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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淑珍:我渴望以身体看身体 | 磨铁读诗会·诗人专栏



立足于已有的海量诗歌资料库,磨铁读诗会将会在未来不定期推出诗人专栏,以呈现出优秀诗人更丰富完整的作品全貌。专栏诗人的标准是至少在“磨铁诗歌月报”上发表过15首诗。第一期专栏我们请出近两年刚刚写诗就大放异彩的、拓宽了汉语诗歌边界的丹麦诗人劳淑珍

沈浩波在2020年度汉语十佳诗人颁奖词中写道,劳淑珍“在汉语中的写作,带有非常强烈的自由感、真实感,有着浓烈的生命色彩!躲进汉语写作,竟成了她通往内心自由的优势。她酣畅淋漓地写,泥沙俱下地写,几乎想把所有的内心意志,全部挥洒出来。她几乎是“下半身诗歌”在丹麦的一次强烈绽放。她对身体感、对写出身体与世界碰撞时的生命体验非常坚决,比我坚决。读她的诗,我常常觉得她比我具备更本能、更彻底的身体性……身体感和生命意志是劳淑珍诗歌最强烈的特征,她发展了当代诗歌身体美学的更多可能。”



 


劳淑珍(Sidse Laugesen),丹麦人。翻译家、诗人。1975生于丹麦奥胡斯。毕业于奥胡斯大学比较文学系,在校主修中国当代诗歌。余华、残雪、王小波、孙频等小说家的丹麦语译者,也翻译了很多中国当代诗歌作品。




丹麦的夜晚

 

这些死在夜晚的小动物

是老鼠?天鹅?兔子?乌鸦?猫?

每一个靠近死亡的尖叫

慢慢流尽或者突然中断

 

我和小狗在床上端坐

一动不动

听狐狸

抓他活生生的乐器

挤出离奇曲折的悲歌

 

然后我的狗就急得

变成一匹狼

 

 

 

 

原子弹

 

坐在曾祖的坟墓前

喝汽水,看飞蚂蚁涌出来

笨拙地爬上墓石

投身到空中,颠簸飞行。

 

好可爱。

 

儿子说妈,如果今天

有人在这里投下原子弹

你要不要跑?

 

我要不要跑?

 

小子,如果今天有人

向这座小教堂投下原子弹

好像没法逃跑。如果那样

还是继续坐在你旁边

静静看蚂蚁

努力飞行

 

 

 

 

身体

 

走进树林,抬头看你的

创痕身体,被割掉的树枝,和树皮后的结疤

你随着时间的变化生长,歪歪扭扭镇静站着

我被你赤裸而老实的身体,踏实的灵魂

感动了,脱衣服让你

看这个也随着时间变形了的身体,它

徒劳的生长,它的伤疤,疙瘩,腰上的肿块

我渴望以身体看身体

我抚摸你粗老的厚皮

我抚摸你厚皮的灵魂

(灵魂吗?灵魂?)

向世界接触(接触吗?)

你无法把生活的价值

兑换成硬币

你扎根

愉快被凝成皱纹

(愉快吗?愉快?)

你用伸出的手指

开叶,而我

敢用它们

开诗?

 

 

 

 

愤怒和性欲

 

还记得那天晚上

我们又吵架了

你离开了我

然后我

追上你

因为

实在太有性欲

控制不了愤怒和性欲的

交叉。对,控制不了。

还记得那天晚上

是多年前,是多么可耻

我追上你,含愤怒之泪

命令你当场操*我。

 

 

 

 

我是发疯的女人

 

我是发疯的女人

光脚跑过世界

喊不,不要打我!

 

但姑娘,别跑在我旁边

别写下这可怜的人

别听这个悲哀的故事

让我一个人继续

请替我站住,姑娘

回头,大胆面对

逼我发疯的事物

 

 

 

 

你不会这样写

 

你不会这样写

因为妈会伤心

你不会这样写

因为爸会伤心

你不会这样写

因为姐妹会伤心

你不会这样写

因为弟弟会伤心

你不会这样写

因为叔叔阿姨爷爷奶奶祖母

会伤心

你不会这样写

因为丈夫会伤心

现在你是一个妈

于是孩子会伤心

不会这样写

因为邻居会伤心

不会这样写

因为小村会伤心

不会这样写

因为市长真伤心了

不会这样写

因为同事们伤心

不会这样写

因为诗人会伤心

不会这样写

因为女王会伤心

不会这样写

因为首相国家和国旗

伤心了

不会这样写

因为女性很伤心

不会这样写

因为男性很伤心

不会这样写

因为丑东西伤心

不会这样写

因为美学太伤心了!

