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迪拜的野心

2016-08-01 王大骐 地平线NONFICTION


从小随着父母做公司项目,进而走遍了中国,所到地方都是锣鼓喧天,警车开道,当地的一把手摆上永远无法吃完的晚宴。这些地方不乏尚未开发的人间仙境,久而久之,对于这个世界的好奇心开始减弱,旅行的意义逐步消失。

成年后,旅行中的我更愿意尽可能地活得像个当地人。在印度加尔各答,一个研究这座城市20年的干瘦老头通过事无巨细的纪录复活了垂死之城。在西班牙格兰纳达的午夜,周末的广场上席地而坐一圈圈的年轻人,大家毫无拘束地唱诵舞蹈,传递植物卷烟。在新西兰,每三天换一个民宿,主人分别是当地的经济学家,早起为我们做早餐,探讨令人费解的中国式崛起。花园住宅里的老两口,在无垠的星空下分享了自己私藏的七瓶葡萄酒,他们正准备卖掉房子,换成房车四处流浪。

正是这些土著们让我去过的地方有了魂魄,在建筑风景的底色之外,我突然发现,原来人类的欲望和恐惧、喜悦和爱是一样的。

——地平线.王大骐


迪拜的野心


文︱王大骐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ID:Peopleweekly)


白色游艇在沸腾的海面上开了将近半个小时,印度裔的船长关掉了引擎,世界恢复了宁静,偶尔有几声海鸥的长鸣。头顶的太阳变得愈发毒辣,似乎要把皮肤烤焦。一脸严肃、留着络腮胡子、穿着泳裤的拉贾这时已经架好了烤架,今日的午餐由他一手操办,主食是牛肉热狗,外加冰凉的碳酸汽水。


拉贾是迪拜最大的建筑承包公司Arabtec的常务董事,他毕业于美国德州大学工程系,90年代初来到迪拜。出海的前一天,我们在他的下属家里吃了一顿正宗的黎巴嫩家常菜,大家扔掉刀叉,用手抓着烤鱼,扒拉着米饭和豆子。拉贾在一旁充当服务员,用中文喊着:“啤酒?白酒?红酒?”


拉贾的家就住隔壁,这是一个新兴小区,如果不是室外40度的高温,你可能会以为自己是在美国加州的某个中产阶级社区里。饭后,他带着我们参观了他的房子。目前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国外读书,老婆也在外地工作,两层楼8间房的别墅只有他一个人住着。起初购买时,周围还是一片沙漠,售价70万美元,占地四分之一亩,3年后,价值攀升到200-250万美元之间。


同行的廖先生和拉贾是十多年的铁哥们,当初因为一场招标会来到了迪拜,被眼前无数的吊车和建筑工地所震撼,这跟他退伍转业后初到深圳淘金的景象十分相像——那时的深圳也是一个大工地,他在那里赚到第一桶金,足足蹲在马桶上数了两个小时,虽然只有区区两万。


商人的直觉告诉他,这里将是公司未来业务的有力增长点,于是他带了大队人马再次来到这里,准备设立分公司。只会说几句英语的廖先生随后结识了拉贾,委托他帮助打理在中东的生意,拉贾把这个分公司纳入了Arabtec。现在,这家公司刚被阿布扎比王室收购,承担了阿布扎比新机场将近三十亿美金的建设工作。


数十年过去,廖先生的公司已经成了全世界最大的沙盘模型制造商。2008年金融危机后,中东其余四大沙盘制造商全部离开了迪拜,唯有他的公司存活了下来,而且逐步壮大。只有中国人的劳动密集型生产才能赶上迪拜速度,这满足了当年迪拜房地产泡沫的需求——很多房子在开工日期都没确定之前,光靠沙盘卖房,就已被倒卖了四五手。


