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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淑真、孙润南:比较视野中的百年政党:历史演进、类型特征与兴衰关键

周淑真、孙润南 中社学人 2022-09-09

比较视野中的百年政党:历史演进、类型特征与兴衰关键

 

内容提要:当代世界政治是政党政治。在庆祝中国共产党百年诞辰之际,从比较视野中研究当代世界的百年政党,考察百年政党的历史演进,从政治光谱和政党与政权的关系看百年政党的主要类型,分析百年政党的现状,从意识形态与思想主张、组织结构体系与政党纪律、社会基础与社会资源、执政或参政行为能力等方面把握百年大党的兴衰逻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理论创新价值。


关键词:政党;政党政治;百年政党;百年大党

 

 
2021年7月,中国共产党成为具有百年历史的政党。中国共产党从1921年7月召开一大时50多人的小党,发展到今天拥有超过9514.8万党员、在一个14.1亿人口的国家长期全面执政的大党。仅用百年时间,中国共产党将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建设成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自立并崛起于世界民族之林。中国共产党历经百年,依然风华正茂、充满朝气活力,成为世界瞩目的政党政治奇观。当代世界绝大多数国家实行政党政治,政党是公民与政治过程之间重要的纽带,政党的重要功能是将各种利益诉求整合成为一个总体的、包罗万象的公共政策最可行的平台,为确保执政者履行职责提供了最可靠的机制,政党内部与政党之间的合作为组建一个成功的政府提供了唯一可行的途径。在当今世界,除极少数政教合一的国家或者君主制国家以及由于国家太小而无需政党存在的国家之外,其他二百零几个国家有180多个政党,可以说,政党是当今各国政治舞台上的主角,它们决定着国家内政和外交的基本走向。现代政治的发展与社会利益的实现,主要依赖政党政治的运行。立足中国共产党建党百年的时代背景,通过比较政党政治的研究方法,了解百年来政党产生的历史逻辑与组织形态变迁,统计和分析当代世界现存的百年政党,从要素禀赋与政党类型学角度研究百年政党的特质和兴衰逻辑,总结百年大党的经验与教训,对于进一步建设好百年政党中国共产党有着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也是在学术领域进行政党政治比较理论研究的初步尝试。


