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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长乐路

肉饼君 若有所播 2022-10-12

若有所游


在上海,长乐路早已是一条过气的街道。当商业与媒体津津乐道于不远处的安福路、武康路时,长乐路渐渐地寂寥了。住在千万房产的汇贤居居民,看起来远没有西餐厅门口的网红们华丽;《长乐路》里写到的那家赵女士花店,不再吸引人驻足。这年头读过这本书的人可比在小红书上刷到过上海话剧中心的人要少得多。
兴许这并不是件坏事。那些七拐八拐的小店,都有它自己的客群,店主也不太想搭理一个小心翼翼的你。
兴许正因为如此,我才得以躲避了各种镜头的目光,安安静静地在长乐路上,漫游不知多少遍。

医院们

医院附近的生态与节奏,仿佛完全脱离了这条街。

长乐路短短 3.3 公里,有三家医院:华山医院、妇婴保健院、上海邮电医院。若你从乌鲁木齐中路往东走,路过了安福路路口,忽见绿荫葱茏,人口拥挤,这便是到了华山医院。医院附近的生态与节奏,与所谓的「网红街区」是完全无关的。医院正对门,招牌裸露的小店密密麻麻紧挨在一起——上海糕团店,连锁小笼包店,水果摊子……杂货铺里卖的脸盆要伸到马路牙子上来,还得再搁块招牌:内有住宿,180/晚。

运气好的话,这个价格在附近的 Airbnb 或许可以找到人家家里客厅的一张沙发。事实上,水果店老板和杂货店老板是一人,穿着背心汗衫和人字拖不断在隔壁的两间店里穿梭,同时还不忘问一句:来看病啊,要住宿吗?

太熟悉了。

对于生长在江浙的我来说,上海就是一个「看病」的目的地,在承载着艺术、消费与都市欲望之前,首先是一座「发达」的城市,而对于小地方的人,发达最重要的便是医院。没有像看病这样的大事,住在小城小镇上的人是不会来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的。走在华山医院前面的路上,你便会看到他们忧心忡忡的脸庞、急切的目光,通常是一位家属搀扶着一位孱弱的病人,手里拿着写着医院名字装着病历的塑料袋。有时候,塑料袋大些,装着巨大的 X 光照片,你隐隐会感觉这家人要治的病大概是更严重些。

是的,治病是一家人的事情,不仅仅只是和病人本身有关。

我对华山医院的记忆,一次是去对面的一户人家拜访,第二次也是生病。

一年里总是会有那么一天,你一大早起床,就觉得浑身从内到外都不舒服。那天,我硬是从周六撑到了周日下午四点多,终于觉得,必须去医院了。我住在淮海中路弄堂里的一个小房间里,搜了附近的公立医院,最近便是华山医院。从家到医院大概一公里多,实在没有必要打车,我强撑着换好衣服,在弄口找到一辆共享单车,晃晃悠悠地往北边骑。

八月的阳光,真辣啊,晒在皮肤上,像有虫子在咬。这条之前几乎每天都会骑车或步行经过的散步路,怎么变得这样漫长,身旁掠过的网红服装店、进口超市店、咖啡店,与店口穿着吊带连衣裙的漂亮女孩们,仿佛都成了艺术馆里的展品,与我毫不相关了。他们确实,也与我毫不相关啊。

即使每天经过华山医院,真正到需要看病的时候,才发现门诊需从北门进,那条路我平日几乎不怎么逗留。这最后 100 米,似乎格外遥远,每一步,都像是在攀登雪山。终于到了雪山顶,以为可以敲开人家的门稍作休息,没想到,门诊入口紧闭,写着:由于疫情,急诊取消,请去其他医院。我已经来不及思考,疫情到底有多久,急诊到底取消了多久,有多少附近的病人千辛万苦爬到医院门口吃了闭门羹而晕倒。是我不对,没有提前做好功课,查询医院时间。我以为所谓公立医院,就会是随时随地为公民敞开怀抱的。

只得掏出手机,查找下一个可能安放我躯体的目的地。双眼触到电子屏幕的那一刻,感觉胃里的一股苦水要从食道里钻出了,我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几乎要栽倒医院门口的灌木丛中。就这样蹲下吧,把自己缩成最小的一个球,背对着马路,让疾病产生的污垢消失在植物的掩护中,这样是否就不太会有人责备自己?这样,发着腥臭的呕吐物就不会污染了路过的上海女孩的香水味,或者弄脏了她的高跟鞋?

