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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志:诚实与爱

ARTDBL 打边炉ARTDBL
2024-09-07
蒋志



受访:蒋志

采访及编辑:陈颖



蒋志作品中的智慧和诗意都来自他个人的生活体验,正是由于这种“诚实”,在过去二十多年时间里,他的艺术实践所指涉的问题和媒介都相当复杂。要从这些作品中梳理出特别清晰的线索,是一项连艺术家本人都看为困难的工作。


作为“深圳当代艺术家系列”最新一期展览,蒋志个展《刻舟的人》正在坪山美术馆展出,展览借“刻舟”之名,在深圳这个对蒋志而言具有开启性意义的地方,尝试寻求“新剑”。


在他们设置的观看方式中,观众的观看空间被缩小,我们在调暗亮度的隧道中窥视,试图把缺乏时间顺序的面貌与变化召回,但“舟”早已行远,混淆于当下的时刻之中。


“刻”是为了追寻存在的事实吗?在蒋志看来并不是,是为了发生另一种真实。新的眼光之下没有旧事,意义的生成只在当下。展览所提供的情况,目的并不在于再现过去,而意在打开新的未知空间。


展览期间,打边炉与蒋志进行了一次对话和一次笔谈,有着丰富书写经验的蒋志在面对我们对于某些“真相”执着的追问时,不时会回问,你想要听哪种版本的故事?这是一种了然于心的回问。实际上,在蒋志的世界中,任何问题都不存在某种标准的答案,更不存在所谓客观的真实,一切都只是幻觉。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他所偏爱的影像媒介中,真实与虚幻如此相接。正如他所言,艺术家要做的,不堵塞,而作为人,关注和理解每个人“幻觉中的真实”,是爱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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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DBL:在观看方式上,《刻舟的人》做了特别的设置,观众需要走进暗道内,视线也被限制于不同的洞孔之中,这种方式经历了怎样的思考过程?


蒋志:这次展览,我们只设置了一种观看方式,观众不能走近作品,只能通过事先被设置好的洞孔,从不同的角度进行观看。在我们的设想中,视线经过了阻挡,失去了大大小小的参照物后,所见之物就如同被放大了一样,有些洞孔甚至会产生透视的错觉。

能顺利在空间上实现这种新的观看方式,与坪山美术馆团队对于空间的理解和把握能力有很大关系。我们对观看视线的设计进行过多次调整,作品的位置,以及作品和阻隔墙的距离定下来以后,再根据想要呈现出来的作品面貌,一个个对着看,经过几次校正,最后才决定洞孔的大小和深度。


我们想要作品被看到多少,洞孔就设置多大。一些洞孔的设计,特意只让看到作品的某个局部,看不到全貌。比如在《娇羞的,太娇羞的!》对面的作品《照耀》,通过一个大的洞口往里延伸,产生了近大远小的透视感,《谢幕》反而是透过一个小孔营造了一个大的剧场。有一些对我作品很熟悉的朋友,从那些局部里反而获得了与过去的不一样的认知。


这几年比较明显的一个现象,就是展览的宣传依靠现场的场景和人流,观众更是热心于与作品合影。这让我想起没有手机之前,人们观看作品还是比较专注的,有了手机之后,看作品这个行为的重点被转移了,转移到了“我要让别人看到我在看展览和作品”之上。发到朋友圈的姿态成为了主要位置,作品成为了衬托个人形象的功能配置。虽然不是绝对的,我们也并没有作出评判,但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这种布展方式,是针对那种让人感觉到悦目的拍照现场,想要做一个没有“现场照片”的展览,重新建立看作品的专注度。


艺术不是先入为主的摆设,是要在作品与个人的主观意识发生一对一的沟通后才生成的,“多少个读者,就有多少个哈姆雷特”,它的发生是因自每个观者自己的创造。所以,我们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隔离,而是为了“探视”,真正去“看到”。



ARTDBL:展览除了艺术家和策展人,还加入了观察员的角色,花了很长的时间来讨论展览,这是一个怎样的碰撞过程?