在廖先生的北京总部,我曾参观他的“假房子”,其中有哈里发塔和迪拜世界,还有麦加的清真寺,目前中东大部分清真寺的模型都出自他手。


几番搏斗后,一条幼鲨挣脱了我的渔线游了开去,拉贾脱去上衣,跳入阿拉伯湾里。紧接着,我也跳了进去。此时正当晌午,海水的温度高达32°C,这曾经是迪拜人的天然空调,他们在最热的时候,会让身体漂浮在海面上,享受清凉。


波浪从我头顶淹没过去后,我的嘴里塞满了盐,皮肤和眼睛变得刺痛。转过身去,迪拜的天际线在升腾的热气里若隐若现,哈里发塔直入云天,似乎连接了天地。


我揉了揉眼睛,想确认我眼前的不是海市蜃楼,而是人类创造的伟大奇迹,可我总担心一场巨大的沙尘暴过后,这座人类的未来之城将从地图上被彻底抹去。



迪拜的巡逻警车是价值280万的兰博基尼Aventador。


崛起


在帆船酒店的套房里,我被洗浴间内覆盖四周的五彩马赛克给迷住了,还有几颗蓝宝石点缀其间,水从镀金的花洒里落到我身上。


从进入酒店开始,我抬头仰望中庭穹顶,就已经为五彩洞窟似的走廊屏住了呼吸。可是一句“老张,上楼斗地主去!”的吆喝,又把我拉回到了现实里。我突然意识到这里几乎已经被同胞们占领了。


在自助餐厅,我要了一碗二细的兰州拉面,就着鱼子酱吃了起来,这种冲撞的混搭别有一番风味。同行的闹哥已经是第二次入住帆船酒店,据他说,这间2000年开业的酒店,在十几年内从未被超越,而且始终保持着崭新的面貌。当初正是通过帆船酒店,世界上绝大部分人认识到了迪拜式奢华的存在。这座已经耗费了26吨黄金打造的酒店,每年还要更换各处的镀金,以期保持永久的光辉。光说酒店大堂的喷泉,就是德国一家公司专门研制的,水从一个孔喷到另一个孔,中间不会漏一滴出来。


第二天,我们搬到了隔壁的朱美拉海滩酒店,它比帆船更早开张,波浪形的夸张设计曾引起过一阵关注,并且是迪拜的第一家五星级酒店。可是当帆船开业以后,这里逐渐沦为普通的商务酒店,也就是说,如果你是司机,你的老板会住在帆船,而你只能待在朱美拉海滩。


的确,帆船的光环实在过于强大。我在海滩酒店的水上乐园玩耍时正值黄昏,我爬到最高的一架单人滑梯上,夕阳投射在不远处的帆船身上。那一刻,我似乎见识了迪拜的野心。这就是酒店设计师汤姆•莱特所宣称的,世界上所有的地标式建筑都可以用寥寥几笔勾勒出来,从埃菲尔铁塔到悉尼歌剧院,从金字塔到金门大桥,那些极简的形象让人过目难忘,迪拜就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在世界版图上牢牢占据一个位置。


1833年,当时由马克图姆(Maktoum)家族所领导的巴尼亚斯部落(Bani`Yas`tribe)只有800人。在“没有抵抗”的情形下,他们离开了阿布扎比,从沙漠绿洲迁移至迪拜,成立了新的王朝。那时,迪拜还只是一个千人左右、被泥墙包围着的破败渔村。这次迁徙是这个家族做出的第一个大胆决定,后来的历史证明,这种魄力一直存在于家族的基因中。


1894年,胡塞尔酋长上任,那个时候他的脑子里就有了自由港的想法。当时阿拉伯湾对岸的伊朗正在自己的港口增税,胡塞尔为了吸引伊朗商人,取消了5%的关税,并派人去游说伊朗的几大商人,给予他们免费土地和政策支持。1901年,伊朗最大的几个商人全部把生意放在了迪拜。两年后,原本一年停靠迪拜5次的英国商船,将迪拜设为了固定停靠港口,每月停靠两次。几年后,迪拜就成了国际港。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由于伊朗保守的经济政策(1970年部分商品的进口税高达40%),大批商人横跨海峡来到了迪拜。在迪拜,伊朗人和迪拜人的比例是3比1。仅在2007年,据估计就有150亿美金从伊朗“流失”到了迪拜。