一、政党产生逻辑与组织形态变迁


政党政治是现代政治的必要条件,一个强有力的政党能够以一个结构化的共同利益来整合分散的个体利益,在个体和整体之间进行连结并成为维系社会过程和政治过程运转的纽带,并通过一定程度的制度和程序转移公共权力,在代际之间完成政治领导层的更替,实现对社会新的利益集团的吸纳和社会政治过程的新陈代谢,为政治制度提供结构化机制和制度化防护手段。政党的产生和发展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资产阶级政党最早产生于英国斯图亚特王朝复辟时期(1660—1680年)。但当时无论是辉格党或是托利党,它们的活动都仅限于议会之内的辩论和磋商,而没有严格的组织纪律和引领政治行动的纲领。这一时期的所谓政党,都还只是议会内部不同的政治派别,大多是占据或谋求政府权力的头面人物召集追随其后的小团体组建而成,体现在政党组织方面,仅仅是召集者们的办事机构,以及稍后诞生的某些政治俱乐部,其组织形态为“谈话会”式的政党。真正意义上的政党是在欧洲和北美资产阶级革命过程中逐渐产生和发展起来的。早期的政党产生和活动于资本主义上升时期,当时它们所代表的新兴资产阶级是革命的、进步的阶级。所以,早期资产阶级政党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人民群众反对封建制度的要求,成为资产阶级革命的组织者和领导者,因而当时欧美各国资产阶级政党大量产生。
无产阶级政党的产生晚于资产阶级政党。它是资本主义由简单协作的工场手工业阶段进入社会化大生产的机器大工业阶段,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由自发阶段发展到自觉阶段的产物。19世纪三四十年代发生于法、英、德的三大工人运动,标志着无产阶级作为一个新的独立的政治力量登上历史舞台。1832年英国工人“组成一个独立的政党,即宪章派”,“这是近代第一个工人政党”。同时,马克思主义学说的创立,使无产阶级有了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来武装自己。1847年成立的共产主义者同盟是世界上第一个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的无产阶级政党。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共产党人不是同其他工人政党相对立的特殊政党”,“他们没有任何同整个无产阶级的利益不同的利益”,“共产党人同其他无产阶级政党不同的地方只是:一方面,在无产者不同的民族斗争中,共产党人强调和坚持整个无产阶级共同的不分民族的利益;另一方面,在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所经历的各个发展阶段上,共产党人始终代表整个运动的利益”。
政党的组织形态发生明显变化是在19世纪末。19世纪末,工业化进程中的欧洲已经产生了一个庞大的、甚至已被工会组织起来的产业工人阶级,这个阶级在经济地位上与本国有产阶级相差悬殊,在政治上与本国的资产阶级严重对立。由于欧洲政治具有突出的阶级特征,欧洲政党抱有强烈的阶级意识,因而更有可能在阶级基础上建立起群众组织。19世纪末,伴随着大众选举权的确立而建立起来的欧洲政党,建立了许多群众组织,最典型也最广为人知的是各国社会民主工党,它们拥有大量的正式党员、严密的党组织、鲜明的政治纲领以及有凝聚力的领导集体。这是世界政党发展历程上政党的组织形式发生的明显变化。第二国际于1889年成立,随之社会党在各国逐渐出现。这时西方各国对选举权的财产限制已经基本取消,劳动阶级参政的法律障碍已经消除,但问题在于劳动群众的组织程度和认识水平影响了他们在政治上发挥力量。社会党的主要任务便是力图代表劳动阶级的利益,提高劳动阶级的组织程度。在这一过程中,社会主义经历了从思潮、理论到运动、制度的发展。
社会党的领导人物与资产阶级政党不同,不是从议会派别中演化而来,而是由基层产生的,从“改良、宪章、工会、合作社、社会主义及其他运动——之中产生,然后才被‘延伸’到议会的”。社会党产生的实践逻辑是,“创立一个独立、自治、民主、有代表性、有阶级基础、激进的和社会主义的政党——发动一场变革运动。”因此19世纪末、20世纪初大部分社会党应运而生,社会党最初产生时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但是在第二国际分裂后社会党的指导思想背离了马克思主义。而从组织形态来看,社会党是以分部为基础的政党,这样,在世界政党发展的历史过程中,便出现了“干部党”和“群众性政党”这样两种不同组织形态并形成鲜明对比的政党概念。
从政党组织形态变迁的历史来看,政党的基层组织为“支部”是共产主义政党的发明,更确切地说,是俄国共产党的发明。1917年俄国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是列宁的布尔什维克党领导的。列宁认为要发动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必须有坚强的、有组织的政党,必须以一个精干而团结、富有献身精神、有思想有纪律的政党来充当大众的先锋。因此具有明确的政治纲领、严密的组织、严格的纪律,是共产党的重要特征。共产党所要吸收的成员,必须有很强的阶级性和战斗力,共产党作为无产阶级的先锋队,是由本阶级中最觉悟的部分组成的。因此在十月革命后的20世纪20年代初,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以列宁主义为组织原则的各国共产党应运而生。
由此可见,政党是人类社会发展到资本主义阶段才形成的阶级的政治组织,是各阶级的政治发展和它们之间政治斗争的产物。恩格斯指出:“这些经济事实形成了产生现代阶级对立的基础;这些阶级对立,在它们因大工业而得到充分发展的国家里,因而特别是在英国,又是政党形成的基础,党派斗争的基础,因而也是全部政治史的基础。”几百年来各种新类型的政党不断出现,关于政党与政党政治的理论学说层出不穷。特别是冷战结束以后,新兴科学技术的发展及其带来的经济全球化,导致世界各国的社会经济结构不断发生变化,新的社会阶层和群体不断出现,许多国家的政党越来越多。某些政治议题所主导的各种社会运动兴起,单一问题党,如以环境保护为目的绿党、以语言和地域为基础的地方性政党、以某种宗教力量为基础的宗教型政党等竞相出现。当今世界政党属性和类型划分方式多种多样,但是切实结合政党产生逻辑和组织形态的变迁分析比较研究百年政党,才是求实和求是的科学态度。