我最终只吐出了几口胃酸水,它们平常地就像附近的清洁工人吐在灌木丛中的一口痰,透明又浑浊。它们很快就会被这城市有仅有的自然物所代谢掉,就像路边歪倒的咖啡杯被清洁工人扫掉一般。

这是我与华山医院的记忆。

妇婴保健院便不像华山医院那么喧哗。它掩埋在长乐路上的悬铃木(不是梧桐树)深处,很容易被人错过;相反,对面的那家月子中心介绍所却极为惹人注目:只两间的店面,沿街立了两扇大玻璃墙,透过玻璃便可看到一整个房间的芦苇草,高低错落,长到大概大腿部位。芦苇荡之间,似乎还有小桥,只差流水人家。一个女人坐在角落里,支一张桌子,面无表情地玩手机。透着不太干净的玻璃,你看不清女人的长相,也看不清这芦苇草究竟是植物纤维的,还是塑料的。我经过几次,愈发觉得这整个介绍所的店铺,就像一个巨大的水晶球,内里填充了虚假的梦幻,活生生地摆在长乐路上。

与居住在长乐路上的建筑师厉致谦一起逛时,他告诉我,妇婴保健院的附近曾经热闹地开着许多母婴用品店。到现在看,只剩下远处的一小家店铺,看起来货架上也拂了尘。他曾拍摄妇婴保健院的背面大楼,拍着拍着,才发现其中一层房子里,竟长出一棵树来。

PACE 咖啡厅

沿长乐路由东往西,经过华山医院那一片,人流立刻变得稀疏。走到尽头便往华山路、镇宁路上去了,那是从徐汇通往静安和长宁的路口。这一小段上,有一个 Z&B 健身房,一家叫 PACE 的小咖啡厅,之前还开着一小间饼干店,后来饼干店变成了一家咖啡窗口。

在饼干店关门之前,我去买了一回。原本我是不会买这种 15 块钱一小块的曲奇的,那天也只是恰好路过,想买给朋友。朋友吃了以后,勉强地向我道谢,扭头问我觉得好吃吗。

那就不好吃吧,我说。

我忽然想起来初中时期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去小镇的零食后街买饼干,苏打饼干、海苔饼干、旺旺雪饼、长鼻王,通常 15 块钱就可以在塑料袋里沉甸甸地挑选上一斤。有一种叫上海青的饼干,吃起来有淡淡的葱油味,据说是老上海风味的。那种廉价的包装饼干,比现在咖啡店里卖的曲奇,是要美味得多。

通常是去愚园路的时候,会经过长乐路更僻静的这一段。一个台风天,来这段路上的 PACE 咖啡厅工作。我工作日骑车经过时,常看见有人坐在木制露台上的野餐椅上抽烟,或是敲键盘。从露台走进去,小小的店里,咖啡吧台占去一大半,一张木桌占去 1/3,靠墙置有长椅和备用野餐椅,角落的小书架上放着杂志书刊若干。在上海你很容易在咖啡馆的书架上看到日语书籍。还有趴在露台上的金毛犬。

台风天没什么人,我不知道怎么就跟老板聊起天来了。他 96 年生,从广州来到上海,从事咖啡行业三年多,开这家店八个月。令我惊讶的是,经营这家店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在开店之前,他就把一切都计算好了:咖啡机是最重头的固定资产,但他能从经销商那边拿到六七折的价格,而每个月能做到盈亏平衡略有盈余,就已经很不错。他每天四点半起床,店铺从早上六点半到晚上六点关门,若有事时就叫兼职或者关门。这是一人开店的自由。狗狗是捡到的。

他告诉我,打算把这个店做满一年,便雇个人来兼职,给自己休假。

「你要去哪里呢?」我问。

「还没想好,到处走走。」

我心里生出对他这种自如感的羡慕来。对于一家店铺来说,一次性交完店铺,也就了无牵挂了,付出的都已付出,努力收获的一粒一颗都是自己的。如果每个月交付,便把开店变成一场漫长的军备竞赛,时刻担心今日是否天气不好而颗粒无收。