不会这样写

因为夏天会伤心

不会这样写

因为小花深伤心

不会这样写

因为星星会伤心得破天大啼哭

 

呃,伟大宇宙天空世界人间国家城市邻居朋友亲人你,抱歉!

 

我知道大家早已经开始担心

考虑是否马上会伤心了。

 

但我还要提这支笔

 

 

 

 

来自同一个子宫

 

他当然知道了

因为我出生之前

在子宫的壁上留了笔迹

而我刚刚走了,他就搬进

 

我在壁上写了:别相信他们的话

 

而他像个快乐的尾巴

游来游去,直到他也

被冲下那漫长的排水管

掉进水沟

尖叫度过生命

又如片羽绒

回归于鸟

 

 

 

 

天啊

 

我变成一条情痴的母狗

偎抱我的玩具

创造我的香巢

到处寻找吉兆

在每一个词

在每一首诗

在每一片叶

灯杆

草地

嗅来嗅去

闷闷的

负气的

摇晃的

渴望顺从直觉

弯曲尾巴

让他进来

 

请请请去关掉这个

嗡嗡嗡的笨身体

 

 

 

 

盛夏之神话

 

3

阿婆罗坐在公园里梳长发,

英俊达佛涅

无辜地散步在果树之后。

阿婆罗感到其乳头变硬

那个秀丽的身体挑起她的性欲

她控制不了这种炎热的欲火,她扔掉梳子

以轻盈的舞步走近小白脸,说:

达佛涅,让我拥抱你!

达佛涅惊恐地仰头看狂躁的阿婆罗

他知道他没法躲避这位狂女的暴欲

他立刻往旷阔的河流奔跑,但

他来不及,阿婆罗的激情好像给了她翅膀

她追上去,当她的气息吹在达佛涅金黄的卷发时

达佛涅吼叫:亲爱的母亲河,用你的神秘之力量

把我的美妙身体变态!

阿婆罗已经握住他的手,帅达佛涅往河水跳去

他感到其身体变形,脚趾扎进土,伸开的手指触到前面的水

卷头发像无数的金珠流进涟漪的镜

他变成柳树,或者什么植物都行,神话说不清

满身性欲的阿婆罗浪女拥抱着粗皮男达佛涅柳树,泪下如雨。

 

2

夜晚布满胳膊

波浪叹息

火焰滋滋

烂醉的少男

光溜溜躺着在

明亮的桌子上

他疼痛的呻吟在

黑暗中波动

 

1

少年的她

躺在炎热的夏夜

从自己淫贱的身体

给家长酿出纯净的诗

 

 

 

 

丈夫甲

 

看我的男,拖着他的身体,跪着,仰着

以卑微的目光求我:

妻子请让我和你做爱

 

没有比这个

更可怜

 

丈夫,求你,求求你

站起来,做个男人

 

你那双悲哀的眼睛

逼着我推开你

 

 

 

 

婚姻

 

这个婚姻就是我的整个生活

你我互相交织

你我互相分开

你我互相呼吸

爱情的波浪

起来

又伏下

膨胀

又塌陷

两双手轻轻握住

活生生的跳动

 

 

 

 

当天晚上真有暴雨

 

我们坐进你的绿色跑车

慢慢爬行。很好玩

雷电不时划过天空

闪现你沧桑的脸

大笑着开一辆老车

多么活泼

已经六十多岁

年老的小孩

突然沉默,问我

是不是觉得你是个色迷迷的老男人

已经快七十岁而最近找了一个

不到三十岁的女朋友

我说这样的事

我不管。然后你瞪着马路嘟哝

不过她想要一个孩子

而我真不想再来一个。

 

到底为什么跟我

说这样的话?

我们并不算那么熟。

 

然后你重新大笑

告诉我怎么

烤鸡、烤甜椒、烤西红柿

说得口水直流

 

又过了几天

你爬上城市最高的楼房

走到楼顶

把自己的身体

投了下去。

 

据说你实在受不了

太想念去世的妻子

 

 

 

 

优秀钢琴家

 

生活压力

让他崩溃

 

狠狠吸烟,吃药

 

再没法爱妻子和儿女

 

孤身游走世界

 

我看着他痛苦的目光说:

你真弹得非常好

你的音乐让我

看到连我自己不知道具有的内心世界

很认真地朝他笑

为了让他沉重的心平静下来

 

我确实不撒谎

每个拍,每个音

滴进我的心

 

但他却认为我

是那种来自市郊的孤独家庭主妇

有钱而缺乏爱

夜晚打扮跑进城市

渴望睡一个艺术家

 