到了近代,迪拜的历史上又出现了一位雄心勃勃的领导人,他就是现任酋长穆罕默德的父亲——拉希德酋长。


当拉希德还是王储的时候,他就通过各种渠道筹资300万美元(相当于当时迪拜数年的经济收入),用于拓宽河道,方便大船进入。


继位后,他又把建造迪拜的工作交给了英国人,从金融到饮用水系统,从城市设计到货运,这些英国人受拉希德酋长的个人魅力感召,相信终有一天,全世界都会知道迪拜的名字。


与此同时,那些曾经向拉希德酋长贷款的商人都成了亿万富翁。这是一个共赢的结果,正顺应了拉希德的座右铭:对商人有益的,也必将对迪拜有益。


1971年,港口建成,英女王伊莉莎白二世亲自来剪彩。随后拉希德又建起了5亿美元的造船厂,跟一直以来的最大竞争对手巴林对抗。1979年,他在一大片荒漠里开工建设39层迪拜世贸中心,这成了当时中东最高的建筑。接下来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港,这个项目正如之前的所有项目,遭到了一致反对,包括年幼的穆罕默德,当时也想说服父亲,他担心此举将令迪拜彻底破产。他的父亲悠闲地吐了一口烟,说道:“我之所以现在建造这个港口,是因为以后你会彻底无力支付这样的项目。”这句话深刻地影响着穆罕默德,在这之后,他的大手笔甚至超过了父亲。


从1960年到1980年,迪拜经历了爆炸式的增长,市区面积翻了16倍,人口增长了5倍。而阿布扎比、沙特和科威特这些石油大国,资源大部分投入到了皇室的奢华生活和庞大的官僚体系中,为数不多的投资也仅限于海外的股票和债权。“这种投资1美元能赚10分,但迪拜从每1美元投入基建的钱里都能获取5美元的回报。”迪拜股票交易市场的主管曾这么分析。



这个从沙漠中走出的国家,已经再难返回沙漠之中。


酋长的赌注


驱车前往阿布扎比的路上,除了一望无际的沙漠,偶尔能见到为数不多的几座磕头机,正垂头丧气地开采着地底所剩无几的资源。


也许这能让我们更加懂得穆罕默德酋长对众多世界第一的追求,多少是基于一个残酷的现实——迪拜的石油和天然气蕴藏即将在2015年用尽。在迪拜,目之所及都是冒险,穆罕默德酋长在一次对少数人的演说中说:“我身为领导人,到底要让迪拜维持原状,做一个传统的国家,还是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放手赌一把,摆脱桎梏?”按他自己的解释就是:“人们永远只会记得第一,没人会记得第二。”


1975年,石油收入曾占据了这个国家GDP的2/3,而在2006年,这个数据被改写为3%。这意味着迪拜成为了中东地区第一个摆脱单一资源依赖的国家,通过旅游、金融、物流等产业多样化,提前步入了后石油时代。


“我是一个好的领袖吗?我不清楚,我想也没人清楚这点,”穆罕默德酋长在自己的书《我的愿景》里写道,“可我自己深信,我不但领导人民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更是惟一可行的道路上。”


穆罕默德酋长曾多次拒绝接班,直到他的长兄——马克图姆酋长强令他成为王储。


穆罕默德曾经是一位F14战斗机驾驶员,喜欢喝绿茶,在沙滩上慢跑,经常一个人驾驶着方盒子一样的白色防弹奔驰G55吉普上班,前面悬挂着耀眼的带数字“1”的车牌。他喜欢在阿拉伯海里钓马林鱼,去非洲和巴基斯坦打猎。他是长距离赛马冠军,拥有世界上最多的纯种马。他坐拥180亿美元的财富,落后于其兄长哈里发酋长的230亿美元。


