。

  




进步的艺术品,是生活的教科书


苏阳

 

艺术收藏的魅力本质上还是得归功于艺术的魅力。2018年,我在泰晤士河边上的泰特美术馆里走马观花,原打算看完莫奈的大幅睡莲就离开,然而我毫无先兆地走到了马克·罗斯科的作品面前,一个鲜艳的色块让我着了迷,我看得特别开心,也很感动,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罗斯科是谁,甚至还叫不出“色块”这种专业术语。然后我走进边上的一个房间里,里面也全是他的作品,大约有八九件尺幅特别大的作品,暗红和黑色的色调给人一种恐怖的观感,我突然感受到它正在刺激着我的情绪。这次经历影响了我对收藏艺术品的看法,我需要看到作品里有魔法,在我的消费能力范围内的,我才会收藏。


闫冰、孙一钿、伍礼、陶显、罗斯科等等艺术家的作品都在我的心愿单内。我与我收藏的另一件作品《笋》也是有特别的缘分,我仅看过它一次就念念不忘,我没有做任何工作,本以为已经彼此相忘于江湖,没想到就真的有回响,到底是心口的朱砂痣、窗外的白月光,辗转反侧最后还是进了家门。

 

我最看重艺术的教育价值,进步的艺术作品是生活的教科书,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思想观念、道德意识、哲学观点,改变人们的人生态度,激励着人们为实现人类进步的社会理想而斗争。艺术能滋养我,并的的确确启发了我对生命力的理解,对灵魂自由的理解。

 

我非常认同“买就是创造”这句话,我也鼓励身边的朋友关注艺术,已经有一部分朋友因为我的影响转向了艺术品消费上。然而现在咨询感兴趣的作品总是屡屡碰壁,可能这也是市场过热的一种表现。藏家在为自己的喜好买单的同时,必定会推动某些艺术门类的流行。我也有想过把收藏集中转移到某些艺术偏好上,但我的力量有限,也没有必要,因为艺术本身就是多元化的。

 

深圳当代艺术的生态圈目前还算是极其薄弱,本土画廊基本上没有强大的艺术家网络。从藏家角度来看,真正优秀的作品目前还不一定会来到深圳这里呈现,但深圳的生命力是全世界最旺盛的,我非常看好深圳。





收藏的每一件作品,都代表了不同时期的自己


小静(无业)

 

我并不认为我是真正意义上的藏家,只是因为我从小就喜欢艺术,也喜欢以此结交朋友,遇到能打动自己的作品,在消费能力范围之内的我就会去买。早些年去国外,我喜欢古典油画,几乎每天都会花上半天的时间逛博物馆。我曾经通过朋友在巴黎藏家的手上接过几幅古典油画,画家不算很出名,有1960、1970年代的,也有19世纪末的。后来到了某一个阶段,我喜欢上了当代艺术,抽象的作品给了我更多的想象空间,在白色的空间里更具有延展性。

 

这次展览中展出的肖恩的画作,是我从巴塞尔上购入的。说起来也是缘分,当时那张作品并没有被很明显地展示出来,我在闹哄哄的人潮中边走边看,绕来绕去,误入了画廊的仓库区,在仓库走道的尽头里一眼就看见了这件内敛的小幅作品,就像是一位智者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那一瞬间打动我了。我那时甚至不知道肖恩是谁,也没有做太多的研究分析和价值评估,就买了下来。然而冲动消费过后,我会很好奇肖恩·斯库利是谁,他在做什么,好奇心驱使着我去阅读、研究和梳理,这就像人饿了要吃饭一样。这件作品在我家里挂了几年,又借放到机构里展示过,在不同的空间里都能给我不一样的感受。随着年纪的增长,我发现了语言交流的有限性,然而有话说“语言的尽头是艺术”,相比一些和我的生命毫无关系的装饰品,艺术给我带来了超乎日常的思考和情感。我收藏的每一件作品,都代表了不同时期的我自己,是我成长的纪念品。

 

每个人买东西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我一旦相中,下手会很快,但在我的理念中,买画的渠道很重要,我会信任认可度高的画廊或者艺博会,那里的艺术家经过了专业人士的筛选,风险比较小,品质也比较高。好的机构是一扇好的窗口,我会长期关注比如红树林画廊、卓纳画廊等等一些画廊的品味,他们在全球范围内发掘好的艺术家,而我毕竟有局限。我没有兴趣刻意地去认识艺术家,我想对他们保持一种好奇心。如果他的作品打动我,机缘到的时候顺其自然就认识了。从大的格局上讲,抛开个人的喜好,还是希望这个行业的市场更规范。很难想象我为了喜欢的作品,去找艺术家砍价,这两件事情混在一起就失去了对彼此的尊重。但是对着画廊我可以大方地要折扣,因为在这里就是一门生意,在艺术家那里就亵渎了艺术家的专业。

 