我是一个非常讨厌负债的人,拒绝所有互联网金融所提供的提前消费,甚至把自己的迟到也会变成一种亏欠。这种了断,给予的是一种自由、释放。就让人生变成一次漫长的休假。

早餐店


和住在长乐路上的吉普赛女孩曾聊起长乐路上的襄乐包子店。那是她早上七点在复兴公园健身结束,回家路上会捎上早点包子的地方。

我重新点开地图,找到「襄乐包子店」,才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长乐路与襄阳北路的十字路口,取「襄」与「乐」字组合成「襄乐」。

我沿着长乐路向东走,穿越装修新潮的咖啡厅和宠物店,一眼便看到了襄乐包子店的大红色招牌。这个十字路口算是整条长乐路最「朴实”的一段:襄乐包子店两边聚集了锅贴店、馄饨店、小面店,斜对面是联华超市。时间已到午后,店里没什么客人,店员们蹲在门口用塑料水管冲刷着碗盆。两年前,大红色的招牌底上,白色幼圆字体的「襄乐包子店」下面加上了一条粗厚的空心波浪线,两头尖尖翘起,像水花。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招牌换成了木板底,去掉了图案,只剩下大红的隶书字体,似乎从一个幼年包子店成长成为一家老牌包子店了。

我在路口站了十分钟,期间有一个人路过捎走了两个肉包子。卖包子的阿姨懒洋洋地坐在店头,并不看我,半眯着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都是些年轻的男孩女孩,顶着各色的头发和眼影走过。

阿姨扎着松松垮垮的马尾辫,脖子半歪着向前伸着。过了一会,她起身走到隔壁看了看,又站在马路边上,发起呆来。我鼓起勇气与她搭话。

「阿姨,我能跟你聊一聊吗?」 

「聊什么啊……」其实除了自己内心的尴尬,阿姨一点也不纠结,落落大方地问我。我努力站得离她近些,像朋友那样。

阿姨是安徽安庆人,在这里开了 20 多年包子店了。每天早上三四点起床,五点之前开张,五六点就会有人来买包子了。七八点是最忙碌的时候,从这附近出发去上班的人与在这附近上班的人买好包子和豆浆,边走边酝酿开始忙碌的一天。

对于上海本地人来说,粢饭团和老油条大概是上世纪记忆,但毕竟这片街区里住的 80% 都是外地人——不会对老上海的早点有那么深执念的人。在中国,包子总是包容的,有豆沙、黑芝麻的甜口,也有鲜肉、香菇菜的咸口。包子又是容易标准化的,厚薄、大小,只要面醒得软和了,内馅调味不错,热乎乎的,总是饱腹。装在小塑料袋里,暖手,微微烫口,牙齿咬进去软软一口,少许咀嚼,舌头和胃都充实。

阿姨的包子手艺是二十多年前在老家学的,二十多年,没能转行。实在也不会什么其他的手艺,只能做包子。在老家,亲戚们都是一家带一家,粗粗学会了手艺,一家就到外地去闯荡的,除了他们家来了上海,也有去温州的。就和我在五原路上遇到的修锁匠一样,在 20 多年前,他们学会一门手艺,从田地里释放出来,在大城市寻找生机。

阿姨对我来自哪里,在做什么更感兴趣。「你老家哪里的呀?

「浙江的。」 

「浙江哪里的呀?」 

「温州的。」 

「温州的很会做生意的。我们老家也有人去温州做早点的。」 

「也不是……」

这样的对话,我已经经历无数遍。

「刚毕业吧?工资有多少?

「几千吧,很低的。」他们总是对工资感兴趣。我也没打算说实话。

「学历高就是好。」 

「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帮别人打工,都是在外面生活。」 

「嗯……」阿姨沉默了。

看吧。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得到好工作,幸福生活,这样的叙事,卖包子的阿姨也早就不相信了。她在上海长乐路的十字路口开了二十多年早点店啊,是简·雅各布斯里所说的典型的「街道之眼」。

从这家早点店里,她可以窥探到这条街上所发生的一切。但这毕竟还是和人息息相关的。

「这二十多年,长乐路有什么变化没?」 

「没什么变化啊,一直就这样。没什么变化。」

听到在我眼里把她视为神圣的街道监察员的她这么说,我有些失望。但转意又对我这种先入为主的失望而愧疚了。在这个四字路口,包子店旁边是馄饨店,斜对面是联华超市,正对面是一家卤水店。

能有什么变化呢?二十年前吃包子的人,二十年后仍在吃包子;而晚上会去公路商店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坐着抽烟喝酒的年轻人,第二天红着眼睛去上班前,仍会来这里买两个包子。

生活就像磨盘一样,日复一日地旋转,对她而言,能有什么变化呢?