蒋志:一个展览如果没有进行充分的研究和讨论,时间过得太可惜了。展前的研究模式设置,一是因为我不只想做一个展览,而更想就这个机会有新的学习;二则为了实现“刻”这个动作的可能性。研究方向和兴趣不同的参与者同在一条船上,各自刻自己的印子,产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新内容,人和人关系的重新建立是其一。我们的对话很多都是闲聊,疫情期间的工作,其实很需要闲聊,因为彼此都很难见面。疫情虽然阻隔了物理空间,但又激活了很多其他层次空间的连接,我们无视了地域的差异频繁地接触,反而可以更无间地聊艺术问题,聊国际政治问题,甚至聊到了个人情绪问题和一些生活小事,整个过程都不断在改变,恰好都构成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很重要的部分。不是一切都要围绕着展览,而将展览归入到了日常生活里去。


实际上,观看方式一开始并不是我们讨论的重点问题,前面几个阶段的主要想法都聚焦在作品的梳理本身。期间遇到了一些阻碍,比如一些新的影像作品不适合在这次展览当中呈现,那么,过往的作品在当下能提出哪些新的问题?过往的作品和写作,评论和观看就都成为了策展团队需要重新看待的材料。在观众前面设置的障碍,也是这次展览提出的态度,这场观看既凸显了观众和作品之间的关系,又重现我在创作这些作品时一个观察者和记录者的身份,重现了一场“正在观看的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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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DBL:刻舟求剑,在传统的语义上,是旁观者对缺乏常识以及恪守古板者的不屑与嘲讽,你在《刻舟的人》里的想象,深入到一个正常的当事人的个体叙事中,并且从中看到你自身的投射和介入。这种介入,超越了词语在历史描述中的局限,是什么样的现实,引发你展开想象和介入?


蒋志:这次发生在深圳的展览,似乎是要去达到某个目的,或者寻找某个东西,行为的本身,让我们想到了“刻舟求剑”这个成语故事。“剑”也许代表着过去的事件和记忆,而“刻”这种方式在我的身上可能更为凸显。我对周遭的事情和面孔比较敏感,曾经都随身带着DV,到处拍摄身边的片刻,那一部分的作品也成为展览中被重要看待的内容。我的那种观察和记录,刻下了我当时的观察,也刻下了当时的蒋志。这次,我们在美术馆这张“船”上刻的这一刀,似乎是要找回“过去”对我的意义和影响。


当你努力要去做某件事情的时候,其实都是在“刻舟”,但所刻和所得往往是不成对应关系的。所谓只能“回味”,过去的画面和那时真正的感觉,人和事,甚至你的想法和欲望都不断在变化。过去的剑找不到了,但“刻”这个行为过程,又发生了新的事情,产生新的对话和意义。所以,刻舟这个行动,求的并不是过去的剑。就像“旧颜”也曾经是我们讨论的一个阶段,一个“旧”字,牵扯出了时间问题,但也意味着重新看待事物的可能性。彼岸不是最重要的,观察的方式和观看的方式被重新看待,这个过程中,新的未知空间和可能性在这个过程中被打开,顺其自然地产生新的认知,这比寻找过去更有价值。



ARTDBL:这次展览的作品年份跨度比较大,在作品线索的梳理上,主要有哪些考虑?