我在收藏方面比较自我,不太和其他藏家交流,既不想受别人的影响,也不想影响别人。当代艺术的发展不是我们这种凭喜好的小买家能够掌控的,等这个时代过去了,才能知道哪些艺术家可以进入历史。我不会以增值作为买画的目的,而是跟从初心,按着当下的感觉来买,若是有增值,就当是意外收获,对自己和下一代的影响远远大于资产增值的价值。

 

深圳改革开放40年,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我相信深圳未来会很好,这是一个美好的期许。但是确实需要时间去沉淀,一年时间开了这么多画廊,也许难免要大浪淘沙。深圳还有很多隐形藏家,我在国际艺博会或画廊里都经常能看到深圳藏家的身影,他们的收藏相当具有国际视野。疫情的出行限制其实是利好本土市场的,然而我这两次去逛艺术深圳,有好作品,但惊艳的不多。画廊没有必要猜想或迎合深圳藏家的趣味,这样眼光未免过于狭窄,购买有时候是很偶然的行为,能打动他们的还是要回到作品的本身。





真正的收藏,需要投入很大的智力和精力


杨锋

 

我大概从2011年开始收藏,到现在刚好10年。10年前,作为一名艺术爱好者,我常在国外看展览,喜欢古典绘画,很美,也很有距离感。2011年,我在北京遇到了一些专家,他们在艺术收藏的问题上给了我很好的启发和指引。

 

我认为作为一名收藏家,首先需要花时间,作品也要留得住,更要为作品和艺术家做更多的事情。然而回过头来看,收藏还是个人化的事,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得自己打内心里喜欢,这是第一驱动力。但这是一个严肃的爱好,真正的收藏需要投入很大的智力和精力,一旦决定要持续,我就要考虑更多的因素,于是在2013年,我放慢了脚步。我给自己提了一些问题:我和收藏之间是一个怎样的关系?历史上,有的大藏家把毕生藏品全部捐赠给了美术馆,也有一些平民收藏家,把藏品塞满在自己的公寓里。那么我要规划一个怎样的未来,并且跟从怎样的线索去继续收藏呢?我那时并没有答案。我给了自己一段安静的时间,广泛地阅读艺术史,大量地看作品,拜访艺术家,与人交流,学习怎样成为一个好的收藏家。

 

收藏的动机是复杂的,有来自情感的因素,有个人化的记忆和经验,也有来自视觉的愉悦,与所处的环境也不无关系,更有对历史时代的回应。我的藏品中,香港艺术家组合Map office的作品“Hong Kong is an island”,以虚拟的岛屿作为人类的诺亚方舟来回应气候的变暖问题,都市化的不安定和对乌托邦式理想国的追求,联想一河之隔的香港近年的种种,非常有感触;广东艺术家组合冯火的装置作品“冯火合唱团”,当年是“有空间”委任创作的互动装置作品,它们在蛇口的老工业厂房空间中,重新诠释了八九十年代以改革开放作为背景的流行文化,非常应景;另有傅丹的雕塑作品“People”,回应了对当今美国式的民主的注解和反讽。我感兴趣的是艺术家的观念和思考世界的方式,观念和抽象作品的内在张力和能量更能在内心里打动我,慢慢地就形成了我自己的体系,并以此尝试着朝机构的方向去进行收藏。当然,我也会跳出常态化去思考、阅读和实践。为了更好地进行收藏,我最近在读艺术史的博士,研究方向是1990年代的当代艺术,博士论文让自己很受虐,但好处在于对艺术品所处的时代背景、文化意义了解得更加深刻。作为1990年代的真实经历者,能收藏到珍贵的历史,这让我很自豪,特别激动人心。

 

我1999年毕业后来到深圳工作,虽然两年后离开了,但是我的家一直在这里。最近这5年,我又重新回到深圳扎根。在我的认知中,深圳是学习能力特别强的一个城市,它的创新基因和机制,决定了很多事物在这里就是可以快速地生长。

 

深圳正处于什么阶段呢?有人说是萌芽阶段,我不同意。中国最早的艺术拍卖,是在1992年的深圳,几乎与北京同步;OCT从1998年就开始在这里支持当代艺术的发展,作为国企,在中国也算一个奇迹。在当下的深圳相当蓬勃,既有综合性文化社区,也有传统画廊,也有灵活的公共艺术项目,林林总总的形式营造了多样化的生态。深圳的新一代藏家无论从语言上还是从视野上,都能快速地和国际语境接轨,这些新生的力量带来了更为清明、开放和充满活力的深圳。但客观而言,深圳还需要时间的沉淀和积累,当下,无论是综合性展览馆的成熟度,还是藏家的认知度,相对于北京、上海而言还是有差距,我会用“ascending”这个单词来形容当下的状态,正在快速增长当中,还远未到好的阶段,我特别希望深圳更多有实力的藏家,尤其由企业赞助的当代艺术美术馆能有规划地持续发展。 





真正的收藏,应该是一种持续性的行为


周力(艺术家) 

 