周休七日

长乐路越往东走越热闹,在公路商店达到高潮。我不喝酒,没有光临过,只在凌晨经过时,瞥见马路上的男男女女,心里发慌,假装打电话,快速穿越。

白天经过时公路商店安安静静,倒是对面的烧烤店和面店挤满人。若夜晚的人是游戏的人,白天的人是做工的人;前者是耗散的人,后者是建构的人。

公路商店旁有一家叫做周休七日的咖啡厅,因为内外装修全部白色,第一次路过,我的目光便仅被它掠去了。招牌以张开的白色遮阳篷替代,右下角有手写体的「週休七日」,让人联想起小林聪美演的「咖啡面包猫与好天气」。落地窗上印着面对跳舞的一男一女,光脚喇叭裤,像是从摇摆舞的舞池里深夜归家的伴侣,在家也尚未尽兴地舞蹈起来。

「周休……七日!」多么美好的愿景啊。更不消说店里卖贝果。我对贝果的执念,源于大二在美国交换时间。那时学院里在每周三早上9点到10点提供免费早餐,各味贝果配上酸奶酪,也有甜甜圈。为了省钱,我每周三都去。上课的时候,便小心翼翼在课桌下面用手指撕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一上午便这样消磨过去了。消解了课堂的寂寞。

周休七日的贝果比印象中的稍小些,口味从名称上来讲更为复杂,诸如切达番茄罗勒、咖啡椰蓉,司康也有黑蒜蘑菇、肉桂胡萝卜,还有小饼干一类。我第一次到店里去的时候,像欣赏艺术品一般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把模样、名字记在心里,好像心里已经得到了满足。毕竟艺术品是不需要被拥有的。

在一个雨水将尽的午后,我终于打算去那坐坐。骑车从长乐路上走,停下,把透明伞放在伞桶里。整个店面只有我一人,店员有两人。我点了一个全麦贝果和一杯冰拿铁。其实是想点贝果,但点咖啡加三元可以加购一个贝果。贝果反倒是变得像赠品。

但这家店不适合办公。椅子很难坐,硬,且离桌子太近,空调太冷,墙太白,扎眼睛。我才意识到,这种洁白只可远观,进入其中时,反而让人无所适从。

在上海,最好不要心存侥幸,企图在咖啡馆里找到一张舒适的桌椅——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通常是不高级的,想想公务员办公室里的旋转办公椅吧。塑料椅干燥生涩,金属椅坚硬冰凉,相比起来,木椅倒稍软些,从视觉上也显出温柔感。更不消说,许多小咖啡馆是不欢迎落座的,他们已经用有限的资金租下有限的空间里做有限的生意。端着你的这杯咖啡,走吧,或者,找一家更贵的餐厅,或许在那里能找到舒适的椅子。在上海,用金钱提供关怀是一条普适的准绳。

长乐路上的大多数人过着自己的寻常日子,只有谁,谁才会在公路商店门口困惑地站着,喝酒,抽烟,骂作一团,享受过路人茫然的眼光。

他们在做什么?想表达什么?为什么这样?我是傻瓜还是你是傻瓜?不知所措,瞠目结舌,绞尽脑汁,害怕自己的无知被识破。但你若如果明白了个中意味,可能马上兴味索然。

台湾风味小吃

那天下午和一位朋友在巨鹿路 758 的一个复古市集转了一圈,坐到楼下聊天。结束后,又跑到新参者咖啡录了个播客,重新骑车折返到长乐路上的台湾风味小吃与早见和万千会面。

这家台湾风味小吃,我早就从吉普赛女孩的口中得到推荐,几次经过,都没有进去。我没有一个人外食的习惯,总担心不自在。这家店的玻璃门镶了木边,就像小时候老家隔壁饭摊的那种门。偶尔在饭点路过,透过木门偷偷看,里面的木桌对排立,长凳上坐着不认识的陌生人们,无言地扒拉着一碗卤肉饭,旁边通常加一小碟肉饼蒸蛋或红烧大排。唯有老板的招呼声从店里传出来。

