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酒 

“国酒茅台，为您报时”，有准时收看CCTV新闻联播习惯的人，恐怕都对这句话很熟悉。 

最近严肃地对待了它一下，做了一点功课： 

2001年9月开始，茅台锲而不舍地申请“国酒茅台”商标。 

2018年5月25日，国家商标评审委员会决定对“国酒茅台”商标申请“不予注册”。 

2018年7月，茅台起诉国家商标评审委员会，8月13日，茅台集团官方发布声明，撤销诉讼。 

2018年8月13日，中国贵州茅台酒厂（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在官网发布声明，表示对国家商标评审委员会的决定“充分尊重，也乐于接受”。 

但是，2018年10月4日在贵州茅台酒股份有限公司官网上，其企徽的说明为：

“...红色寓示企业的开拓精神和激昂奋勇的热情，也隐含茅台酒的独特醇香，并巧妙地溶入五星，寓意茅台酒的国酒地位和国际荣誉。“茅台”缩写注入海洋，象征国酒茅台屹立于世界。…”

图1：茅台股份企徽

(二) 诺贝尔奖  

1997年，对美国长期资本管理公司，又是一个丰收年。 

这家天才云集的明星对冲基金公司，它的合伙人正如今日硅谷和中关村金融科技公司的创始人一般，出身卓越，非著名公司即著名大学或政府高官，包括大投行所罗门兄弟债券投资主管人称“债券套利之父”，哈佛大学前教授，财政部前副部长，美联储前副主席，等等。市场声誉极好，融资条件极为优越，各国投资者趋之若鹜。 

1997年，不负众望的长期资本管理公司延续前3年的高收益，在成立第四年基金总回报率达到300%，最初的1000美元投资现在已经变为4000美元。

Robert C. Merton

同时，基金的两位合伙人罗伯特·C·默顿（Robert C. Merton）和迈伦·斯科尔斯（Myron S. Scholes）因在金融衍生品定价中的贡献获得当年的“纪念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的瑞典银行经济学奖”，也即人们所熟知的“诺贝尔经济学奖”。这两位仁兄是著名的“BSM期权定价模型”（Black–Scholes–Merton model）中的S和M。

最后，公司无与伦比的信誉更大地降低它的融资成本，最高时其融资杠杆率达到了250：1，公司资本进入了超音速状态。 

好景不长，1998年，俄罗斯宣布国债违约，巴西宣布卢布贬值，金融市场进入全面恐慌状态，人们纷纷抛售风险大的金融资产，转向低风险的美国国债等资产（flight to quality)，市场走势与长期资本管理公司长期以来的下注方向正好相反。长期资本管理公司总资产价值瞬间下跌了90%，濒临破产，多方求救。 

路人阅读

"When Genius Failed: The Rise and Fall of Long-Term Capital Management"

最终由美联储组织华尔街其他大型金融机构，以长期资本管理公司”太大而不能倒“为名，对其进行救助，基金中所有合伙人的资产用于还债，合伙人净身出户。2000年初，救助机构的投资收回本金，长期资本管理公司清算关门。

图2：长期资本管理公司资产累积收益率

“诺奖”得主迈伦·斯科尔斯和罗伯特·默顿不甘心。他们认为长期资本管理公司的失败完全是由于黑天鹅事件，而不是自己超级复杂的大数据分析算法和高速地计算机自动化套利交易模型有问题。 

迈伦·斯科尔斯

于是，1999年8月，凭着二人卓越的学术声誉，再次轻松筹资，成立新的对冲基金公司-白金园林资产公司（Platinum Grove Asset Management），重新起航。 

10年之后，2008年，迈伦·斯科尔斯和罗伯特·默顿的基金再次遭遇滑铁卢，濒临破产，最终清算关门。 

之后，迈伦·斯科尔斯和罗伯特·默顿从此不再主动管理投资基金，凭借着“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声誉，在政府、高校、金融机构到处走穴，指导人们进行投资和风险管理。  

虽然投资中一再破产，但好歹是“诺奖”得主嘛，不看僧面看佛面，敲开几扇门还是容易的。

虽然在诺贝尔奖的官方网站上，鲜明地写着一段话： 

“诺贝尔经济学奖，不是诺贝尔奖”。

图3：诺贝尔经济学奖不是诺贝尔奖

事实是，1968年，瑞典国家银行成立300周年，它决定纪念一下：捐笔钱给诺贝尔基金会，让它设立一个经济学方面的奖项，现在全称为“纪念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瑞典国家银行经济学奖”（The Sveriges Riksbank Prize in Economic Sciences in Memory of Alfred Nobel）。 

