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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涌豪 | 古意十九首

汪涌豪 未曾读 2022-09-14
▼
２０２０．０ 9．１ 6 ｜ Ｎｏ．３ 7 1

《古意十九首》作于春四月，时在疫中，居恒无事，耳闻目接，尤可深慨。因不免见摇落而坐叹，望沉沦而兴哀，并悲离伤逝，怆然兴松楸萧鼓之念。至嗟世宙茫茫，人生渺渺，与夫衰年萧条，菲才濩落，尤增其感激倾倒。故爰从酒后，试为灯前，未善言情，专工写恨，亦有以存销结浮华键关高卧之微志也。然春心无那，秋思偏多，政合昔人所谓枉抛心力，宜为轻才之流声而难与高人竞响，其信然邪？虽然，惟性所耽，谅大雅不称，尤深自惜。故细检旧簏，不忍割弃，庄重录出，非敢作存传想，聊以记雪泥之印，并遣此薄愁无俚，由溪山后约而证烟水之前身也。巢云楼主人谨识


其  一

闲身湖海安闇聋，懒见世事成鸡虫。
尝因责子愧言废，遂更负暄候雪融。
贫未尝忧朝复暮，饮每至醉夏继冬。
不肯共处为堂燕，敢与同愁唯霄鸿。
客有诗来酬落魄，殷勤尺牍慰陻穷。
推户影乱轻悬隔，登楼光销期幽通。
百摺青峦徒残寺，两行萧瑟几剩松。
官沟柳折向日斜，御路花谢引杯空。
广成山中谁望月，安期海上岂拜公。
但修骨相清于鹤，仙去如何白发翁。

 
其  二

梦觉惺忪和露圆，花光相护到枕前。
蝉鬟风颤香笼雾，韶容檀柔雨生烟。
春值心宽时按曲，秋致带瘦偶成眠。
油车已慕苏小小，缥囊仍忆畴昔篇。
又挽薄䄂太霞色，来赢曲阑水云怜。
逐凉交扇犹在目，忘情追欢是何年。
趁月黄莺偷声半，际夜青鸾吊影全。
揽舟有意归断浦，传信无人赴渊泉。
见说恩厚结钿合，班管因邀歌初筵。
高梧固自栖紫凤，幽怀徒然托素弦。

 
其  三

惯看人弹冯谖铗，至今未登王粲楼。
岫云多从邺架出，谷雨更向琅函留。
鸾啸见谁惊鹤岭，清宿孰为下驼钩。
兴来促席延故老，醉后狂歌背俗流。
陶朱懒交岂卖富，原宪惟结因无求。
眠窗日暖销世虑，步野花纷弭闲愁。
湖上波寒思綵幄，闺中漏残空翠帱。
风情怜她莫名醉，月章许我汗漫游。
半生诗酒甘寥落，一霎欢娱乐白头。
袁安若能卧夜雪，张翰心思可付秋。

 
其  四

苔封断碑见白田，草暗残碣隐岳阡。
人从今此惜旧物，风违畴昔胜当前。
忆昔班超功定远，李陵忍辱空对天。
边亭羽檄云归断，戍楼刁斗日落圆。
既而诬金谁身免，辨玉几度化尘烟。
高台已倾何足恤，爱妾尚在究堪怜。
因顾良弓纵羁鸟，忍放驽马逐跕鸢。
书寄西都难去就，面缚东市死生悬。
又念素性谅匪席，但能优柔不可卷。
趁醽新熟候月好，且傍丹井与花眠。
 

其  五

金戟频敲唾壶缺，铁衣犹带五胡尘。
勋高命赏金笏带，恩深旋赐车轩辚。
可叹光曜凌烟阁，等闲朱门倾积薪。
满朝争言擅文武，举世怕见是誉臣。
曲笔加诬寻常事，直书昭雪有几人。
才惊周遮每承误，尤讶锢结已乱真。
放迹去就遣无计，行吟进退恨有身。
白草弥天历劫数，悲声匝地付眇因。
石上云生思归卧，山间树老计结邻。
北邙荒邱只抔土，青史名姓岂足珍。