二、世界百年政党现状与类型特征


政党作为一个政治组织,最为突出的特质就在于它的双重属性。一方面具有结构性,它本身就是政治制度的组成部分;另一方面又具有能动性,它本身又是作为政治家的集合成为政治过程中的行为体。正因为如此,当今世界上的政党纷繁复杂、千姿百态、多种多样,各个国家的政党都具有不同的社会阶级基础、政治立场和意识形态,在各自国家中的地位作用也不尽相同。世界上一个个政党的产生、发展、壮大、掌权、下台、消亡,在政治过程和变动的政治中各政党之间的竞争、合作、争斗、兼并、分化、组合,谱写了世界各个国家政治的主旋律。要真正理解当代世界,就不能不去“倾听”世界各个国家的政治旋律。政党政治是这些政治旋律中的主旋律,政党是谱写这些政治旋律的行为体。因而,政党与政党政治的研究成为解读当代世界的钥匙。
现代意义的政党出现不过百余年,政党政治是19世纪的一项发明。从世界政党的历史来看,政党的出现和发展的过程可以被概括出三个关键节点。第一个关键节点是政治权力向立法机构的集中。最初在英国出现的早期政党雏形——议会谈话会向现代政党转化的时候就经历过如下过程:首先是议会团体的建立,然后是选举委员会的出现,最后是在这二者之间建立起来的永久性联系的载体,就是现代政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英国是现代世界政党的发源地,而政党组织随着威斯敏斯特政治模式,在“日不落帝国”时代,向它的殖民地辐射,因而在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这些现在仍属英联邦的国家都有类似的政党组织。第二个关键节点就是选举权的扩大促进了现代政党的发展。19世纪中后期,伴随着工业化的推动,资本主义经济发展所导致的社会矛盾和阶级冲突使得政党很难局限于议会之内的活动。随着选举权的扩大,政党开始有意识地吸纳社会民众的参与。在社会阶级充分分化的基础上,现代政党组织在欧洲大陆各国大量产生,并影响到这些国家在拉丁美洲和非洲的殖民地。第三个关键节点就是国家的兴衰。现代政党无论如何发展,迄今为止都是在国家这一政治范畴内活动的,因此国家的兴衰直接影响了政党的发展。20世纪20年代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各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在争取民族独立的浪潮中,其先进的知识分子学习借鉴西方国家的政党组织方式,建立政党以领导本国的民族独立运动继而进行国家建设,这其中尤其以亚洲、非洲、南美洲的后发国家为主。20世纪中期,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冷战开始,以苏联为主导的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的政党大量产生,形成政党发展和建立的一个小高潮。到20世纪末,随着苏联解体东欧剧变,俄罗斯和东欧各国的政党经历重大变革,绝大多数政党几乎消亡,或者经历重组、改革,现有政党都是在冷战结束后另起炉灶新建立或者是恢复二战前的政党组织并进行改组而成的。这三个关键节点基本可以概括和呈现现代政党发展和变迁的阶段划分。但是,随着21世纪新科技革命带动的经济全球化快速发展,全球性的经济和金融动荡,以及极端宗教势力与恐怖主义袭击不时出现,以及中东、北非国家在“颜色革命”的冲击下所造成的难民潮,这些全球性的挑战反噬了各个国家政党政治运行。伴随着民粹主义的兴起,在法国、意大利等国近几年发生了政党格局的大动荡和大调整,德国、英国政党政治也发生了部分带有结构性的变化。这些变化是否可以被认为是第四个历史节点,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
现代政党这一政治组织一出现,就成为推动本国政治社会进程的重要力量,它们相比较而存在,相对照而发展。世界各国历史上曾经产生的政党林林总总,不尽其数,但是大多数政党不过是昙花一现。如果以2021年中国共产党成为百年政党这一时间节点来看,百年间,在残酷的战争和数次重大政治经济和金融危机冲击之下,世界各国无数政党生生死死,分化组合,真正穿越百年历史周期的政党,只占少数。从近代世界历史发展来看,具有百年奋斗历史的政党必定是面对百年激荡、走过无数激流险滩、经历过重大考验的政党。穿越世界历史的百年兴衰,穿越本国历史的百年变迁,维系本政党的百年存续,同时保持政治活动足迹遍布全国的政党,可以被称为“百年政党”,可以叫做“世纪政党”。
笔者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关于各国主要政党有关资料进行统计,到2021年5月底,世界上有百年政党66个,分布在全世界36个国家。(见表1)

