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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促撤军再次上演: 外交傲慢如何让美国失去西非军事支点?

Catherine Nzuki 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
2024-08-25

 导读:日前,在尼日尔、乍得的要求下,美国终于宣布同意从两国撤军。尼日尔方面声称,美国不礼貌的态度和对尼日尔外交关系的干涉,是尼日尔决定不再与美国合作的主要原因。自从西非萨赫勒地区以2020年来以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等国接连发生政变,新上台的军政府响应民众反法浪潮,迫使法国先后从这些国家撤走驻军。    利比亚战争结束后,非洲萨赫勒地区成为伊斯兰极端组织扩张和活动的新方向。尼日尔长期是西方国家打击恐怖主义的重要盟友,2012年,尼日尔和美国达成军事合作协议,允许美国军队和飞机部署尼日尔,支援法国在本地区的恐行动。然而,十多年以来西方国家反恐行动在改善萨赫勒地区安全形势上的收效甚微,导致民众反西方的情绪越来越大。西非政变潮之后,俄罗斯和西非国家的军事合作加强。与此同时,美国出于国内法律的限制,不得不中止对政变后的尼日尔的若干军事援助。在这种局面下,美国并没有合理认识尼日尔多样化的安全伙伴需求,而是仍以家长式的方式干涉尼日尔与俄罗斯的合作,从而引发后者强烈反弹,并导致美国与尼日尔的军事合作终结,美国也随之失去在萨赫勒地区的重要立足点。    美国和法国在西非安全合作上遭遇的失败,固然是无法以平等和互相尊重的方式对待非洲国家的后果,而更现实的一个动因是西方国家在非洲的关切逐渐从反恐转移向国博弈。这种半心半意的反恐和干涉非洲国家选择合作伙伴的做法,自然引发非洲国家不满。随着战略自主意识越来越成为非洲国家的共识,或可为探索应对以萨赫勒地区为代表的内部安全挑战提供新契机。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编译本文,供读者思考。文章原刊于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ISS),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家长作风的代价:萨赫勒国家对西方的反弹

文|Catherine Nzuki

翻译|路杨杨

来源|CISS


▲ 图源:互联网


3月16日,在美国国务院和美军非洲司令部高层访问尼日尔首都尼亚美仅一天后,尼日尔执政军政府——保卫祖国国家委员会(CNSP)宣布立即中止与美国的安全合作。军政府发言人阿马杜·阿卜杜拉曼上校(Amadou Abdramane)指出,美国对尼日尔与俄罗斯和伊朗日益密切的关系提出警告、适当外交礼仪的欠缺以及美国代表团的傲慢态度,是尼日尔决定撤销与美国军事协议的部分原因。自2023年7月尼日尔政变后,由阿卜杜拉赫曼·奇亚尼将军(Abdourahamane Tchiani)领导的军政府上台执政以来,尼日尔与美国的关系持续恶化。


尼日尔决定结束与美国的军事关系,将对美国在该地区投射力量的能力造成打击。在过去十年中,尼日尔已成为美国在萨赫勒地区开展军事行动的立足点。美国在尼日尔有两个主要的美军基地,驻扎着大约1000名军事人员。美国在尼日尔中部耗资1亿美元建立的无人机基地“尼日尔空军基地201”,直到2019年11月才宣告完工,这表明过去一年美尼关系恶化速度极快。2023年7月,尼日尔总统穆罕默德·巴祖姆(Mohamed Bazoum)被尼日尔总统卫队推翻。美国用了整整三个月时间,才将这次军事接管正式认定为一场政变。随后,美国立即援引法律,限制与尼日尔在国家安全和反恐行动等方面的合作。(译者注:美国2023年新版《国务院、外交行动与相关项目拨款法案》第 7008 条规定,在合作国家“正式当选的政府首脑被军方废黜”的情况下,将限制美国政府向其提供安全和经济援助。正是由于这条法律,因此美国国务院迟迟不愿认定尼日尔发生了政变)在美国留下的权力真空中,尼日尔与俄罗斯的安全关系在过去一年得到迅速加强,俄罗斯官员对尼日尔进行了高层访问,双方在今年早些时候达成了发展军事关系的协议。


过去三年的政变浪潮为萨赫勒地区带来了新的军政府,这些政府随后又迅速与法国断绝了关系。然而,尼日尔此次行动是这个地区新上台的军政府首次主动终止与美国的安全关系。美国试图影响尼日尔的外交决策,要求“保卫祖国国家委员会”限制与俄罗斯和伊朗的关系,这引起了尼日尔的抵触,并对美尼两国的战略利益造成了巨大影响。


