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多多说了句真话、又说了句假话，两句都是蠢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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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多多说了句真话、又说了句假话，两句都是蠢话

琴川漫谈 2021-01-21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海边的西塞罗 Author 西塞罗

请给这个时代的劳资关系，留下一层人道主义的面纱，那怕它并不人道。

请在员工为你们而死后，保留一丁点人情味，哪怕资本其实没有。

正式开讲之前，先说个苏联笑话：

某人某天到真理报去挂失，说他自己丢了一只鹦鹉，要在报纸上登启事广而告之。

报纸编辑就问他，一只鹦鹉而已，你登个启示还能把它找回来不成？

那人说，找不找的回来不要紧，我只是想特别声明一下：本人坚决不同意那只鹦鹉的政治观点！

很多人在争论一个引争议的话题时，往往执着于争论命题的真假。但这则苏联笑话提示我们：一句话在真假之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衡量维度。比如话说的分不分场合、看不看对象，讲不讲良心。

以这个标准看，苏联笑话的那个主人公，显然跟鹦鹉说了真话，而跟真理报说了假话，但两句话说的都不太明智。

而这两天，知名购物APP拼多多，又在现实中演绎了一次这个笑话。

在一场公关危机中，它一句真话、一句假话，但无论哪一句，都是蠢话。

前几天，有个名叫“恒山弟子”的网友在网上爆料，说自己有个好朋友，是为拼多多在新疆买菜的妹子。在凌晨一点下班的路上，突然倒地猝死了。

“衡山弟子”叹息说：妹子今年23岁，很漂亮，唱歌也很好听，可惜她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而最让他感到心痛的是，妹子的最后一条签名还写着：为多多夺边疆。但拼多多第一时间不是好好处理这件事，而是立刻停掉了妹子的企业帐号。

于是“恒山弟子”在网上呼吁应届毕业生，希望他们能擦亮眼睛，不然你的努力和健康，其他人根本不在乎。

这个事情，是去年年末发生的，本来也就在知乎等平台上小爆了一下，今年应届毕业生就业是个什么样子，不说大家都也明白。大部分毕业生都知道，不996、不拿健康去换工作，基本上就没工作了。所以网友们也就借机哀叹一下世道艰难、打工人不易之类的，也就散了。

中国互联网民对大多数话题只有金鱼记忆，这事儿眼看着就要过去了。

但很快，拼多多就在自己的棺材板上狠狠地掀了一铲子土。

他的官方知乎号，发了这么一条回答：

虽然发出仅仅几十秒后，该回答就被删除了，但还是被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网友截图保存了下来。

这么冷血的发言一出，网上当然炸了锅。

然后拼多多官方赶紧出来辟谣，说：我们从未发过网传的这张截图，并坚决反对截图上的观点。

你看这个口气，跟那苏联人想在真理报上登的启事多像？

但知乎官方在此时，非常及时的出来补了一刀。

知乎说，我们有严格的身份认证流程和机制，那个截图账号就是拼多多的官方，你看，我都能给你列出这句话发帖和删帖的具体时间。

然后，知乎还贴心的把这个话题在自家的热榜上挂了一整天。

事情发展至此，网上的吃瓜群众都注意到了：吆呵？！知乎和拼多多要茬架啊？有点意思哈！大家呼啦一下子围上来了。

然后，在一真一假两个应对成功在网上招喷无数之后，拼多多的公关团队，总算做了件对得起黄老板开给他们工资的正确决定——闭嘴。

拼多多这个事情发生后，我发现很多经济学公众号又在拿经济学常识跟人较真，他们说：拼多多最开始发在知乎上那个回应也没错啊。底层老百姓想挣钱，那不就得拿命换吗？这不是资本的问题啊，这就是社会的问题，时代的问题。你想安逸可以啊，受穷呗。

我觉得这种较真，就陷入了一个逻辑误区中。

是的，拼多多最开始那个“无心之语”可能确实道出了真相。但这个真相，说的有没有技巧、分不分场合、讲不讲良心、蠢不蠢呢？

很显然，它没有技巧、不分场合、不讲良心、很蠢。

发那条消息的拼多多运营小编，我几乎可以确定，他一定看过2013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为奴十二年》。

因为他这句回应句式，几乎照搬了电影里的一句经典对白：

你看看种植园里那些黑奴，哪一个不是在用命去摘棉花。

其实，如果套用当代中国一些经济学观点为资本的辩护，美国一直搞到19世纪的奴隶制经济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对。

小布什当总统的时代，曾经任命过一位国务卿叫鲍威尔。

他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任黑人国务卿，因为是个共和党人，说理论事还比较凭良心。

此公当国务卿时出访非洲，在“故乡”转了一圈后，临走居然撂下这么一句：“我非常感谢当年把我祖先卖去美洲的那个奴隶贩子。”

这话要是放在今天的美国，鲍威尔虽然是黑人，估计也得被美国左派的唾沫星给淹死了。但他说的其实是真相。白人奴隶贩子贩的那些黑奴，不是他们自己进山去抓的，而是来源于非洲黑人部落之间战争的俘虏。