20岁的时候,穆罕默德酋长已经掌管了迪拜的警察和安全部队。22岁的时候,迪拜独立,他成了世界上年龄最小的国防部长。


他有两个王妃,19个孩子(包括收养的)。老王妃是包办婚姻的产物,她的样貌不为外人所知,一直安居在深宫里负责照料孩子。二王妃是2004年穆罕默德酋长从约旦迎娶回来的公主,平时经常跟着酋长全世界收购马匹,她在迪拜会议中心有自己的办公室和私人电梯。


试图打造人类未来都市的穆罕默德,喜欢用手吃饭,这是贝都因人的习俗。他们把大块的羊肉(包括羊眼球和羊脑)混着米饭塞入口中。饭后将手伸入香薰当中清洁,任由烟气在头巾内升腾。


穆罕默德酋长小时候住的房子由4个互相连通的房间组成。早年,室外的热气透过厚实的珊瑚墙渗入到房间里,一家人往往选择在屋顶度过大多数夜晚。惟一有门的房间是厕所,里面的地板上有一个洞,下面是挖出来的坑,旁边有个浴缸,洗澡的时候,皇室一家从一个泥缸里往外舀水,冲刷自己的身体。这在当时的迪拜已经非常奢侈,因为大部分人都在海里沐浴。1958年,当穆罕默德酋长10岁的时候,他全家搬离了这个地方。现在,他还会时不时回去拜访这栋老房子。


这会让他想起那个困苦的年代,当中东各个国家都已经靠地底的石油暴富的时候,迪拜还在苦苦地寻求自己的出路。


石油出现之前,珍珠占据了海湾经济总额的95%。1929年的欧美大萧条以及日本人发明人工珍珠养殖法,导致海湾采珠业彻底完蛋。那是迪拜历史上最黯淡无光的岁月,经济的崩溃和战争的爆发使迪拜成了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饥馑之年,人们开始吃树叶和虫子。蝗虫漫天的日子,人们不再抱怨,转而用网捕捉它们,之后油炸,据说味道类似炸薯条。


1937年,迪拜与英国石油公司签署了长达75年的石油开采协议,寄望于上帝的恩赐再次带领这个国家走出困境。1927年,伊拉克获得了中东地区的第一张石油彩票,紧接着1932年,迪拜西面的巴林也发现了石油,然后是1938年,这一次是科威特和沙特。1958年,阿布扎比也发现了石油,并且占据了世界石油总量的8%。如果以50美元一桶计算的话,他们的土地上喷出了46万亿美金,每个国民平均可以分到2300万美元。


可是迪拜并没那么幸运。1963年,英国勘探队在经过了十几年的努力之后,最终放弃了迪拜。可是酋长并没有放弃,他成立了一支国际开采队,将油井数量翻倍,在沙漠和海洋里不停钻孔,直到1969年9月,也就是与英国第一次签署开采协议的42年后,黑色黄金终于从地底冒了出来。


尽管最终的数字还是令人失望,迪拜只拥有阿联酋4%的石油储备。可是这一切成了推动迪拜不断向前的动力。除了石油,迪拜还拥有背水一战的决心。



迪拜的地理奇迹——人造世界群岛。


未来之城


入夜,阿玛尼酒店窗外,世界上最大的露天喷泉演出谢幕了。


喷泉由美国Bellagio赌场喷泉的制造商WET公司设计,总投资2.18亿美元,比美国的Bellagio喷泉大25%,最高可以喷到150米,相当于50层楼的高度,并配有6600盏灯以及50个彩色投影机,喷出的水柱有一千多种变化。


16岁的时候,我曾经在拉斯维加斯的Bellagio喷泉边驻足过,水柱和灯光音乐所营造的浪漫气息深深地打动了我,正如电影《11罗汉》的结尾,一行人偷盗赌场成功后,齐聚在Bellagio喷泉边,有一种人世间的圆满。