我们按照网上的推荐,大排、豆干、卤肉饭、皮蛋豆腐、咸蛋肉饼若干,三个人占了四个人的位置,满满摆了一整个木桌,加起来都不至80元。

万千拿了之前在微信上提到的「派对恐惧症」给早见。那次我和万千恰好都在看这本书,不约而同地极力推荐。

万千说:「它里面把身体描写得很性感。」 

我说:「它里面把性描写得很性感」。

这种略带讽刺又含蓄克制的女性主义书写……我们的话题总是绕着女性主义转。

「尤其是《为丈夫缝的那一针》那一篇!」我和万千同时惊叫起来,神秘兮兮地相视一笑。

「别剧透!」早见大叫。

和好友一起,吃这种简单的食物,我总是感到很舒心。万千有事先离开了,我和早见又在长乐路上瞎逛,准备消磨时光到8点半,去愚园路上的育婴堂听上海秋天。她穿了一条明黄色的抹胸吊带短裙,天然卷发侧面打了一只细细的辫子,画了睫毛和眼影。我很高兴自己与这样一位「夜店女孩」走在长乐路上。我们走到 14 号线在建段,遇见光明冰砖奶茶店,一人一杯咕噜噜喝起来。

那天的上海秋天 Live,我是逃票进去的。看到「夜店女孩」蹦跶得像个小学生,我也跟着蹦,感到胸中曾经被堵着的无限热情有些许释放出来。

10 点多,演唱会结束。我们又去全家坐了一会才回家。上海的便利店之好,便是可以一直坐一直坐,坐到凌晨。

尾声

看到这些晾着的棉布 

让我回到了那些夏天的日子 

那些和李君偷偷在一起的时刻

陈冲在 Louis Vuitton Soundwalk 的节目中,讲述了一个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故事。一个上海女孩对一个叫李君的男孩陷入初恋,但女孩的父亲禁止他们见面,他们便在上海弄堂里的一个秘密花园约会。唯一的联系方式是男孩钢琴老师门后的那个红色信箱,里面装着写着时间地点的纸条。

有一天他们坐在这张凳子上,女孩屈身到他耳边轻轻地问: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找我吗?男孩说,当然会了。女孩问,直到天涯海角吗?是的,直到天涯海角。会一辈子都找我吗?会,男孩说,直到最后一刻。

然后就发生了,他们的初吻。同时,也是最后一个吻。初吻后的第二天,女孩父亲对她说,男孩和家人被送到新疆的一个劳教所了。那是中国西北部的回族地区,那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很多家庭都以体验普通工人生活的名义被送走了。父亲把女孩锁在房间里,不让她去找他,直到确信男孩一家人已经远离上海。

女孩终于被允许出房门时,径直跑到钢琴老师家,看到红色信箱里的最后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错过的最后一场约会。

这段音频里提到的蓝色印花染布店,后来变成了长乐路上的中国蓝印花布馆。无论对每日散步在长乐路的居民,还是慕名而来的年轻游客,这都是个容易被忽视的地方。我屡次被那个褪色的石头招牌所吸引,终于有一次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蓝印花布店。无论你如何质疑,柜台那个戴着透明眼镜的老店员都会信誓旦旦地跟你说,这种印花技术有多么高档多么独特多么别具一格。

这是一种自以为是的上海。为花园、冰咖啡、好天气赋予意义,并像骆驼反刍一般不断重复着自己的故事。可人类就是会为故事着迷,为故事欢笑、哭泣、洋洋得意。在上海,如果你懂得写故事,或者说创造故事,那你大概会过得快乐些——把你的故事描述地活色生香,并展示给人看,像一个幼儿园放学的儿童急切地想要向哥哥展示自己的手工作品。

然而如果你懂得在一个好日子看待它 

比如在初春 

当粉红色的月桂树开花的时候 

或是在洋洋的冬日 

当薄雾让街道格外优雅的时候 

或者是在炎热夏天的夜晚 

赤裸裸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电扇 

被缠绵不息的雨声所催眠 

那时候 

你才会对这个城市感受到 

无限的温柔

这样,你眼中的上海自然就会蒙上一层玫瑰色。走在长乐路上,光是斜跨一个米色的帆布包,就能为你捡到一个春天的好心情。



若有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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