就这样，一群经济学家，巧妙地混入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先生遗嘱中所奖励和赞美的“为全人类带来最大利益”的人中，享受人们的尊敬，虽然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恰如迈伦·斯科尔斯和罗伯特·默顿之流，借诺贝尔奖之名，为自己和自己的金融机构，从他们的交易对手——除他们自己之外的“全人类”身上赚钱。

这笔买卖，太经济了。

（三）政府赞助企业 

2000年，美国财政部副部长警告国会和市场：房地美和房利美是纯粹的民营企业，从来没有从联邦政府获得资金，也没有政府的任何担保。言下之意，联邦政府对这类机构执行的是“不救助”原则。

2003年左右，“纪念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瑞典国家银行经济学奖”得主约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Eugene Stiglitz）领衔的研究小组受命对包括房地美和房利美在内的政府赞助企业（Government-sponsored enterprise）进行风险评估，他们得出结论：“基于历史经验，因政府赞助企业（包括房地美和房利美）的债务违约而对给联邦政府带来救助风险的可能性，几乎为0”。 

约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Eugene Stiglitz）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到来，房地美和房利美担保了美国住房贷款的近乎一半，总额达6万亿美元。股价一路狂泻，双双陷入困境，为防止危机进一步扩大，美国财政部被迫进行救助，耗资1500亿美元以上。 

2010年，房地美和房利美股票价格持续30天低于1美元，“两房”全部从纽交所摘牌退市。 

同年，之前发布报告说房地美和房利美对政府毫无威胁的约瑟夫·斯蒂格利茨撰文“我早就告诉过你”，声称自己早就预见了2007-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  

2010年5月26日，美国金融危机调查委员会举行听证会，听证会主题是“信用评级机构的信用水平和基于信用评级的投资决策与全球金融危机”，巴菲特作为评级机构穆迪的股东出席听证会。 

调查委员会成员们难得捉到巴菲特，一下子问了很多他们自己好奇的问题，巴菲特也一如既往地开放无所不答，为自己和公众进行了投资科普。 

调查委员会：“巴菲特，在2000年你几乎清空了在房地美和房利美的全部投资，是什么说服你这么做的？” 

Warren Edward Buffett

巴菲特：“因为房地美和房利美的管理层试图也预见：公司未来业绩会大约10%的水平高速增长。你知道，当任何一家金融机构预期自己的收益会以偏离正常水平的速度高速增长，它就离麻烦不远了”。  

调查委员会：“你曾经说房地美和房利美的偏离了自己的初心和使命，那是什么意思？”

巴菲特：“房地美和房利美主要依靠政府担保的信用进行交易，但作为一家上市公司，它想要同时满足华尔街投资者和政府的期待。事实是，他们是在对美国联邦政府进行信用套利”。 

1916年，为解决包括农业、教育、住房领域的融资难、融资贵问题，美国政府设立“政府赞助企业”形式的金融机构，由政府直接出资或者担保，以政府信用为其背书。 

大萧条后，作为罗斯福新政之一，1938年政府赞助企业房利美成立，它通过收购、担保、资产证券化等多种形式，帮助房地产贷款人降低购房融资成本提高购房融资效率，促进美国人民更快实现“我有一套房子”的美国梦。  

1968年，迫于越战带来的财政压力，美国政府分拆房利美，大部分资产进行私有化和公开上市，继续以房利美为公司名称，其余资产注入一家小规模的国有企业——吉利美，为退役军人等人员提供住房贷款等融资服务。 

长期以来，房利美虽然失去了政府的显性担保，它在市场中的信用水平还是如当年有着政府担保一般地良好，因为市场坚持认为政府在房利美处于困境时不会见死不救，毕竟它承载了美国人民最重要的梦想之一“我有一套房子”的政治寓意。

房利美凭借着自己绝佳的信用水平带来的极低的融资成本，大肆从事各类高风险的金融业务，一度赚得盆满钵满。

直至濒临破产。  

（四）信用套利 

信用套利，是指低成本、低风险地获取更高信用水平的机构的显性或隐性的信用背书，并依靠此信用背书带来的竞争优势在市场获得显性或隐性的利益的行为。 

以上三个例子，均为信用套利的生动实践，被套利的对象分别是：“象征着国家声誉的国酒品牌，诺贝尔奖，美国联邦政府"，套利中使用的信用工具分别是：“商标名称，奖项名称，从事具有高度政治目标价值（解决困难群众买房难）业务带来的政府隐性担保”。 