阿玛尼酒店房间黑棕灰三色的设计令我乏味,试想一个渐入暮年老头的设计又怎能吸引年轻人呢?为了脱离这种困窘,我和闹哥下了楼,在迪拜夜间38度的高温里横穿数条马路,走进了一家当地餐厅。


临近午夜,迪拜男人们刚吃完晚饭,正悠闲地抽着水烟。这个国家的居民们不愁吃穿,因为但凡在迪拜经营生意,必须要有当地人担保,担保人从生意的利润里抽取提成,这是大部分迪拜年轻人的经济来源,几乎相当于零花钱。除此以外的基本生活开销,国家都包了。


迪拜人和几倍于他们的外来劳工几乎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给我们开车的印度人拉吉朗已经在迪拜待了十几年,作为一个素食主义者,他每天饭量极少,常常自己带点饭,上面撒点豆子汁,或者再加个馕。6天的行程里,他的车上总是响着只有一句话的经文唱诵,我问他这首曲子有多长时间。他说:“你是问能放多长时间还是能唱多长时间?放可以放8个小时,唱则可以永远唱诵下去,因为这是在赞美湿婆大神。”


我问起他对迪拜的印象。他说:“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钱,你自己看看,有什么啊?如果不是为了赚钱养家,我早回去了!”


拉吉朗曾经是一个建筑工人,每两年才有两个月的休假,于是他放弃了这个机会,利用假期取得了驾照。他现在的工资是850美元一个月,相当于以前的4倍,但这个城市的平均工资是2100美元。


印巴人是迪拜外来劳工群体中最为庞大的一支,其最大的劳工营索纳布尔(印度语“黄金之城”的意思)居住着超过15万的劳工,那里距离迪拜足足有一小时的车程。一片沙漠中临时搭建起的钢筋水泥,你可以说它像军营,也可以是现代版的“集中营”。有美国同行2008年进城采访,之后写道:“楼层的构造就像学校宿舍,潮湿而光线黯淡的走廊,隔开了3.6米×3.6米的房间。吃的是用气缸上的煤气炉做出来的,一间房两张上下铺,14名劳工挤在一起,大多数人睡在地上。”


幸运的劳工可以通过正规的大型承包商来到迪拜,虽然他们同样无法进入自己搭建的建筑里,但他们总比被骗过来的劳工好很多,至少生活条件过得去,更重要的是能准时发工资。要知道,在波斯湾地区工作的500万印度劳工每年汇回国的金额达100亿美元。


与此同时,那些变卖家财、缴纳了3500美元所谓“签证工作费”来到迪拜的劳工,只能忍受每天在高达55摄氏度的气温下工作14个小时的命运(有时甚至数周排不出尿),时不时公司还会带着他们的护照一起消失,使他们成为身无分文的非法居留者。


就算有闲有钱的白领们,一般也只会在迪拜逗留两三年,捞够钱便离开。于是在这个毫无归属感的地方,大家都认同一种文化:努力工作,拼命赚钱,同时享乐主义蔓延。


午夜刚过,我们来到了印巴居住区的夜店,交纳了150迪拉姆(大约40美元)入场费。这里是迪拜的另一面,中东压抑了千年的性能量在其中爆发。在阿拉伯电子乐中,靠墙站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女人。她们摸你的屁股,过来和你搭讪,埃及、乌克兰、俄罗斯、黎巴嫩、中国女人,统统450美元一夜,回酒店或者去她家,随你。


一个来自福建的女人走近了我们,按她的说法,以她的年纪和长相,在中国的人肉市场已卖不出好价钱,可在迪拜却能有近3000人民币的身价,皆因老外对东方女人的年龄不太敏感。她的出现又招来了四五个中国女人,她们几乎都只会用英语报出价格和自家地址,其他一句不会。


作为中东的性都,迪拜曾经严厉打击过卖淫业。本地最出名的夜店Cyclone曾经上过《名利场》杂志,还出现在好莱坞电影《谎言之躯》里。由于国际名声太大,2007年被迫关闭。早在拉希德酋长执政期间,他就曾下令严厉打击卖淫业,其结果是当地的英国银行差点倒闭,因为排队来取现准备离开迪拜的女孩实在太多了。



帆船酒店与休闲的本地人。


新中东的样本?


