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人

俄狄浦斯说，尽管磨难多多，凭我的高龄和高尚的灵魂，可以判定一切皆善。

你太不放松了。

一种信息在脑内体系生成，通过语言系统传达到空气里，这些字再变成一些代码进入到另一个脑处理器中。这中间会产生误差吗，会产生多少的误差?

被误解真的是表达者的宿命吗。

要稍稍谈论这个问题，也许要回到表达的源头追溯。处理器只是载体，而载住的则是个体认知的合集。毫无疑问，除开那些平时随口而出的俏皮话，其余大部分语言多少是经过脑内处理而输出的。

其中一种处理方式也许显而易见，则是从字面本身出发，明确清晰地将字义理解，再生成反馈给表达者，简单明了，直截了当；而另一种与此相对，则关注话外之意多于理解字义，可能是延伸义，可能是反义，可能是无义...

史蒂芬平克讲，语言是人们表达思想和情感的媒介，但并不等同于思想和情感本身。

但很大程度上，人受到语言本身的影响很多时候也许大过了情感本身产生的影响。

“由于人们只是通过自己的心智结构来掌握世界，因此我们无法真正了解世界本身。”

或者是与这个世界产生了时差。

2018年3月于挪威布道石

小时候看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西西弗斯因为激怒了黑帝斯，被惩罚推着一块巨石上山，等石头到了山顶又会滚回山下，然后西西弗斯再次要将石头推上山...如此往复，无休无止。后来，这个名字常常被用来形容永无尽头又徒劳无功的任务。

那时候想，为什么会有这么无聊又辛苦的惩罚。

后来才明白，我们都是爬山的人。有人在山下，有人正在山腰，有人已登顶。人生的一部分也就是如斯无聊且辛苦的。此处的“无聊”并非我们闲谈里仅仅包含的那层短暂状态的表义，而是人生常态里的一种。无聊在这里是一个中性词，包括了许多不得不做、明知徒劳仍要完成的事。

后来当然又有了加缪存在意义上的解读。

我想，如果用西西弗斯隐喻人生，石头本身不再成为人生要义，推的动作才是，上山的动作才是。靠什么证明努力过的痕迹，靠到达山顶这个瞬间，还是靠石头在山上划过的印记呢。

靠爬山这个过程和下山的西西弗斯自己。

如果当一天的西西弗斯，会思考一些什么问题呢？

他自身的时间差。

他推一块石头花费的时间，在相同时间内推的次数。

如果世界上不止一个西西弗斯，如果有另一个在同一位置同时攀登的人，以及一个已经到了高处的人，他与他们之间的差距是什么呢？

跳出被惩罚的语境，就看时间差本身。

初中的时候，很喜欢我的语文老师，她总是能够用恰当好处的状态和表达传递给我们有效信息，语文也因此是我挚爱的一门学科。不过神奇的是，许多具体的问题我都已不记得了，却牢牢地记住了课外偶然的一次提问。

话茬开启于那时毕业后假期的打算，有没有要做什么，玩什么，聊着聊着，我提起说，很想去西藏看看，但是还是想等过两年觉得自己各方面准备充足了再去，老师看着我，笑着问我说，为什么要过两年，什么叫准备充足？我想都没想就回答说，觉得自己还不够成熟，类似于还没有心理准备的话。

“其实不存在准备的问题。现在去有现在的收获，将来去有将来的收获。”

一字不差的原话记不清了，但意思就这了。

这句话对我产生了极深的影响，以至于后来时不时要想起自己当初那个理想主义下的假设，和老师话里的深层意味。

时机真的很重要吗？

是的，非常重要。但时机如果来到了当下，其实就会以“现在"的面罩隐身，然后给人时机未到的错觉。

其实没有最好的时机。

只有一次次不间断的上山。

西西弗斯，提齐安诺·维伽略，1549

有幸爬同一座山的时候，有朋友刚好走在了我前面一段，远远地他回过头，站在他的位置对我说，如果你想继续走下去，最终达到终点，你要适时调整自己，要结合周围的情况和自己的状态及时修正。我那时不知为何，只一心想赢，带着些许抵触又无所谓的心态，敷衍他说我知道了。

其实我后来才知道，步伐不同，位置不同，在同一时刻看到的风景和思考的角度也真的会不同。

这是一段根据其他场景用爬山做比喻的话。

朋友，我想，如今你应该正在一座你想攀往的山上吧。

而在经历了无数次循环往复心力交竭的努力之后，自身最终好像再次毫无所得，回到原点。

唯一有一点变化的，也许是说不出哪里的一点提升，比如开头处处理被误解或误读问题的能力，比如在思想与情感上比上一次开多的一点窍。以及一切终归于无前，尚可抓住的有。

看起来人们好像没有西西弗斯那么惨，是受着惩罚在上山。

但其实无论爬哪一座山，推哪一块石头，终能爬上山的前提之一，也许必须始终怀着上山的希冀，又永远做好准备，需要坚强的心脏，不移的信念，以及上帝给的很多很多运气，准备好在埋头上路朝着目标行进的途中，随时又再次不可逆转地成为

另外一座山，或同样一座山的——

山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