蒋志:这个展览,经过了多次计划和讨论,之前一直都围绕着“他人”这个概念,想把“他人”和“礼物”做个关联。因为新的作品不能展出,我们在定期策展研究碰头会上,就说那干脆把“旧”这个概念好好说一说吧。陈柏麒说“以古(旧)鉴今”是需要质疑的,我们更应该提出的是如何“以今鉴旧”,这样更有说服力,我们都是在以当前的眼光来看所谓“旧事”。新的眼光之下没有旧事。改变我们的眼光,是让现实改变的第一要素。


“旧”这个概念,从时间上而言,也涉及到我和深圳的关系。我在深圳生活过六年的时间,很多的早期创作活动都是在深圳发生的。刘晓都馆长去年冬天发出邀请的时候,我就感觉这个展览将会很特殊,也会为我带来在其他空间做个展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首先,这个展览系列里,深圳这个概念是一个重要的因素。我的作品从来没有体现过地域性的概念,我认为我是一个艺术家,与地域无关,甚至一直避免去谈地域性这个标签。当这个展览提出了“深圳”这个概念,我想,确实也是,我1998年底来到深圳,2005年底离开,离开十七八年后,那些年在深圳相遇的人和经历的事,以前在深圳拍的一些片段和场景,过去那个时光里发生的情景和画面,就有某种时代感和地域感,越来越显出它们的独特性,甚至觉得可能在别的城市做不出这样的作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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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DBL:那么,深圳的特殊性在哪里?


蒋志:在深圳那几年是我创作的早期阶段,也正是我对人的生存状态和探索人性极为感兴趣的时期,这种兴趣一直有,只不过那时的兴趣更为新鲜,对什么都好奇。深圳当时正处在一个急剧变化的时期,有大量的年轻人涌入,在致富的道路上拼搏和迷惑,这对我来说充满“戏剧”和“画面”,而且和北京相比,在深圳街头拍摄这些影像,很自由,被拍的人也无所谓。



ARTDBL:如果说回寻意义,深圳对你而言,是何种意义上的故乡?


蒋志:我对“意义的回寻”不知道如何回答,也许有回寻,但意义不会在过去某个地方,意义都是在当下生成的。之后还是如此,尽量能不断做作品,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就做展览,在流动的境遇中去刻下一个个印记。


深圳对我而言,不单纯是城市空间的概念,更多是一段重要的时间,“深圳当代艺术家”这个系列,引出了深圳那段时间对我的影响。我们不是想做一个关于深圳的展览,而是想,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提出“深圳”这个概念,背后的东西是什么?策展人王尤的学科背景是媒体学,她从媒体的概念进入,但又警惕于只陷在媒体的讨论当中。我在深圳那段时间的经历,我的工作和生活,是我毕业之后很重要的一段创作时光,内容和工作属性,最直接地影响了我当时的创作。



ARTDBL:如果“刻”联系着过去与当下,那么在你看来,与你的“深圳时期”相比,你如何理解深圳当下的地方性?


蒋志:我没有在这边生活和工作很多年了,所以也没有对当下的深圳的地方性有多少体验。你有没有觉得,城市之间的差异性是不是越来越少了?这是一个全国不同城市的双年展主题都会使用一样词语的时代。



ARTDBL:艺术家曾经都避免某种地方性标签,在对艺术与地方性的关系认知发展过程中,你经历了哪些思考?


蒋志:我理想中的创作,基于个人生活的体验,有感而发是我个人坚持的原则,语言很难说明白,我比较适应“诚实”点的方式,自己一旦有违这种方式,作品往往是我不喜欢的,但是我难以告诉别人什么是“诚实”。


在哪里生活就会有在那里的生活体验,但是创作并不只是对具体生活的直接反映,对生活的感受还取决于每个人不同的心境、观念和积累的经验,如何获得新,就需要对自己的感官有所突破,要有所超越。关于地方性,我的句式是,“当然有,但,不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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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DBL:日常生活是真实的,却也是模糊的,普遍存在但又不可见,你录像作品中的全景式观察,在镜头的转换下,日常被观测、筛选并且放大,构成了一幕幕即兴戏剧,你的捕捉是敏锐的,你的观察方式是什么?