如果在迪拜居住一段时间,你会发现这里俨然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如果迪拜式微,中东将更危险。他们相信迪拜出口的并不是石油,而是希望——埃及、利比亚或伊朗的穷人都想来迪拜。从这一点上来说,迪拜正在展示如何成为一个现代穆斯林国家,这里没有宗教原教旨主义者,似乎只有市场原教旨主义。


另一派虽然人数不多,却是坚定的反对派。他们中的一些人认为迪拜是建立在“奴隶制度”上的国家,希望实现言论和政治自由,并与西方人权机构和媒体保持联系,但很快遭到了来自政府的压力。另外一些人则对国家的未来忧心忡忡,因为他们看到年轻人好逸恶劳,贪图享受,随着外来人口的增加,这个国家正拱手让与他人。


1960年代,多位政治经济学家曾预测,在现代化潮流席卷全球的当下,那些依旧迷恋权力的国王和酋长已经不适于这个时代,他们要么交出权力,成为欧洲王室那样的“特权阶级”,要么就会被推翻。随后发生在埃及、伊拉克、也门、利比亚和伊朗的革命运动似乎证明了这一点。


可为何阿联酋还能保持相对稳定的王权统治?


也许我们看看那些穿着传统白袍(肯杜拉)和黑袍(阿巴亚)的迪拜国民就知道了。他们现在还不到总人口的20%,当外来劳工玩命儿捞钱的时候,他们却能养尊处优,这受惠于迪拜的福利制度:免费教育、住宅补助、婚姻奖励等等,相比于大多是文盲、每天需要去井边打水的父辈,他们实在幸福太多。


再让我们看看迪拜这座城市,它更像是一座迪斯尼乐园。它有世界上最宏伟的现代和穆斯林建筑,可却缺乏“魂魄”。所谓“魂魄”,是指科学、艺术、文学,当然还有市民社会。直到1956年,迪拜才有了自己的警察队伍。在那之前,迪拜有的只是游荡在沙漠里的勇猛的贝都因人。没有像样的市民社会,又怎么会有反抗力量的存在?


给予金钱或房屋一直是部落首领恩惠人民的方式。穆罕默德酋长的房屋慈善委员会经常会免费提供价值几十万美元的房屋给国民,一建就是一个小区,附带免费的公用设施、医务室和学校。


普通国民中关于穆罕默德酋长的故事很多,但版本几乎相差无几,都是关于他点石成金的能力。据说只需面见他一次,就可以实现你所有的梦想。他曾拜访过偏远地区的穷困老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天,就当即命令手下为老者建一栋新房。施工队第二天就来了。一年后,一栋带6个房间、价值过百万美元的新房建了起来。


在迪拜,穆罕默德就是一切优越生活的提供者,人们为什么要推翻自己的衣食父母?毕竟本地人的物质欲望已被超出预期地满足,这一代人真正实现了财务上的自由,那么其他的自由则可以暂时搁置一边了。



迪拜是中东地区第一个摆脱单一资源依赖的国家,通过产业多样化提前步入了后石油时代。


尾声


阿联酋航空的空服人员端来了香槟,肥大的A380飞机整个二层都被头等和商务舱所占据。阿航的总裁是阿迈德酋长,穆罕默德酋长的叔父,同绝大多数马克图姆家族的事业一样,它必须优质、获利,当然还要耀眼。


当初阿航向政府贷款1000万美元启动公司业务,它只有两架租来的飞机和3条航线。短短5个月后,阿联酋航空就将自己的第一架飞机送上了蓝天。第三年起即连年盈利,10年内每3年半增长一倍,幅度惊人。截至2012年年底,阿航共运营191架飞机、30架空客A380,还握有209架飞机的巨额订单。未来它将成为空客A380和波音777的最大运营商。