 
其  六

惯看烈士抱义峻，来循高明体仁温。
雾夕邀花接远月，霜晨款竹闭深门。
露华暗洗歌尚怯，清光和沐心已敦。
但遣诗兴属鸾鹤，不驱血气抟鹏鲲。
江郎赋别孤衾夜，杜陵伤时独老村。
清簟入帘乐嘤鸟，翠帱隔寒思鳜豚。
会客殷勤误访善，悃愊联床破旦昏。
固叹白头疑德贵，终惊倾盖有道尊。
镌天寄恨谁轻置，倾海量愁岂苟存。
惟许云山频传信，慰我烟洲苦销魂。

 
其  七

轻阴慵暖投云宿，余霭娇寒向雨倾。
半树绿怨分江渚，数株红倦近凤楹。
烈士兴尽疏往复，佳人神黯懒将迎。
怀远梦断惊四序，悼亡魂残感五情。
从日光艳杯盘促，背月香冷歌舞轻。
写为秋辞才成绪，刻入相思已吞声。
曲陌车骑看看废，画阁珠翠冉冉更。
尝轻列鼎会贵素，尤怕试粧对迁莺。
山中岂可无芝术，海上空传有蓬瀛。
闻道若能脱生死，何必秉烛作晓行。
 

其  八

早知饯花乘流水，渠识沤鹭点前汀。
月下曾惜丽人白，堂上还记醉眼青。
有信春色争晏岁，无情光阴逐茂龄。
勉许浅斟侵晓露，敢付低唱对晚星。
晨气含霜风瑟瑟，暮烟凝冷松亭亭。
千念纷集抽刀断，万法孤起聚鬼听。
因识此身诚浮芥，郤驷濩落随流萍。
梦来属我知日促，仙去感君叹运停。
恨交爱释惟任数，生由死决岂贵形。
殷勤世路若相问，且候孺子告归宁。

 
其  九

忆昔快哉笃交道，登高浩歌更披襟。
顾己冲怀笑管鲍，泥他厚谊弃帛金。
相知通曙水共石，相许彻宵樽与琴。
无那春瘦频入梦，况惹秋悲每复衾。
孤怀永日难为伴，幽恨空山独成林。
因念丈夫不计利，何如佳人只论心。
月待西厢犹自怨，楼倚南陌漫愁吟。
暗辜芳约误良夜，偷负佳期违好音。
穷通流辈敢目许，得丧时贤岂意钦。
晚将蒲风过松雨，云车送远最堪寻。



 
其  十

日高意气绝尘氛，归院殷勤识禽纹，
朱衣倜傥争踊跃，白马连翩逐纭纷。
春风北里旦夕度，清光南郊阴阳分。
披怀厚酬虬髯客，对酒轻辞平原君。
转瞬芳林生秋草，药捣冷月不堪闻。
凭几睡伏困热雾，张灯梦残觉霜雰。
开卷养素每称意，闭门抱疾难成文。
幸有云笈存真骨，露凝珠林多遗芬。
人因损年畏无乐，我惜长愁好离群。
且赊前身游原隰，来绝后世吊墟坟。

 
其十一

久追圣贤忘宵晨，思征千古存道真。
因知摛文诚小道，敢期掞藻求绝伦。
日录家乘尽供史，卜筮医书与子邻。
不许立言每覆瓿，未觉著书终代薪。
一寸心孤起呕血，九回肠断徒费神。
名山有意韦残竹，石室无处存遗珍。
忽忽鬓皤簪难胜，风雨吹老瘗残身。
迤逦流景来新岁，浩荡逝波送故人。
花底题襟今尚在，月下囊萤翻作尘。
由思寒檠苦披卷，何如清江闲垂纶。

 
其十二

年来绮怀转萧疏，怕见西风凋碧树。
人因淑慎求不愆，事从简省思合度。
无奈情深劳修斲，恨辞每每动尺素。
更兼流年去孟陬，断阕经岁向日暮。
九天凉雨侵寒螀，万叶秋声凝灏露。
隙内白驹逶而迤，樽中绿蚁倾还注。
吉士行重弃狂言，躁客性浮用丽赋。
岧峣崇岳月将迎，清古松鹤鸮相妒。
扰扰车尘欲曷归，譊譊訾议岂能诉。
且怜越禽长钳舌，闲心只与湖山住。


 