蒋志:你说得没错,每一次注视,都是一次筛选,一次放大。我的观察方式并不是一直都统一的确定的,也是模糊的。艺术家都有那种“我偏偏要用和大家不一样的观察角度和方式”的劲头,我想正是因为这种执着,我们看世界的角度和方式就多了很多。



ARTDBL:如果说在当年DV影像还是稀缺之物,那么当手机成为了日常,社会日常空间里产生的影像过剩,艺术中情景戏剧的概念是否依然成立?


蒋志:长远来看,DV和手机都会过时,AI会过时,元宇宙也会过时,思想也会过时,概念也会过时,稀缺之物永远都是自由的感受力。



ARTDBL:《片刻》中的内容来自你真实的周遭,但镜头与我们实际上所感知的东西有多大的距离?你如何看待镜头下的真实性?


蒋志:都是幻觉,我们只有在幻觉中的真实,作为人,要特别关注和理解“每个人”的“幻觉中的真实”,这是爱的前提,至于怎么做,怎么思考,是这之后的事情。



ARTDBL:在你创作生涯最初的阶段,也许因为记者的身份,你在作品中带出来了社会新闻学的视角,这种视角在《片刻》中较为明显,而《木木》系列在社会学中介入了“他者”的视角。在你看来,记者的角度或艺术家的角度,镜头下的真实性有区别吗?


蒋志:创作这个事情其实很复杂。我从美院毕业后,进入了杂志社工作,原来是以美编的身份被招进去的,因为有一些写作能力,阴差阳错之下被派到北京,变成了编辑和记者,但这超出了我的专业范围,我不是新闻专业或中文专业的,我对新闻必须真实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概念。九十年代流行图片报道,我却开始构思一个虚拟的图片报道,所谓的“假新闻”。我从当时克隆羊的新闻里得到了启发,凑巧之下,麦当劳可乐里的吸管触发了我的思绪。我说我在某个地方发现了一个吸管人王国,它以吸管作为工具,什么食物、水、能量、思想、新闻,都靠吸管来运作,建立了一个“吸管人王国”。但杂志社认为这个行为不知所谓,图文都不能刊登。如果我是新闻专业的,出于新闻原则,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抹杀了,但我是学艺术的,通过别的方式,我将这种想法实现了出来。


记者和艺术家作为个体来说都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只是作为长期以来的职业要求,记者被需要成为“真实的记录者”,这也甚至影响到对艺术家的要求,只不过会换成“艺术的真实”、“事物的本质”、“物自体”、“内心的真实”等等这种说法,因为大家都需要“真实”,有个“真”的东西,大家好安放“自我”,只不过,有这种欲望在,其实更不能安放。这是我的想法,也不便深入地说。



ARTDBL:你在文字里提到,很多时候你看一本小说,常常在文字的缝隙中出走,在空白处看到另外的故事。但你同时也对“平滑”提出质疑,认为障碍并不需要治疗。你是否通过“从现实出走”和“保留障碍”这两个方面打开感知,到达“如是”?


蒋志:韩炳哲在《美的救赎》里批判当今社会的“平滑审美”的倾向,不要深度,掩盖创伤,消除否定性……献媚的普遍化。我应该是在不同的访谈里分别提过“平滑美学”和“障碍”,这两个没有放在一起谈过,我还不知道怎么说。


对“障碍”来说,我认为没有所谓客观真实的障碍,与我们的期望不一样,就会认为是障碍,我没有说过“保留障碍”,遇到障碍是“我”过不去而已,“我”的局限还在,障碍就还会在。我们遇到障碍,如果换个角度来看,去发现自己转不过去的卡,也许自己的成长来说可能更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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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DBL:你的作品有相当丰富的形态和思想,你的观察和体悟,是如何剥离现实转向语言的?你的方法是什么?