信用套利是一种历史悠久的盗窃行为。

正如小偷和强盗给社会带来的危害一样，信用套利的危害包括以下五个方面。 

为讨论方便，以狐假虎威吓唬狼为故事背景：狐狸套老虎的利，去与狼在森林中竞争。 

第一，给自己带来的危害：信用套利让狐狸迷信成功存在捷径而忽略踏实的努力，当无耻地认爹好用时，为何去傻傻地自我奋斗呢？ 

第二，给竞争对手带来的危害：信用套利制造了“劣币驱除良币”的市场竞争形势，信用较差的主体（狐狸）依靠更强信用水平的主体（老虎）的信用背书，在市场竞争中，打败了它的竞争对手（狼）——那些信用比它好但是不如那个更强信用水平的主体，胜之不武。 

第三，给客户带来的危害：信用套利让不明真相的客户（森林中其他小伙伴）错误地以被套利对象的信用（老虎）为套利对象（狐狸）的信用水平，上当受骗。 

 第四，给被套利的对象带来的危害：信用较差的主体自身的产品毕竟不够格，狐狸尾巴藏不住时，就会出丑，而大家会认为是老虎没水平，被套利的对象（老虎）自身的信用面临着大打折扣的风险。 

第五，给整个信用生态带来的危害：信用套利的存在使得生态的法则不再是竞争力最强的物种生存下来，而是最善于欺骗的物种生存下来，这些物种，在面临生态环境变化时，生存能力极弱，生态系统彻底毁灭的风险大大地增加了。 

如何降低信用套利给社会带来的危害呢？

首先，需要区分一下信用套利和公平交易。信用即解决问题的能力，两个主体之间所以存在交易，即因为解决问题的能力各有差异，即信用不对称带来交易，公平交易不是信用套利。 

其次，需要区分一下信用水平的两种来源：内生信用（Endogenous Credit）和外生信用（Exogenous Credit），内生信用是实信用，外生信用是名信用，名不副实即存在信用套利。产品、服务和技术是有机生长的内生信用，背景、品牌和资历等是巧取豪夺的外生信用。 

降低信用套利带来的危害的方法很多，比如： 

学术期刊论文审稿时，为防止有大牌教授自身的名声干预审稿人对论文本身质量的判断，会采取叫做“盲审”的制度，即隐去作者姓名，只评估论文。 

乔治·马歇尔二战期间担任美国陆军参谋长，他的贡献之一是破格提拔了大批的年轻军官担任重要角色，包括艾森豪威尔，巴顿，布拉德利等，他选将的标准之一即是：不看资历和军衔，只看实战能力。 

美国桥水公司，全球最大的对冲基金公司，创始人雷伊·达里奥制定了一套特别的投资决策制度——“可信度加权决策机制”：每个人依据其过往实战业绩和学术研究业绩，在不同领域获得相应的权重分数，当公司讨论一下投资决策时，不是根据在公司内的职位和级别，而是根据每个人的可信度，来决定每个人对该项决策的影响力和决定权。 

不过，我最欣赏的是英国哈里斯岛麻雀的做法： 

哈里斯岛上生活着一种麻雀，雄性麻雀演化出一种第二性征，羽毛颜色，颜色深浅象征着战斗力，同时代表着它的种群地位，战斗力越强颜色越深，种群地位越高。 

几位好奇的科学家做了一个实验：他们人为地把浅色羽毛的麻雀涂成深色，然后放回种群，看看这些鸟的种群地位是不是会跟着提高。 

这些麻雀被放回到种群中不久，就被全部干掉了。 

图4：哈里斯岛的麻雀

参考文献： 

1.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反脆弱》《黑天鹅》《Skin in the game》。 

2.罗杰·洛温斯坦：《长期资本管理公司的升腾与陨落》 

3.诺贝尔奖网站 

4.雷伊·达里奥：《原则》 

5.美国金融危机调查委员会：《信用评级机构的信用和基于评级的投资决策与全球金融危机》听证会证词文本。 

6.维基百科 

7.茅台集团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