表1当今世界百年政党统计表

注:作者自制于2021年5月30日

应该说,百年政党是存续时间非常长的政治组织,从这66个政党中,可以看出世界政党的色彩斑斓和复杂多样。其中有建立国家政权、创建一种新的政治制度和新型政党制度、并一党长期执政的中国共产党;有曾在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长期执政,但近年来呈现疲惫衰败迹象的印度国大党和中国国民党;有以两大主要政党轮流执政为核心内容、或者执政或者在野的英美等国长期存续的两党;有北欧一些国家因百年的政治社会稳定,持续发展的多个百年政党;也有在南非反对殖民统治并已争取民族独立、现在仍处于执政地位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党;更有在百年历史变迁中曾被宣布为“非法组织”,经历过残酷战争等社会政治重大震荡,依然奋斗不懈的日本共产党、法国共产党等左翼政党。这些百年政党遍布五个大洲,其中欧洲百年政党的数量明显多于其他大洲。这些政党呈现出共产党、社会党、社会民主党等多个左翼政党和保守主义、自由主义右翼政党并存的五彩斑斓的政党景象。
对这些来自不同大洲、不同国家、不同形态的百年政党,对其进行类型学意义上的划分,方能更好地观察其变迁。这种类型学意义的划分,还是要回归政党最为传统的划分方式,其一是基于政党的政治理念与意识形态区分政党的政治光谱划分;其二是基于政党与政权关系而划分的政党政治方位划分。两种类型学划分是观察研究政党地位作用的一个重要视角,也是区分百年政党类型的有效方法。
其一,基于政党政治光谱,百年政党可分为左翼政党(包括中左)、右翼政党(包括中右、极右)和中间派政党。“左派”和“右派”的称呼最早出现于18世纪末的法国大革命,两个多世纪以来一直被习惯用来划分政治思想和政治行动世界的意识形态和运动之间的对比,以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政治组织。如果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看,左翼一般代表支持激进主义、社会主义、要求平等的诉求,与社会的中下层取向等概念相联系;右翼则代表支持保守主义、资本主义、自由诉求,与精英取向相联系,中间派的政治观点介于两者之间。当然,政治光谱上的左翼和右翼并不是代表两套固定僵化的内容,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左翼、右翼和中间政党各有不同的内涵,但这种区别归根结底都是基于自由和平等两种价值观念不同比例的混合。左翼与右翼本身是一个动态的概念,对政党谱系的划分不仅依据其代表的“阶级”和宣传的“主义”,更重要的是强调其政策立场的导向性。二战之后,有政治学家观察到左右翼政党僵持而带来的政党制度的稳定性,从政治社会学的角度,把政党制度的起源归因于社会裂痕进而提出“政党僵化论”,认为政党及政党制度通过吸纳新的社会集团,并与新选民联盟,以维系政治体制的稳定。拉尔森(S.U.Larsen)则通过动态视角,将这种政党僵化解释为一种波动,并提出波动后的政党及政党制度会达到均衡状态的“冰点论”。这些解释充分说明政党是基于其社会以及阶级基础上,在变动中如何保持了其长久的存续。
其二,基于政党与政权的关系,百年政党可划分为执政党和在野党。由于政党政治是以政党控制着国家政权的权力机构为特征,以政党占有议席控制议会和组织内阁为前提的国家政治运行方式,政党组织的目的,不仅是影响政策的制定和执行,而且是取得政权或维护既得的政权。每个百年政党所处的国家不同,而不同国家宪法体制不同,因而百年政党自身发展的历史也不同。在今天的属左翼性质的执政党有蒙古人民党、瑞典社会民主党、丹麦社会民主党、西班牙工人社会党、南非非国大、新西兰工党。德国社会民主党则与右翼的基督教联盟党(基督教民主联盟和基督教社会联盟)联合执政。处于执政地位的右翼政党有英国保守党、奥地利人民党、挪威保守党、加拿大自由党,澳大利亚的国家党则与自由党联合执政。
应该指出,百年政党的类型除左翼和右翼、执政和在野的一般区分之外,政党的不同模式和风格是由国家的不同社会政治历史条件所决定的。每个国家都有自己与众不同的国情,因而也有自己与众不同的政党模式。在西方国家的谱系中美国最为独特,其政党发展方式和遵循的路线与所有欧洲国家都有所不同。左翼政党中的中国共产党的发展道路、发展方式和地位作用在世界政党政治中是独一无二的。