所以他的目光多么垂涎

所以他的拥抱过分亲密

但为了艺术,我还在笑

绝对不要伤害真正的天才

绝对不要踩灭脆弱的灵魂

 

我微笑,我忍受,

为了这个完全崩溃了的

放弃了家庭的男性自尊

 

 

 

 

译者的颂歌

 

让我借你的目光

侵犯你的世界

看到另一个风景

变成男人,去发泄

让我

吞掉你

撕破你

揭开你美妙诗句

让我捧着你心啊

让一切变空虚

 

让我用你的语言

让文字字母化

拔出来你的比喻

在我树上悬挂

让我

模仿你

拥有你

抢掉你每个思想

让我忧伤失败地

误解你的词

 

让我割你的舌头

让我唱你的歌

融化体内的白雪

从你心杯狂喝

让我

兴奋地

渴望地

尽力地拿到一切

让我占据你灵魂

把诗歌曲解

 

( Leaving the Table, Leonard Cohen )

 

 

 

 

口语

 

不行!不是口语重要。不是日常重要。应该是身体。身体让你的理想的自我坍塌。如果你的诗没有身体,具体而明显的身体,那么删掉。删掉。删掉。男女不重要。身体否定这个糟糕的人造社会以及社会的规律。否定。下去。找人体,找物体,找兽体,找植体。不,也不,也不,那个身体,拉进身体,坍塌规律。

 

 

 

 

柏油路尽头

 

当年去中国。不认识几个字。一切很陌生。很有土气。

是好多年前。骑自行车。太阳真炎热。柏油路漆黑。

柏油路的尽头,金黄玉米田出现。周围很安静。也没有人。

就在我脚边,一片粪坑。被放在柏油路尽头。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粪坑。周围很安静。没有人。太阳炎热。

柏油路漆黑。玉米金黄。粪坑发出唯一的动静。在温暖深褐色的粪便里

成千上万的小虫子快乐地奔腾。

 

 

 

 

坐在平台上听

 

周围的树林

不时发出诗诗诗声

无数小树叶在写啊

只有我静静坐

好像真的终于把

自己的内心挖空了

把每一朵花拔出来了

割断了这奔流的嗓子

很行,我多么愿意

沉默地坐在树林

听叶子的绿色身体

纷纷伸进风摇出诗

 

 

 

 

天啊,问

 

而如果只爱你的

身体,怎么办?

有责任爱

整个你?

如果我爱的部分

越来越小,如果

只爱你的下半身

的一个睾丸

的一根毛

也就足够了吗?

 

 

 

 

流产

 

梦见医生就像摘下

什么苹果,什么桃子,什么蘑菇

什么花蕾,掏出我的胎儿

于是我像什么母猪或者树木静静站着,身体发冷

 

可真正的流产是另一回事

我坐在马桶上

死掉而变形的小血滴子

拧紧我身体

最后啪嗒一声

掉进马桶往下沉

 

(犹如我此刻骑自行车快速奔驰

下山,突然失控狠狠摔倒,滑过柏油路

身体的皮肤全被割去了

于是我变成血红的坠落嘶喊)

 

之后是那个护士问我

你不怕吗?一个人在马桶里流产?

对,我不怕

 

之后是那个医生哈哈大笑说

放心啊,尽管我找不到你的血脉

我保证它们居然还在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就那么一直大笑,直到我昏迷过去

之后他们清除了体内的爆炸苹果

 

之后我就呆在我脑子里,从远处听见了身体的古怪哭泣

 

之后就这样,流产

就像血红的坠落嘶喊

 

 

 

 

尝试告诉我妈自己今天很自豪

 

妈,我最近很忙,因为接受一个

来自中国的采访,他们那边

推荐我的诗歌和译诗...

 

 

妈,你告诉我爸,我

也提到他,说他是一个

很好的诗人,不过...

 

呃,对,你爸当然是

很优秀的诗人

 

对妈,我爸就是很优秀的诗人...

 

呃,你给他们推荐你爸的那部电影?

有一位教授给我写信说你爸

的那电影特别棒,我猜

你的中国朋友会很喜欢

 

对,妈,我已经推荐了,不过

原来是我告诉你这部电影

拍得很好,你拜托我

看一下,担心爸爸的

老牙不好看,担心他说的话

没有逻辑。原来是我

保证这部电影是很好的!

 

那也对,不过那位教授说你爸特别棒啊...

 

妈,我今天特别高兴,因为我

在中国接受采访...

 

啊,我忘了,谢谢你,在中国

推荐你爸爸,他会很高兴!

 

妈,我今天很高兴,因为...

 

而且你妹妹,刚才打电话说...

 

真的,妈,我想

告诉你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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