蒋志:曾经有人说“艺术家像一道光,能够照耀到事物被遮蔽的暗部”,这种说法一直都被认为是正确的,我的思维方法就是,大家都这么认可这句话,难道不值得怀疑吗?首先,我认为事物本身不是客观存在的,人不可能真正地见到真相和物自体,所有事物的事实都是人的主观产生的。事物本身透过感觉系统被生成,然后通过大脑告诉你,你看到的是什么,起决定性的是我们里面的“显示系统”,这是注定的。我们以为我们看到了一杯水,这是大脑告诉你的,别的生物不会认为这是一杯水,鱼对水的概念肯定和人的感知不同,拥有怎样的感觉系统就获得怎样的世界,佛教说凡事皆虚幻,不是说事情不是真的,而是说人只能看到显示出来的形象。这句话首先认定了“世界是客观的”,而且还将世界分成了暗部和亮部。但这不过就是某个主观的判断而已,使用主观意志去断定客观的存在,这里就存在逻辑问题。


我所见的就是真实的,这是人最大的问题,这导致了人去分别你和我,分别文化和宗教差异,形成冲突,导致了“他人即地狱”。


如果说有工作方法的话,我的方法是破除思维的局限性。不要认为目的和意义都是自有的,固定地摆在那里等着你去寻找,都是执念而已。一个创作者,无论是写作者还是艺术家,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让自己能够逃脱某种不自由的囚牢。为什么我们在写东西的时候会产生极大的愉悦感?因为我们感觉到了另外的东西在自动地生产,已经超出了我和现存语义的局限。局限性就是自我,在那种状态下,自我消失了,词语自己在说话,或者有一个神在抓住你,你成为了空壳,是祂在写作。创作的享受对我而言,一般是基于此。



ARTDBL:我很早就看过你的作品,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经历了过去三年,却能从《悲歌》和《片刻》这两组语言形式截然不同的作品中读到了同样的残酷感和痛感,这就是你所说的,没有客观存在,只有主观意志吗?


蒋志:每个人所看到的都是他自己所能看到的,每个人所想到的都是他自己所能想到的,这是我认为的——作为人,我们所见并非客观的意思。


你说在两组语言形式截然不同的作品中读到了同样的残酷感和痛感,同样可以这么来解释,作品并不客观存在你所读到的东西,因为我们主观的相近,我们存在理解和共情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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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DBL:《旧颜》似乎是对一个曾经的真实时代的回望,在中国,很多时代的历史书写都是不清晰的,最后留下来的可能都只是艺术。包括我们经历过的这三年,也将会混沌地过去,随着主观感受的湮灭,在未来变成不真实的历史。请你谈谈,你在这个系列中所探究到的主观感受与历史之间的关系。


蒋志:在七八十年代,我家就有塑料花,差不多每家每户都有塑料花,这是一个时代特征。那时还离打击“小资产阶级思想”的年代不远,我记得小学有个女同学因为用手帕擦鼻涕还被同学检举揭发,说她有小资产阶级小姐的思想。在改革开放的前夜和初期,老百姓对美的追求有了政治上的条件,虽然还不太敢把鲜花插到玻璃瓶里放在家里的桌子上,但是塑料花也是花啊,它以一种看起来带有禁欲意味的、无香假色的花来暗放欲望。


《旧颜》是在2017年拍的,政治环境的巨大变化让我想起了那个同样处在大变化的年代,我复原了一些七八十年代老百姓的家居景象,但是我想拍的不是当时的情景,我想拍一种看起来是错位的时空,我假设那些花如果一直在,会是怎样?所以用的是旧花,那时的花虽然是难以褪色的塑料和玻璃制作的,但是已经过了几十年了,它们原来的形态和颜色已经变了。当然这需要仔细去看,也需要仔细地想想。



ARTDBL:1980年代以来的中国当代艺术似乎一直面向某种现场,在你看来,现实越困难,艺术是否越开阔?


