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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红婵夺冠后,她爸被网暴了”:关于这件事,我还想再说几句掏心窝的话

甘北 甘北 2022-01-14

本文作者:甘北
首发公众号:甘北

首先跟大家道个歉。

八月以来原创比较少,一是孩子放假了,实在没有多少清净写作的时间。二是最近状态的确不好,时常陷在情绪死角里,莫名生出一些对生活的绝望来。

无论如何,都要感谢一直包容我的读者朋友,即便没有原创,还是能从大家的评论里,收获到很多善意和鼓励。

谢谢!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会努力调整好的,加油加油奥利给~

然后是今天的文章。关于全红婵家人网暴的看法,早两天其实转载过一篇(点击阅读:全红婵夺冠后,她爸被网暴了。但思来想去,有一些个人看法,不吐不快。

全红婵夺冠后,一些网友把炮火对准了全爸爸,怪他那么穷还生那么多,除了读高中的姐姐,几个孩子要么辍学打工要么去练跳水;还怪他挣钱不努力,没本事倒舍得花钱抽烟。



我不知道这些批评者是什么年纪,什么家境,又有什么样的人生阅历。

这些话却一直在我心里发酵,酸酸楚楚的,越想越难受,或许的确是我们的社会越来越发达,人们越来越富足了,仅仅二十年时间,网上活跃的一大批人,就已经缺乏了对贫穷的想象和包容度。

一个人都那么穷了,孩子们要么辍学要么打工,妻子被车撞伤肋骨落下顽疾,一贫如洗成这样,他怎么还有脸一根接着一根抽烟?

只要真正在底层生活过,大概就能体味到这话里的无尽残忍。

我是一个在向阳巷长大的孩子。在我成长过程中,见识过太多太多跟全红婵境况相仿的家庭。

男主人在工地搬钢筋,女主人给人和水泥,戴着布满灰尘的安全帽,衣服、指甲、头发缝,到处都是脏兮兮的。

甚至连性别都模糊掉,如同牲口一般,在大夏天的毒日头下,一边劳作一边粗粗地喘着热气。

都抽烟的,多数还要喝点小酒。

五块钱一瓶的二锅头,从小到大,我替爸爸和邻居叔伯买过无数次。

还爱吹点小牛。那牛吹的,联合国秘书长听了都脸红。

要么身怀绝技,可以移山倒海。

要么家世显赫,祖上状元及第。

要么治世之才,西亚、北非、中东、欧美局势指哪打哪,运筹帷幄。

筷子里夹着两颗花生米,就着点小酒,挥斥方遒之间,就是一整个江湖。

那二锅头真香,那小红玫真好抽。

我后来请我爸喝了茅台,抽了华子,却还是不及那年几块钱的神仙滋味。

那一群群像牲口一样卖力劳作过的人们,洗净全身的汗臭和灰霾后,舒舒服服的,精神抖擞的,在烟里在酒里做了短暂的活神仙。

五块钱一瓶的二锅头,两块钱一包的小红玫,就能让他们的灵魂飞往现实生活中见都没见过、想都想不着的上流世界。

伊拉克的战争应当这么这么打;

非洲人民的粮食问题应当这么这么解决;

假如我有钱了,就去乡下盖两间大房子,在房子前头种一排桑树,后头修一排猪圈……

那是他们一天中为数不多甚至绝无仅有的数十分钟有尊严地活着的时刻。

像个人一样活着,感受生命的滋味,贪享生命的滋味。

可那些坐在空调房里的,喝着红酒品着香槟抽着雪茄的人们,却乜斜着眼嘴角轻蔑一笑,连这样短暂的生命时刻都不准他们贪享:“呵,都这么穷了,还有脸抽烟?”

那么,穷人们应当怎么活呢?

念书那会,班上有个女同学家境非常贫寒,饭都吃不饱的那种,她省吃俭用,硬生生啃了两个月馒头,攒了几十块钱,买了一台MP3。

她拿着那只MP3,炫耀传家宝一样,逢人就拿出来:“我买了MP3,你们要听歌吗?”

那时我们都不懂她。都这么穷了,还不把钱花在刀刃上?

没有人要听她的MP3,几十块钱的东西,想买的人早就买了,谁看得上?她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终于再不把MP3拿出来,小心地,失落地包好,把它放在书桌最里头。

若干年后,我细细回味这一切,才咂摸出这其中无尽的残忍意味。

那哪是一只MP3呢,那是一个穷学生想象中的尊严。

她只吃得起馒头,全班同学都知道她穷得只吃得起馒头,可谁愿意成为别人眼里那个只吃得起馒头的可怜虫?