三、百年大党:决定兴衰的关键要素


百年政党的评判标准基本可以由政党存续的时间来确定。但其实从现存的66个百年政党来看,并不是所有百年政党都是“百年大党”。百年大党的标准及其界定,既是在各国政党政治的发展过程中的实践问题,也是衡量判断和认识各国政党的重大理论问题。所谓的百年大党,当然有发展规模与成员人数等变量,但定义百年大党,更应该关注政党本身的特质。
所谓的“大党”,最初来源于托克维尔(Tocqueville)对于美国政党的评价。他说:“被我称为大党的政党,是那些注意原则胜于注意后果,重视一般甚于重视个别,相信思想高于相信人的政党。一般说来,同其它政党相比,它们的行为比较高尚,激情比较庄肃,信念比较现实,举止比较豪爽和勇敢。”因此,对于百年大党来说,不仅仅应该关注政党的存续时间,更应该关注政党的原则、代表性、组织体系与其政党能力。
第一,政党原则与意识形态。百年大党必须坚持自己的意识形态、思想主张原则。在政党政治学术史上,按照柏克(Burke)对于政党的定义:“政党是人们通过共同努力以促进国家利益,并根据一致认同的某种特定原则而结成的一种团体”。“某种特定原则”可以被理解为政党理念、政治信条,或意识形态。这一“某种特定原则”的差异,成为区分各个政党异质性的基础,同时导致了不同的政党制度类型。当然这些特定原则内涵深远,包括实践中体现的政党执政理念,观念形态中体现的政党政治意识,更体现了政党对于世界的认识及价值。世界各国大的政党,一般都有一以贯之的主义,并将其主义反映在党的纲领之中,体现在党的具体政策之中。政党的政纲是根据其奉行的主义,为适应时代和国家环境的需要,针对国家所面临的内政、外交、经济、社会、军事、文化等现实问题,所揭示的应对方案和努力目标,它是政党亮出的一面旗帜。对内凝聚党员,对外号召社会,具有其政策原则引领的地位和作用。意识形态不是停滞而僵化的理论说教,而是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与时俱进,贵在能给予不断发展的社会现实以客观深刻的理论阐释,这对左翼政党尤其重要。政党在一定的意识形态指引下,倾向于坚持它们一贯的政治立场,构建其特有的政治偏好,如一个明显处于左翼的政党不会为了短期的选举优势而突然转向右翼,一些左翼政党即使无法执政、长期在野也注重思想观念上的与时俱进,并根据不断发展着的社会现实,对自己的政治纲领做出符合本党信仰理论基本原则的解释。
第二,社会基础与社会资源。百年大党必须具有较为广泛坚实的社会基础,拥有较为稳定的社会资源。具有较为深厚广泛的社会基础是百年大党所遵循的普遍原则。一般说来,政党有自己特定的联系对象和活动范围,有自己较为稳定的发展领域和活动区域。政党与民众之间的联系是比较固定的,在欧美国家,政党在选举过程中组织选民,帮助他们形成政策偏好,“通过极度简化选民的各种选项,把他们组织起来。”政党通过策略性地选择政治纲领,使得自己的政治诉求最大化,以吸引最大多数的选民。无论政党从选举政治的角度,采用何种使选票最大化的策略,其执政绩效才是真正判断一个政党是否为百年大党的关键要素。在关系到其社会基础和群众基础的一些问题上,如局部与全局、个别与一般、短期与长远时,百年大党对于后者的重视甚于前者。面对时代发展,在选民政策偏好的分布和关注重点发生重大变化的情况下,如果传统政党不能够迅速调整政策以匹配选民偏好的变化,会促使选民在变动的政党政治中寻找新的委托和代理人,在选举结果中表现出选举波动或者新政党的崛起。百年大党在确定社会基础方面的成功经验,就在于根据社会结构发生的变化调整自己的政治定位,并及时调整纲领政策,巩固党的阶级基础,扩大党的社会基础,从而使自己拥有较为稳定的社会资源,以立于不败之地。
第三,组织结构体系与纪律。百年大党须是具有较为健全的组织结构体系和较为严格组织纪律的政党。一个政党必须具有包括政党成员、政党领袖、党务人员以及由这些人员组成的党的各级组织结构的体系。首先,百年大党在组织发展方面经历过长达百年的过程,有其连续性,经历过几代人轮番交接的接力赛。跳出了“人亡政息”的周期率,不会因领导人的逝世而分崩离析。百年大党处于逆境则能在无数挫折和失败的惊涛骇浪中百折不回,处于顺境亦能戒骄戒躁,聚精会神朝着下一个目标努力奋斗。其次,就组织结构体系来讲,百年大党建立有长期存在的地方组织,在中央与地方机构之间,有固定的沟通渠道和制度体系。组织结构较为稳固完善、覆盖整个国家的广阔地域并且互动沟通灵活有效。因此百年政党以全国性政党居多而少有地方性政党。最后,作为百年大党,在党内建成一套较为健全的制度机制,如领导体制、决策机制甚至包括选择和改变党的领导集体的程序机制,这些制度机制构成体系并且稳定运行,几乎没有一个政治家可以从根本上改变百年大党。同时,组织体系较为健全的政党一般说来具有比较严格的纪律规范,党的纪律是使党员自制、自律、约束党员言论行动的一种纲纪。百年政党谋求政治斗争和竞选的胜利,必须使党员和党的各级组织做到团结一致、整齐步伐、严守党纪,以统一党的组织行动。党纪的宽严因不同类型不同性质的政党有所差异,但从普遍意义来讲,党纪废弛和组织涣散的政党,在事实上是难以存续百年而成为百年大党的。
第四,政党政治行为能力。百年大党须在政党政治的运行中具有较强的执政或参政能力。政党的规模会因国家疆域大小和人口多少的不同而有所不同,但百年大党一定是具有较强的执政参政能力的政党。它包含三方面要义:其一,政党本身是不完全民主的产物,因为虽然有了人民主权的原则,但是现实政治中无法实现全体社会成员对国家和社会的直接管理,因此,为了降低主权者与其少数代理人之间的交易成本,弥合人民主权与治权之间的鸿沟,组成人民与其代表之间的关系纽带,政党即因应政治社会发展需要而出现,承担起联结政权(治权)与社会(人民主权)之间的作用。因此百年大党首先必须具有通过选举把政党领袖及成员送入政权机构的能力,必须具有通过执掌立法机构(议会、国会)和行政机构(内阁、政府)将本党纲领通过政策、议案的方式经过立法确认,成为国家的法律和政策的能力。其次,百年大党必须具备整合社会的能力。社会最大矛盾,莫过于集体行动的有限性与个人理性追求无限性之间的矛盾。通过政党这一政治组织,才能综合协调社会各种利益,并将利益和冲突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并使之秩序化,使追求利益的积极行为得以持续进行。因此从这个角度讲,各个政党制度都有一个隐含的功能:使多元构成一体,即维系现代国家的内在一体性。最后,百年大党能较为妥当地处理和协调与其他政党、社会团体及社会大众之间的关系,具有引导国家社会发展方向和发展节奏的能力。政党之间的关系是一个国家的重大政治关系,它指政党之间相互作用的政治运作过程,是政党政治研究中的最基本要素,也是一个国家政党制度中的核心要素,对国家政治社会的兴衰成败起着决定性作用。毫无疑问,如上述这些政治行为能力是百年政党必须具备的,也是界定百年大党的重要标准。