许多人都清楚,法国和美国政府需要转变对待非洲伙伴的方式。转变西方对萨赫勒地区(乃至整个非洲大陆)的态度必须超越纸面上的政策,而要审视一个更加无形的、认知上的问题:西方政府存在家长作风问题,这让他们在非洲不断失去合作伙伴。


 1   家长作风

家长作风(paternalism)是指强国利用影响力或胁迫手段影响弱国的决策,使其与前者的目的和方向保持一致。近年来,萨赫勒地区对西方家长作风的反弹主要表现为法国与该地区关系的恶化。


尼日尔、马里和布基纳法索与法国断绝关系有以下两个主要原因。法国在萨赫勒地区的行动在阻止叛乱和恐怖组织在该地区崛起方面成效有限,是导致双方安全关系破裂的最主要原因。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新月沙丘行动”(Operation Barkhane),这是法国在美国支持下在萨赫勒地区领导的反叛乱行动,随着该地区的政变领导人纷纷与法国断绝关系,这项行动于2022年无疾而终。


与法国断绝关系的第二大原因是法国的家长作风。“法非特殊关系(Françafrique)”这个法语复合词被用来描述法国在非洲的势力范围,其特点是数十年的经济影响、军事干预和政治干涉。更广泛地说,西方国家长期以来一直胁迫弱小国家与其合作,而不是与其竞争对手合作。这种胁迫(既来自西方国家,也来自其竞争对手)在冷战时期导致了著名的不结盟国家运动,而在当下这个大国竞争的时代,这一运动又重新兴起。


 2   光说不练的新道德信号


西方对待非洲的家长作风和新殖民主义态度并非新问题,近年来,美国和法国都承认多年来对非洲的不公平对待,并誓言将采取重视倾听、互惠和相互尊重的新方法。


拜登政府的《撒哈拉以南国家安全战略》谨慎地承认了美非关系长期以来一直是一种不平衡的伙伴关系。《战略》导言中指出,“该战略的力量在于它决心摆脱那中不经意间将撒哈拉以南非洲视为另一个世界的政策,并努力跟上整个非洲大陆和世界的深刻变革”。


马克龙总统同样试图重塑法国与非洲国家之间脆弱的关系。随着反法情绪和政策席卷非洲法语区,“法非特殊关系”已被普遍认为是一个濒临消亡的项目。有鉴于此,马克龙在爱丽舍宫发表的2023年讲话中概述了法国处理与非洲关系的新方法:“为确保历史不再重演,我们六年来一直在走另一条道路。这一条道路不会让非洲沦为竞争之地或逐利之地,而是将非洲国家视为与我们有着共同利益和共同责任的伙伴。这是一条建立平衡、互惠和负责任的新型关系之路”。拜登政府的非洲战略也使用了类似的措辞:它“欢迎并肯定非洲的能动性,寻求将非洲的声音纳入最重要的全球对话,并提升非洲在当中的地位”。


这种家长式作风的根源也是显而易见的。美国和法国所面临的种族主义、仇外心理、极右翼势力抬头以及反移民情绪等结构性和文化性问题,与它们在非洲的做法密不可分。与法国不同,美国不是一个正式的殖民国家,但与法国一样,从政治干预到军事干涉,二战后美国对非洲的政策也充满了强制性的家长作风。


既然家长式作风的问题早已被诊断出来,也找到了一些解决办法,为什么这种作风仍然困扰着法国和美国?


美国和法国政府试图从家长制转向相互尊重,却遇到了一个典型的问题:光说不练。西方政府对相互尊重和互惠的承诺被简化为道德信号,没有具体改变其官员与非洲政府和平民的互动方式。当然,几十年来,美国和法国官员对非洲使用的语言已大为改观,西方国家与萨赫勒地区关系恶化的原因不仅仅是家长作风,“新月沙丘行动”的失败和长期存在的反西方情绪都是原因之一。


 3   尼日尔对美国家长作风的反弹

尼日尔决定断绝与美国的关系,部分原因是美国代表团警告尼日尔不要与俄罗斯发展更密切的关系。阿卜杜拉曼上校在一次电视讲话中称,美国代表团的警告是企图“剥夺主权国家尼日尔人民选择合作伙伴和能够真正帮助他们打击恐怖主义的伙伴关系类型的权利”。阿卜杜拉曼补充说,代表团没有遵守外交礼仪,没有告知其抵达的日期、代表团的组成和议程。代表团受到了尼日尔总理拉明·泽内(Ali Lamine Zeine)的接见,但未能按原计划会见奇亚尼将军。阿卜杜拉曼在讲话中还指出,“尼日尔政府强烈谴责美国代表团团长在尼日尔政府和人民面前居高临下的态度和报复的威胁”。