其十三

未觉琴心随年更，隤然一室浩气横。
看人游合满湖海，怕顾毁誉半王城。
足跣寻梦常惊睡，头童中酒少解酲。
因思尚友分损益，何如闭户考昏明。
云乡志难同水石，市道交易论输赢。
腾声斗诗让太白，潜迹割席愧管宁。
草露阶循蛩与语，风清窗推月将迎。
舞归灯阑迷良夜，歌残花落误响晴。
海棠开后偶听雨，燕子来时聊归耕。
谁羡广榻坐拥日，且乐短筇倚吟行。

 
其十四

春来非烟谁行路，冬去似睡欲曷渡。
萧条轮囷侵碧虚，施畅熏暖著草树。
太室天梯未可阶，玉房棌椽能结露。
望日星卜无多闲，竞心象纬百千数。
晻霭金辂人所求，文骥至今笑筚辂。
六合纷扰求广达，万乘宸命反营误。
又羡风虎相依须，与龙感契胜亲故。
转怜眉翠难为情，偷缄心曲枉矜顾。
既已镂月扇作团，如何愁衣输縠雾。
结庵因弃庙高唐，放月出岫伴鹤住。

 
其十五

谁解熏风过柳堤，暗与春水共岸齐。
人无形劳远田径，天教身闲乐圃畦。
有桃夭采欺晴雪，薄怨檀杏压云低。
看归纷纭香袭骨，听残历落乱虹霓。
正色茫寒诚大德，侧艳融暖属山妻。
薜户拖珮才染夏，药栏曳带已沾泥。
巷中旧隐罕访客，竹里柴扉绝鸡啼。
事不关心笑短李，笔能放意亲迂倪。
因念阔视青霄上，直步彤庭路转迷。
五湖未传秋声老，烟月何曾弃范蠡。

 
其十六

为谢一捧来天涯，拣薪杓取看乳花。
摘鲜金片色未散，焙芳云团香堪夸。
银缾轻攒隔愁远，铜碾小破接期遐。
因感佳丽近蕙蕊，随翁汲泉候兰芽。
珠跳葑炉忘日促，槐火雪沸觉年赊。
松风乍入融午梦，竹露旋倾会晴霞。
吟秋濯魄意归正，恨春凝神思无邪。
清峭齿颊每细啜，疏旷襟灵少戚嗟。
眠云交淡不宜酒，跂石味永惟饮茶。
看人烧丹懒炼玉，直欲登啸傍月斜。


 


其十七

应怜弱女未解时，稚子顽劣只是痴。
腕轻笼袖夸结束，足健裂裳逞秘奇。
露华旋洗送流水，娇俊问省竟如仪。
儿知撒盐拟纷雪，女早因风上穹枝。
或喜藻思能继父，斐几摊书擅芳词。
习礼修容固本事，循世作态非所知。
郁郁园柳绽新绿，沐沐春阳漱荣滋。
看人团乐诚易得，念己寡欢去何迟。
休张旧日别亲赋，来体乃翁载酒诗。
德泽之漙空自许，寸草之长应可期。
 

其十八

自惯无梦到枕茵，未尝关心徒费神。
既怜黔娄诚穷士，敢笑梁鸿妄饰巾。
蔬食缯絮甘从简，厌飫膏粱非为贫。
向时花羞人似月，今日翠绕曷足亲。
性好纫兰宁缀蝶，趣异衣黻岂逐珍。
世路因她亲水木，劳生泥我访岩滨。
西崦南埭独语共，愁潘病沈偏结邻。
钱山邓通叹瘗玉，金谷石崇悼弄颦。
同晨梅轩解醉晚，分夜菱浦入望频。
且拔冰弦凝燕涩，懒问画眉倩何人。

 
其十九

年来何事契遐幽，闲卷孤怀懒登楼。
交空八荒畏天近，思接千载感岁遒。
钓月栖沚常得趣，眠云宿岩未识愁。
阶闼每有春草长，轩屏几无寒晦留。
金粉谁共状驶景，素墨独我写宿游。
虽旧生涯累妻子，足够衣食款朋俦。
逐水年光流星夜，绕岸沤鹭乱滩舟。
觞怯灵霞迁宾座，书惊旅雁回秘丘。
再顾铁笛逐梦去，玉箫参差际海浮。
且将宵牀一半雨，并与西窗黯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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