四、结论


从对百年政党研究的分析来看,政党发展是一个国家政治生活中充满生气的领域,从来没有静止的形态,没有终极的模式。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政党的组织结构、意识形态、选民基础或者阶级基础都处于发展变化之中,在一些成立很早的政党中,有的能适应历史变迁依旧焕发生机成为百年政党,有的则逐渐衰落退出了历史舞台;一些新的政党不断出现,有的激流猛进,在政治舞台上大显身手,有的显赫一时但很快泡沫化,为历史所淘汰。一些国家或地区因实行符合实际的政党政治使国家的社会经济步入正轨以至于获得快速发展;一些国家或地区则因政党恶斗使人民深陷于社会极化所导致的不安定。中国共产党作为百年大党,作为一个以不断发展着的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思想、在中国长期执政的政党,是带领全中国人民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实现中华民族崛起的“世界上最强大的一个政党”。中国共产党的百年不仅仅是一部政党的百年历史,更是一部理论探索史、不懈奋斗史和自身建设史,它不仅仅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更为世界人民谋大同。在当今世界,党的建设和政党政治是发展的、开放的。放眼未来,前景可期。中国共产党不仅创造了领导14亿中国人民站起来、富起来和强起来的人类历史奇迹,也必定创造世界政党政治发展史上的奇迹,昂然屹立,永葆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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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周淑真,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政治学系(北京市,100872)、浙江(嘉兴)中外政党研究中心(浙江省嘉兴市,304001);孙润南,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市,100191)(通信作者)

文章来源:《政治学研究》2021年第4期

本次转载来源:秩序与话语

本站责编:曹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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