我原来对收藏并没有太大兴趣,因为看得越多就越难遇到让自己特别激动和心动的作品。我的第一件藏品来自一位瑞士的艺术家,距今快20年了。我收藏的很多作品,都是因为和它们的创作者们彼此间有着很深的共鸣。


这次展览展出了我收藏的Merlin James的一件作品,综合材料里表达出的清透打动了我,我去过他位于苏格兰的工作室,他真的是一位气质很好的艺术家。

 

十几年来,我也陆陆续续收藏过一些年轻学生的作品。曾经有一件学生的作品是我“抢”下来的。那是我在央美教书的时候,一位女性画家的绘画功底非常好,但我认为她应该“破”,于是她尝试去使用宣纸进行拼贴。那是一张远看像弗洛伊德笔触的人物画。在我认为刚好的时候,她继续想往上面加颜色,我制止了她,“抢”下了这幅画。

 

真正的收藏家热爱艺术,不媚俗,不跟风,有准确的判断。无论收藏,捐赠,或者直接支持一些艺术家的研究和项目,都很难产生什么经济效益。收藏应该是一种持续性的行为,源自对艺术生活的热爱。正如本次展览并没有刻意追求大牌艺术家和流量,从最朴实的对美和对艺术的尊重出发,才能做出最好的引导和推广。

 

现在大家对深圳很好奇,艺博会、画廊怎么就突然多了起来?深圳有着独特的活力,物质基础稳定后,对精神的追求也是必然的。深圳正处于好奇心的迸发期,但很快的,艺术家已经不会被不礼貌地问到“你靠什么生活”这样的问题了,未来的问题与交流会更加深入。


 




买,就是创造

 

晓昱(中国杯帆船赛创始人,物质生活创始人,LA VIE物质生活艺术中心发起人)


也许由于地域文化的原因,深圳的收藏者给人的印象都比较低调,彼此间相对也比较独立,本次展览起名“深藏者”,也是寓意相关。筹办这次展览,我原以为难度会非常大。他们愿意曝光吗?愿意把自己最好的、最有态度的作品拿出来展示吗?后来发现,藏家们的配合度非常高。

 

深圳毕竟是一个年轻的城市,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而在艺术市场上,深圳是一片新开垦的土地。艺术品作为商品,就有商品的规律,面对艺术价值与市场价值的不对等,后面的推手、买家和资本的成熟度和稳定性都是非常重要的因素。深圳的市场才刚刚开始,体量小,各方面还不够成熟,却成长势头迅猛。在这种情况下,其实画廊的生存压力不小,最大的挑战就在于如何平衡,一方面需要继续挖掘和陪伴艺术家,一方面也肩负着公众艺术教育的重任。虽然每家画廊都有自己的定位和追求,但正如一个初创的企业,大家都明白只有求同存异,才能推动生态圈的共同发展。这种合作难能可贵。

 

我们在本次“抽样”中也看到了一些从二级市场中获得的作品,但更多的作品都是通过画廊购买的,他们并不把收藏当作纯粹的投资。他们身上有着探索精神,既感性,也有理性和逻辑,能看到一种不受市场风潮影响的独立性和专业性。深圳的收藏并不是最近才发展起来的,只是年轻一代藏家,比如“互联网新贵”、各种“二代”在不断演进和迭代的历史面前,具备了更开阔的视野。“新钱”更新了原来的观念、审美趣味和评判体系。大家目前在深圳的试水尝试,通过各种维度都能作出判断。市场对于现在深圳的收藏者的理解,和北京、上海的藏家不同,深圳有些藏家也许起步比较晚,但敏锐度和学习能力都很强,眼光和体系也能迅速地建立起来。这次展览中的藏品正是代表着收藏者们对于当下历史的回应,他们所提供的作品比我想象的更加多元化和国际化。

 

在后疫情时代,经济形势也许会影响个人对艺术品的投入,但却又因为出行的限制,深圳本土的画廊迎来了机会,本地的消费明显增多。可以预见的是,深圳以后会是一个最重要的市场,就像有全球艺术市场非常注重亚洲一样,中国的艺术市场也是时候到了重视深圳的时候。经济发展到了一个阶段,人们一定会从追求物质生活到追求精神的层面,进而追求奉献,这在历史上是有迹可循的。因而,不管收藏者们走在收藏的哪个阶段,都值得去肯定和鼓励,因为“购买力就是创造力”,购买的本身就是在支持艺术家的创作和艺术生态的发展。

 

这次展览我们以深圳收藏者的角度打开了先河,希望可以形成良好的收藏风气。收藏的本质就是不断提供新的角度去拓展对世界的认知,收藏者在获得艺术品时,除了拥有作品本身,还有分享的使命。我对深圳的收藏者们怀有敬意,因为他们显然明白这一点。  



以上受访人按姓氏首字母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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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眩晕》  / 主编:钟刚 / 编辑:黄紫枫 / 校对:骆思颖 / 设计:何翩翩 麦石 / 出版时间:2019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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