她可不可以在法律范围内、在道德范围内、在不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下,去踮起脚够一够她幻想中的那道彩虹,去奢侈一回,去挥霍一回,去买一台别人压根看不上的杂牌的MP3?

她是一个人啊。

她可不可以也在某一瞬间,感受一回人类物质文明?

人是无法真正像牲口一样活着的,即便已经很像牲口了。

干活,死命的干活,衣服烂了打个补丁,头发长了自己铰掉,吃别人扔掉的过期食品,住漏雨漏风的砖瓦破房,睁开眼干活,闭上眼睡觉……

很多人想象的穷人,就该过着这样的生活。

就像我们的资本家老板,也时常想象着自己的员工,只要一睁开眼,就该把时间用来工作一样。

怎么还能看电影呢?怎么还能谈恋爱呢?

但你我都知道,人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还能看电影,还能谈恋爱。

还能在一贫如洗中期待过年的新衣裳,还能攒着钱吃一顿平时吃不起的鱼肉,还能在集市上花两块钱买一朵华而不实的头花,还能抽几根小烟喝几口小酒哼几句小曲吹几把永远实现不了的牛。

人是为这些时刻活着的。

而不是为了耕作,无休无止的耕作,抬钢筋,和水泥,砌墙砖,穿打补丁的衣服,吃一顿又一顿沤到快要馊掉的饭。

多么浅显的道理啊。

烟一根接着一根抽,几十年前,人们大抵都能明白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可几十年后,很多人理解不了了,这成了一个贫穷男人的原罪。

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他都没有脚了,还买鞋干什么?”

“他都做乞丐了,还梳头给谁看?”

“他那么穷了,还敢生那么多孩子?”

穷人连生孩子的权利都没有。放在几年前,我可能都会认同这个观点。但如今我不再年轻了,对待生命、对待生活、对待死亡,都有了不一样的见解。

人这一生譬如朝露,倏忽一瞬。

很多事情,都不可以放在一个公式里以绝对的对错去计算的。

从优生优育的角度而言,为下一代健康发展着想,没有合适的条件的确不该生那么多。

可所谓优生优育,本来就是一种有文化、有认知才能建立起来的观念啊。

你得先读书,先去见识过世界,先建立起现代文明价值观,才能明白家长是需要对孩子负责的,出生在一个贫寒的家庭里,对孩子未必是一件好事。

而那些真正贫乏的,被网友们贴上不该生孩子标签的人们,很可能根本就无从接触到这种思潮。他们的祖祖辈辈都那样生,他们的邻居,他们的亲戚,没有一个人不这样生。

他们的圈层,他们接受的教育,根本没有向他们传递过这种观念。

就好比对一个古代人说,“从广东到北京,应该坐飞机去”一样,他只会一脸不解地望向你,然后接着骑上他的小毛驴,骄傲地长吁一口气。

他是蠢吗?是固执吗?不,他是没见过飞机。

是的,宿命。

我写了这么多篇向阳巷的故事,每一篇都令我感受到深深的宿命感。

一个孩子出生在向阳巷,他的父母是卖力气的,他便也从小被教育,快点长大,长大了去卖力气。阶层决定了父母的见识,也决定了他的未来,一个从小被教育去卖力气的孩子,他又该怎样才能打破卖力气的结局呢?

他成功地卖了力气,那是剧本的合理落脚。

他意外地成了世界冠军,成了作家,成了创业者,那是万里挑一的侥幸。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许多写向阳巷的文章里,都强调自己只是一个幸存者,而不是命运的逆袭者。

侥幸逃脱命运的安排,从来不是我厉害,而是因为我幸运。

幸好,幸好我的父母侥幸读过一点书,幸好他们愿意花力气供我上学,幸好我有一点小聪明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幸好我会一点写作赶上了自媒体时代……

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少了金手指,我都只能落入命运的窠臼里。一如全红婵。幸好,幸好她的父母把她送进了跳水队,幸好她对此有极高的天赋,幸好……

如果你能读懂这其中的叹息之处,或许就能明白那一根又一根烟蒂的苦涩滋味。奈何人类的悲欢从不相通,农民以为贵族挥着金锄头,贵族也以为农民吃着燕窝粥。

理解是稀缺,不理解才是常态。

但即便理解不了这其中的万分艰难,作为享尽天时地利的赢家,至少也该在翻读那些由命运书写的悲剧时,保持几分缄默和敬畏,不妄加批评,不随意置喙。

要知道,不止我们是幸存者,你们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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