蒋志:先不说所谓的困难对艺术创作的好处,对于某些人而言,遭遇的问题艰巨,反而是有好处的,有探索解决问题的动力和方法,才意味着能够成长。但并不要求所有人都要去经历艰辛,如果强度能成为推力,有欲望,我觉得才是好。我还算比较强悍,过于舒适对我反而还不太好。


对艺术家来说,首先要接受某种事实,即我们就在这个现实里面才能从根本上找到解决之道。我过去思考过关于解放的问题:如果我们不满A的统治,历史的方法就是用B去顶替A,那艺术的方法是什么?如果我不坚信或不认同符号A的意义,我们的工作不是要找到意义B或者C,来重新进行意义统治,而是要敞开,不再树立新的权力感。如果从前形容月亮是银盘,那么现在假如推翻了过去,要说月亮是金盘,这依旧是霸权。不是这,也不是那,艺术要做的,就是打开,尽量不收住,不要去堵塞。



ARTDBL:诗人曼德尔施塔姆在经历苦难的现实时说道,要读就读儿童读物,要留就留赤子之心。我们在“木木”身上和你的部分写作中都看到了童话性,你认为童话和现实是什么关系?


蒋志:如果说人要变得无拘无束,还是要有如儿童的状态。童话这个题材是自由的,什么事物都可以说话,随便都可以进行塑造,我比较倾向于这种童话的状态。人长大以后会遭遇很多现实上的问题,我们肯定都会经历过一段被现实所困的时间,但其实,你认为现实坚固,它才坚固,如果你认为你能够把它看破,它是不坚固的,不会对你造成那么大的影响。现实之所以困住你,是因为你的显示系统把“现实”看作了客观的存在。但它不是客观存在的,现实的形状和你的主观状态有关系。事物不重要,你如何去理解事物才是重要的。艺术的工作也许能在里面起到一定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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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DBL:过去三年,有哪些感受一直在撞击你的内心?它们会如何左右你对艺术的思考?


蒋志:我感觉人的分裂和隔阂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不仅仅是不同国家和民族的人,不同政治观和文化宗教观的人,也有每个人自身的分裂。“他人”和“自我”的问题更加迫使我去面对和思考。


前两天还和一个老朋友谈起现在是一个大撕裂的时代,在我们年轻的时候,追求个性,还认为越撕裂越能体现自己,现在都有了小孩之后,有了一个让你牵挂和关心的“他人”,还是希望人和人之间有爱的联结。


我在这段时间里做了几个录像作品,其中有与身体检查有关系的思考,但并不限于这个历史时段。身体检查是一个想要了解你的过程,用仪器探测你,用手摸寻你,是要获得关于你或者你的身体的知识。你是不是有问题?带了什么东西?你是不是会有不正常的举动?获取知识的本身就是一种权力的操控。知识是一种权力的建构,就像人类自作主张,对动物植物进行分类,都是“我”认为应该如何分类。没有一个科学家100%地认为这种权力建构出了真理,我们对现实的观察和思考能力的所限,是一种权力的实现。身体探索更集中地体现出这种权力,我有权获得关于你的知识,有权去判断你是否正常,判断你是否危险。除了权力,还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我将权力,包括人探寻意义的欲望放到一起去思考,也是我对权力的感知和判断。


在这期间,我也有过一些本能性反应的绘画作品,比如《皮袋骨》,是突然接触到大量快速的生死变化,但绘画的过程反而是自然而然的。如果你问我有什么工作方法,还真没什么工作方法,就像走路一样,如果你问我走路有什么方法,就没法儿走路了。



ARTDBL:在你看来,今天的艺术面对着一个怎样的现实语境?


蒋志:政治正确比以往更加被强调。“有心成美,必致多事而争胜”,过于强调,过于强行,会造成很多新的问题。但大家又都喜欢有更多的“问题”,我也不知如何评价,只是希望艺术能有更多的自由空间。



ARTDBL:在当下的创作阶段,你认为艺术是什么?


蒋志:不知道。我对艺术是什么没有兴趣,我不必要知道它是什么才做,如果有天我觉得自己知道艺术是什么,那一定是我愚蠢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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