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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爱杨贵妃,比《妖猫传》里的男人们深情多了

李璇 日刻 2019-06-11


日本的杨贵妃传说版本众多。


相传马嵬兵变之际陈玄礼与高力士共谋杀死侍女作为替身让杨贵妃逃离,甚至有说贵妃被安禄山所救。大难不死的贵妃逃往日本,一说在濑户内海某港口上岸,获孝谦天皇接见,定居并死于京都,生前受朝廷礼遇,还对政事有所参与。更普及的说法是她的船遇风浪沉没,转乘救生小艇在山口县久津(今长门市油谷町)上岸,后病逝葬于当地。今久津二尊院因当时玄宗派人送给贵妃的两尊佛像得名。但此处贵妃墓的五轮塔,据说是镰仓时代才建造的。


杨贵妃在日本家喻户晓,甚至进入了神道谱系。传为空海所建的京都泉涌寺就供奉杨贵妃观音像,据记载是由僧人湛海在南宋订造,1255年从中国带回的。《溪岚拾叶集》中更将杨贵妃看做热田明神及观世音菩萨化身,因预知玄宗欲侵略日本,化身美人以接近玄宗,使其忘侵略之野心。据分析这种说法也出现在镰仓时代,是元朝攻日的刺激之下形成的。这些杨贵妃遗迹传说的背景无疑是白居易的《长恨歌》。



白居易生活的时期,唐代社会发展还处在繁华阶段,但已显露出衰弱征兆,梦枕貘小说中将当时的长安比作即将掉落的成熟果实,并借柳宗元之口说,“我一直在想,大唐盛世是否已过去了,如今只剩洛阳和长安,仍残留华丽的气息。”


而同一时期的日本,则处在平安时代的太平盛世。木心讲那个时代,公子个个多情,女子个个薄命,都很病态,当时有一门学问必修,恋爱学——如何献殷勤,写情书,眉目传情,因此出小说《源氏物语》,读《桐壶》一帖,感到文字像糯米一样柔软……



平安时代浮世绘


这部日本文学史上不可撼动的皇皇巨著、世界最早的长篇小说、平安时代文学最高峰,就是受白居易《长恨歌》的巨大影响而写成。


据统计,全书涉及白居易诗作四十余篇,引用九十余处,紫式部在书中运用了许多《长恨歌》中诗句,有十四卷引用或化用了《长恨歌》诗句和意象,其中《桐壶》《魔法使》等卷均以唐玄宗杨贵妃故事为蓝本。与《源氏物语》并称平安文学双璧的《枕草子》书中也频繁引用白居易诗文,多达二十个段落的二十九处,涉及白诗十九首,甚至书名都源于白诗。



浮世绘《长恨歌》


白居易的诗集传入日本后成为平安时代上流社会人士必读的书,在公卿贵族之间相当受重视,大有整个平安朝都在阐释白乐天的意味。


“太液芙蓉未央柳”、“林间暖酒烧红叶”、“二千里外故人心”、“对此如何不泪垂”等诗句意象被大量融入平安时期物语文学《竹取物语》、《伊势物语》和说话文学的代表作《今昔物语集》等作品中。但由于日本文学独特的美学情趣与去政治性,人们所喜欢的是白居易带有闲适感伤气质的作品,对政治讽喻则不感兴趣。白居易身后产生了有关他是佛子转世的传说,更是佛教盛行和白氏文学综合魅力的结果。


于是,《长恨歌》在当时的日本举世皆学,长盛不衰 ,被收入《千载佳句》、《和汉朗咏集》、《新撰朗咏集》等名籍中广为传颂,受到上至天皇下至平民的普遍喜爱。上承唐风、下启和风的日本文学黄金时代,就被这个来自大唐的哀伤爱情故事笼罩。后世则继续涌现出与之相关的艺术作品,如狩野派为代表的“长恨歌图”,细田荣之以杨贵妃为主题的浮世绘,海音的净琉璃剧《玄宗皇帝蓬莱鹤》,森岛中良的歌舞伎剧《骊山比翼冢》,筝曲家山田检校的《长恨歌曲》等等。



细田荣之以杨贵妃为主题的浮世绘



大唐是杨贵妃的生前,奢华骄纵,饱受诟病,而日本是她的死后,孤魂清寂,去除一切世间的缺憾,成了美丽脱俗忠贞深情的典范形象。日本人对这个女人的爱,似乎真可算是近乎纯粹的少年之爱。