无论这些家长式的轻视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它们的影响都是实实在在的:法国和现在的美国正在萨赫勒地区失去立足之地,而该地区对西非和北非的安全至关重要。这种牵引力的丧失,也正值美国与中国、美国与俄罗斯为争夺在全球南部的影响力而展开激烈的地缘政治竞争之际。中国正在成长为非洲的主要贸易伙伴,而俄罗斯的私营军事公司瓦格纳(现名非洲军团Africa Corps)作为萨赫勒地区军事政府的首选安全合作伙伴,也在不断发展壮大。


萨赫勒地区的政变领导人和西方的竞争对手这两类人成功地利用了普遍的反法情绪。萨赫勒地区的军事领导人不是民选的,但他们努力表现得与人民保持一致,将民众的对法不满情绪转化为政策。在布基纳法索和尼日尔,易卜拉欣·特拉奥雷上尉(Ibrahim Traoré)和奇亚尼将军(Abdourahmane Tchiani)结束了与法国的所有军事合作,并驱逐了法国驻两国的大使。在马里,新过渡总统阿西米·戈伊塔(Assimi Goïta)上校不仅切断了与法国的所有军事合作,还取缔了接受法国资助或支持的非政府组织。


美国的竞争对手也利用了这种蔑视西方的情绪。俄罗斯利用电影制作、网络水军和社交媒体帖子发起了一场针对反法情绪的造谣运动。非洲战略研究中心(Africa Center for Strategic Studies)上周发布的一项研究发现,俄罗斯是非洲主要的虚假信息来源,对非洲大陆40%的虚假信息(共有80个记录在案的活动)负有责任。


然而,重要的是,不要夸大这些虚假信息对萨赫勒地区反法情绪流行的影响。非洲法语国家对法国的不满情绪早在俄罗斯扩大对该地区的影响之前就已存在。


 4   双输的决定

随着美国与尼日尔安全协议的终止,美国失去了在萨赫勒地区的主要立足点,失去了耗资一 亿美元建造的重要空军基地,美国的声誉也大受打击。尽管美国有种种限制,但政变后,尼日尔失去了一个资源充足的安全伙伴,因为美国在很大程度上中止了军事援助。这是在萨赫勒地区安全形势恶化的情况下发生的。尼日尔、马里和布基纳法索之间的边境地区一直是圣战分子袭击的温床。“武装冲突地点与事件数据项目”(ACLED)的数据显示,2022年尼日尔的政治暴力事件数量有所增加,但死亡人数有所下降。ACLED 发现,与前六个月(2022年7月至12月)相比,2023年上半年尼日尔的政治暴力事件减少了约 39%。这一积极势头是否会因尼日尔结束与美国的安全合作而受阻,还有待观察。


马里、布基纳法索和尼日尔的平民继续承受着叛乱和恐怖主义不断蔓延的后果。根据全球恐怖主义指数(Global Terrorism Index),2022 年,全球与恐怖主义相关的死亡事件中有 43% 发生在萨赫勒地区。仅布基纳法索和马里两国死于恐怖主义的人数就占撒哈拉以南非洲死于恐怖主义总人数的52%。俄罗斯抓住这一权力真空,加强了与尼日尔的军事联系,但合作条件尚不明确。俄罗斯与萨赫勒地区军事政府之间的安全伙伴关系也为后者提供了政权保护,使其免受内部威胁。


总的来说,萨赫勒国家和西方伙伴多年来的军事行动未能在解决日益严重的安全问题方面取得重大进展。这说明军事优先的方法是失败的,它无法解决萨赫勒地区不安全的根源:治理不善、根深蒂固的腐败、贫困、资源匮乏和当地民众的不满情绪。美国正在努力解决这些根源问题,包括向萨赫勒地区提供 1.5 亿美元的人道主义援助,以帮助那些受到不安全影响的人们,但这些结构性脆弱因素的规模仍然巨大。


在美国、中国和俄罗斯的地缘政治竞争中,非洲各国政府面临着更多安全合作伙伴的选择。萨赫勒地区也在经历着巨大的变化,那里的公民更加年轻,与外界联系更加紧密,他们要求外国合作伙伴提供更好的服务。在一个多极世界中,选择很多,家长式管理的代价很高。越来越清楚的是,美国、法国和其他国家需要放弃家长式的态度,这不仅是出于礼貌,也是为了它们在非洲的战略利益。


*文章原刊于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CSIS),原题为:“The Cost of Paternalism: Sahelian Countries Push Back on the West”。


  FIN  点击图片链接阅读更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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