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绿/五月 空气生香
2019年5月11日 农历四月初七
进了五月，植物们好像一夜之间就不一样了。街边尽绿，这时最让人喜欢的便是各色叶子，它们脱去了稚嫩，尚未被岁月凝结出深沉的暗绿，叶脉纹路明晰动人，纯白明亮的阳光之下，它们片片随风翻转，每一片都像浸在水中的翡翠，剔透安静，闪着青嫩澄明的光泽。
五月空气的味道也不再滞涩，其中潜浮着种种消息，走在风里，各色花朵与叶子以及春天大地特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微妙地提醒人们时令的变化。
仔细回想，最早的香气来自泡桐。五一那天傍晚与闺女一起去成山大道寻泡桐树，本意是确定一下他的位置，让人惊喜的是我们竟然从空气中捕捉到丝丝香气，走至树下，香气馥郁起来，那香里糅着甜，仿佛化不开的蜜糖。薄暮的空气中，这丝香气显的极其温柔——这棵高耸硕大的泡桐树最下的枝条上已经繁花密朵，我镜头可及的一枝，圆锥花序上盛开着数十朵浅紫的钟型花，他们枝枝相连，串串相拥，仿佛不尽的情谊，有一种让人妥贴的好。
桐花勾连出万千孩提时的往事。小时候村子里泡桐树很多，泡桐开花时，最喜捡拾泡桐花朵吸食花筒底部的花蜜，有时也会静静等蜜蜂慢慢钻进一朵泡桐花里，之后迅速捏紧花筒，坏笑着看蜜蜂在里面嗡嗡窜动。
而今想看桐花却已不易，整个小城几棵泡桐屈指可数，儿时村里的泡桐也大多因木质轻软而被砍伐。是时夕阳如画，这棵树冠延伸广袤的泡桐树静静地站在春日的街边，他静静开花，浑然不觉路人的淡漠或者回首。回溯此间几十年种种沧桑变化，想他定是件件透彻，一览无遗。我在树下仰首，风来，桐花嘈切私语，搅动细美的夕阳，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桐花香散在空气里，薄薄地洒上了日常生活的轨迹。这一刻突然心生感激，真想把这样的旖旎传送给每一位从树下经过的人——就让他一直以这样的姿态站在这里吧，一代一代繁衍，让我们一日一日，一直聚生在他延伸的枝桠之下。
今晨有些阴，空气湿润。再从成山大道经过，那棵桐花已经开到极盛，一树倒悬的古旧的微黄浅紫的小喇叭，如同经了岁的书页，低郁，静默，神伤。大朵的花不时从自高处“啪嗒”落下，带着败腐的黄褐色，仿佛一声幽静的叹息。此时泡桐花香一阵阵劈面洒下，深嗅一下，甜香中混杂着烂草的味道，粘稠到让人皱起眉头。
花开到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初初让人喜欢的香气了。
跟泡桐一起开的，还有紫藤。紫藤一直是我的心头最爱，闺蜜娘家院子里有一棵，繁盛极至，每年她喊紫藤花开时总想索一棵栽种，可恨我小城之内我寸土皆无，要拿什么养她攀爬开花呀。还好，植物园里一架紫藤好歹让我有赏花之处，植物园离我们工厂不算太远，每每春天，总要为她多跑几次。
据说汪曾祺画过一幅紫藤，画上配文：“后园有紫藤一架，无人管理，任其恣意攀盘而极旺茂，花盛时仰卧架下使人醺然有醉意。”
今春读到这一段，我便犯了花痴病，很想欣赏一下汪老先生这幅让人们屡屡入文的紫藤画作，在网上搜了又搜，终是不得，然而当我真正站到盛放的紫藤花树下时，那些字句一一掠过，禁不住心中叫好，求画一睹而不得的遗憾瞬间散去——单是汪老先生寥寥数语，已经为我入骨描摹了紫藤的色香形状，做人切不可太贪呀。
那一架紫藤柔韧随性，沿棚架攀援而上，舒展开来，再从高处悬垂流泻，俏丽的蝶形花穗串串喜人，密密匝匝，繁盛如海。人在其中，犹如处在一片紫色的云雾走廊，蜿蜒而下的不仅仅是花枝，还有一串串清淡温柔的香气，那香气恰如花色，不寡淡不艳丽，真真是“使人醺然有醉意”。
想如果真见了汪老先生的紫藤，恐隔空也会闻到那令人沉陷其中的香气吧。
紫藤花可食。采了紫藤新花，精心调粉加蛋，缓缓搅进情与意，将那一朵一朵展翅的蝶瓣拖了面糊放进油里。食之，那香沿喉舌下滑至胃里，倒也觉不得有怎样惊人的口味，然而许久之后，却仍可品得出口中余香，软软的，薄薄的，清清柔柔。痴情于她的清雅之气，于是再采紫藤便只用它泡茶，深心静定啜一口她的淡香即止。
春花还在不断地开。黄花刺玫的香跟她的花色表里不一，不太好闻，有一种丰腴的味道，润且厚，而楸树则是那种薄而清的香，隐隐的，若即若离。流苏树花事壮观，树冠如同挂满雾凇，花瓣细长碎密，香气淡雅，最是诱人，红叶石楠的味道最不堪，凑近会冲得人头脑发晕，而鸢尾的味道则是柔缓的，慢悠悠的，一如她花形的清丽婉约。
五月的小城，各种香气散在风里，浓淡有致。屏气凝神，只觉空气如朝露般清新，混杂的香里带着春日初来乍到的矜持与自律。工厂果园的杏枝上冒出毛茸茸的幼果，有青色的翠香；一棵油桃树上枝疏果密，有阳光落上去，颗颗润泽饱满；而桑葚，挂了小果，是坚硬的青绿色。扭头翻了翻日历，哟，立夏都过好几天了，等它能吃的时候，夏天就真的来喽。
青苔要开花--第154篇
冬凝，70后，在梦想中一意孤行，想任性却又终究不敢的威海女子。擅写植物静默，也道生活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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