在奴隶贸易兴起之前，这些“黑人民族内部矛盾”的牺牲品们，被抓到后一般都是直接杀了了事，更有甚者，甚至会被直接吃掉，搞“舌尖上的非洲人”。

直到奴隶贩子来到非洲（最早也不是白人，而是中世纪的阿拉伯人），说：哎呀，你们直接杀掉多残忍、多浪费啊，卖给我们当奴隶吧。于是才有了奴隶贸易。

你看，奴隶制其实是救了这些黑人俘虏们一命，而且如果这些奴隶能侥幸被贩到美国不饿死，过的生活水准还不低。

美国国父，大奴隶主华盛顿给他朋友的书信中，就曾透露过他治下黑人奴隶的生活：华盛顿每年都要给其治下的奴隶发一套里外三新的衣服，每个星期奴隶们都能至少开上一顿荤，刚出生的小黑奴和干不动活儿的老黑奴都能有口饭吃。隔三差五，华盛顿还会给黑人们上课，教他们专业技能知识……

幼有所育、长有所教、老有所终，华盛顿庄园的黑奴看上去过的简直是共产主义生活啊，至少比他们待在非洲的同胞强多了，是吧。

但华盛顿敢腆着个大脸，跟今天某位爸爸一样，说“你们黑奴在我的庄园里996，是前世修来福报，要懂得感恩吗？”

他不敢。

当然，到了南北战争前，美国南方一些为奴隶主代言的民主党人忘乎所以，也公然声称：奴隶主与奴隶建立的是亲密的家庭关系。跟如今另一位大佬，声称给他卖命才是他兄弟的思路是一样一样的。

但这种思路，很快就遭到共和党林肯总统的“武器的批判”。

南北战争之后，美国再右的政治、经济学者也不敢公然宣称黑奴给奴隶主“996”是种福报了，更没人敢宣称奴隶制都是社会的锅、时代的锅，奴隶主们无责。

为什么呢？

因为美国主流学者们知道，奴隶制虽然可能在经济学上符合那个时代的需求，甚至可能让黑奴在生活条件上比留在非洲的黑人还好。但至少在两件事上，蓄奴制度是有原罪的：

第一，虽然白人奴隶贩子很少自己闯进黑非洲去抓黑奴，但他们在非洲大量购买奴隶的行为，确实大大刺激了非洲各部族的种族内斗，非洲部族之间，以前打仗是为了抢狩猎区、血亲复仇，到了奴隶贸易时代开始频繁发生以掠夺奴隶为目的的战争，白人奴隶主事实上就是要对这种战争承担责任，毕竟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这个道理放在今天也是一样的：是的，拼多多这样的大厂，是没有逼着打工人们到它们那里去过“996”“007”的生活，表面上大家确实来去自由，想图安逸，可以走人啊！

但是，这些大厂所创造的这些工作模式、激励模式，却加剧了打工人之间，为了争夺工作岗位和生存空间而进行的“内斗”。2020年以来，“内卷”突然成了热词，打工人们纷纷哀叹“不996就没饭吃”。

就像奴隶制只要存在一天，黑人部落的互斗就不会停止一样，996、007这种模式只要还存在，哪怕包裹着“自愿”“奋斗”的外衣，也会在事实上催化打工人的内卷。

第二，任何高强度、将劳动者私人时间挤压到极致的以摧残劳动者身心健康为代价的劳动方式，对劳动者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折辱。

华盛顿时代的美国奴隶主们，也许确实给了黑人奴隶更好的生活条件，但他们庄园劳作也几乎完全挤占了这些黑人的时间，按照华盛顿给黑奴们编排的“考勤表”，黑奴每天要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只在礼拜天有一天休息。这就是18世纪的996生活，在这种工作模式当中，黑奴少有私人时间、甚至个人尊严的，他们的人生被压缩，他们的尊严被折辱。即便他们在物质上过的好了一点，但“拿命换棉花”，这依然是一场悲剧。

当今中国的打工人们，其实面临同样的问题。是的，给大厂996，拿命换工资，确实比在家“安逸”受穷好点。那个猝死的姑娘，据说拼多多刚给她开的年薪有150万呢，换谁不眼馋？但你看看她的工作状态：

妹子所处的多多买菜业务线，实行的是硬核奋斗模式。即：一周工作7天，一周6天的超级大小周模式。没错，就是13天休1天再13天……且每天工作时间不得低于10小时，每个月硬性要求工作时间不低于300小时。

所有打工人，都会在这种疲于奔命的996当中，都会感受到一种生命的被压缩，一种人格的被折辱。他们是被金钱的皮鞭所抽打着的奴隶，在焦虑、恐惧与欲望的催促下，那种看似触手可及的自由与安逸，其实是不存在的。

卢梭说：人生而自由，但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

马克思说：资本从旧制度中解放了人，但却用他自己的方式重新奴役了人。

我说：中国目前所盛行的“996”、“007”的工作模式，其实是在重演资本对劳动者做过无数遍的故事。它的确更新颖，更有劳动效率、更符合市场需求、甚至许诺了劳动者更好的报酬。短期之内，这种劳作制度可能也将是劳资双方都能接受的，最“合理”的制度。

但，正如前文说的，蓄奴制度也曾很“合理”的。996的合理性并不是拼多多这样的大厂在员工过劳死的时候做冷血发言的理由。

这也正是拼多多的那段发言为什么那么招人讨厌的原因，它几乎就是一段资本的独白：我就是要把你们这些打工人按在地上摩擦，不喜欢就不要跟我玩。

这话对吗？很对。蠢吗？真蠢。

19世纪美国南方白人奴隶主，在手下黑奴死后，还知道去教堂给他办个葬礼，个别还会到葬礼上流流眼泪。

你身为一个21世纪社会主义国家的大公司，给你卖命的大姑娘一死，立马撤销人家的企业账号，然后两张冷冰冰的声明发出来，主旨都是要撇清关系……

这个干法太不地道，太不讲良心，也太愚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