正在建设中的迪拜新机场名为“迪拜世界中心国际机场”,位于杰拜阿里港东侧的沙漠中,建成后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机场和整个中东地区的新地标,与英国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和美国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加起来一样大。年客运量预计可达1.5亿人次,将彻底打破航空界普遍认同的机场客运量上限为一亿人的共识。


平躺在舒适的座椅上,我脑海里回忆起了在迪拜的种种经历——在阿玛尼酒店旁巨大的喷泉边陶醉,泛舟于朱美拉运河酒店的曲折水系中,从装在阿联酋Mall里的世界第一大滑雪场直冲而下,体验了朱美拉海滩酒店里的世界第一个站立式出发水道,最令人难忘的还是帆船酒店的水下餐厅,隔着一层玻璃,上百种珍稀鱼类在其中游弋。


这一切过后,我的记忆最终停留在了马路边的幼苗上,它们每天依靠以色列的滴灌技术顽强地向上生长,只有在那时,我才意识到这里是沙漠,是全世界降雨量最低的地方之一。


迪拜的水是由海湾地区众多的海水淡化厂而来,堪称世界上最昂贵的水,比油还贵。在生产淡水的同时,大量的二氧化碳排放进了大气层。这就是为什么迪拜居民的平均碳足迹名列全球第一,超出美国人两倍以上。当然,这里是世界上最炎热的地区之一,空调们需要为摩天大楼和巨型商场开足马力——因此,室内越来越冷,室外则越来越热。


有专家测算,迪拜的水仅够维持一个星期,也就是说,一旦经济崩溃,这座城市将会首先因为断水而无法继续。曾有外媒评价中国为脆弱的超级强国(Fragile`Superpower),那么迪拜就一定是脆弱的超级城市(Fragile Supercity)了。


经历了2008年的金融危机,借助老大哥阿布扎比100亿美元贷款的帮助,迪拜此刻似乎又活了过来。尽管迪拜乐园项目依旧没有破土动工的迹象,棕榈岛和世界岛的工程也告暂停,但穆罕默德酋长和这座城市却已无法停下脚步。2015年,迪拜的石油资源将全部用尽,也许是为了庆祝这一时刻,名为“迪拜眼”的全球最大摩天轮也将于今年竣工,它属于一个投资98亿元人民币的“蓝水岛”项目,高210米,比英国的“伦敦眼”还高出76米。


迪拜从来就不相信自己会倒下,正如2008年底耗资15亿美元的亚特兰蒂斯酒店盛大的开张典礼一样,耗资2000万美元的烟花汇演足足持续了两个小时。而2009年底,马克图姆成为英国塔特萨尔花格纯种马拍卖行上的最大买主,他的顾问们花费了约195万美元为他购入了8只马驹,其中最贵的一匹小雄马价值约30万美元。至此,凭借着手中700匹正在接受训练的赛马(每匹平均投入103万美元),穆罕默德酋长成为了赛马史上最阔气的玩家。


飞机开始进入平飞状态,我拿出电脑,点开了电影《欲望都市2》,片中来自阿布扎比的神秘酋长在用英语形容迪拜的时候突然卡词,在和翻译用阿拉伯语沟通了一番后,翻译对着女主角说:“其实酋长想表达的意思是:迪拜已经完蛋了(Dubai is over)。”


酋长马上接着说:“对,阿布扎比才是未来所在。”

责任编辑:周晓叶

  排版:韩柯

本文原载于《南方人物周刊》426期,经授权发布。

地平线会员简介


王大骐

求学于北美,回国后在《南方人物周刊》度过了五年记者生涯,当过纪录片导演,做过网剧制片人,策划发起过乡村公益活动,目前正学习人生职业教练以及心灵探索类相关课程。作品《破罐子》《财富的孩子》。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