在能剧中,关于杨贵妃的现存主要剧目一为《皇帝》,一为《杨贵妃》。《皇帝》讲述杨贵妃患病,玄宗悉心照料未见好转,钟馗化身老翁,献铜镜驱鬼治病的故事,据考来源于《梦溪笔谈》中玄宗患病钟馗驱鬼,由于杨贵妃在日本影响过大,被加入其中。《杨贵妃》几乎忠实再现《长恨歌》后半部分,方士受玄宗之命到蓬莱仙山寻找贵妃灵魂,灵魂述说蓬莱孤寂与怀恋之苦,念及私盟,潸然悲泣,想到生死两隔相会无期,插金钗作霓裳羽衣舞,舞罢将金钗交与方士,哀戚俯卧,目送方士离去。



浮世绘《唐玄宗与杨贵妃》


杨贵妃形象在中日传统中差异很大。传统中国将她定位为红颜祸水,因为强调文以载道,《长恨歌》历来难免被中国文人作为讽喻诗看待,《长恨歌传》更明言“惩尤物、窒乱阶”,而日本恰恰是文学与政治伦理相离,杨贵妃形象成为纯爱化身。中国贵妃戏重现世,《梧桐雨》中马践杨妃,极写生者之悲,而日本文化接受生死无常,贵妃戏重“幽玄”。坂东玉三郎在歌舞伎中塑造的杨贵妃甚至在看到信物前已忘记前生之事,妆容升高了眉毛的位置,显出默然弃情的神色。



坂东玉三郎《杨贵妃》


井上靖笔下的杨贵妃权欲膨胀、悍妒不逊、情感充沛却内心孤独,最终沦为政治牺牲品。他借《杨贵妃传》道出日本普遍的女性观:“所谓的女性美就是指女性身上带有的一种令人可怜的东西,小说中的杨贵妃便是一位让人心生可怜的女性。”


港日合拍的第一部影片也是《杨贵妃》,1955年由邵氏与日本大映共同摄制,沟口健二执导,“旨在描写魅力非凡的杨贵妃如何跟唐玄宗这样的贤君相恋”,为突出二人的情感对史实做了很大改动。



邵氏《杨贵妃》


片中杨玉环在杨家柴房被安禄山发现并献给皇上,回避了唐玄宗和杨贵妃原本的乱伦关系;杨贵妃曾因冒犯玄宗被逐出宫外,片中改为杨国忠和三位姐姐穷奢极侈,杨贵妃担心玄宗对自己的宠幸火上加油而出走;最后缢死于马嵬兵变的情节则被改为杨贵妃为平息众怒甘愿牺牲。杨贵妃是沟口式悲剧女主角的代表,善良诚实,成为他人谋夺利益的棋子,始终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最后沦为戴罪羔羊。她的爱情观纯洁无邪,被玄宗的用情专一及音乐才华所吸引,并给予近乎母性的爱。



杨贵妃在日本作为死后的存在,病与魂的形象,恰如日本文化是唐文化的幽魂和病态的呈现。遣唐使带回贵妃,交织着对唐文化的倾慕与承袭。她成了日本文化对大唐寄托情愫的符号,身系对盛世的赞美,及对由盛转衰的惋惜。


梦枕貘是一个极具文化敏锐性的小说家,选题高手,《阴阳师》的成功就是力证。他自述《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自1987年12月起写了十七年,动笔时身边几乎还没有书写中国题材的作家。故事缘起于他对密教的兴趣,雏形是空海和妖怪在长安的决斗,至于贵妃、李白等角色都是后来才逐渐决定加入的。


电影从《沙门空海》改名为《妖猫传》,但仍被评论有割裂感,冲着奇幻标签进来的人最后发现是个杨贵妃番外。被评论诟病较多的是后半程,一方面是因为与脱线的盛唐想象相比,文学历史方面的尴尬显得微乎其微;另一方面则是对谜底感到崩溃,估计是不知道原著谜底有多狗血。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从宗教角度切人,对大唐的呈现透出非常有趣的日本心态。故事中的空海,作为日本出现的具有世界水准才华的第一人,贪婪地吸收各种异国文化与文明,智慧游走于盛唐文明最显赫的人物之间并受到尊重。他因儒家无法解答宇宙和生命问题而舍弃儒教,将密法作为终极追求,想要把日本变成佛国圣地。他的探索中,所有世俗的、政治文化的发现,都不是目的,只是过程。



安倍仲麻吕明州望月浮世绘 (葛饰北斋 绘)


梦枕貘在书中不吝再三高呼当时的长安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人类历史上奇迹般的果实,大唐是无以形容的国家,开放包容,空气自由,外籍人口达总人口的百分之一,外国人跻身政治中枢也是稀松平常之事,安倍仲麻吕便是其一。如此这般的国际都市现世难寻,袄教(琐罗亚斯德教)、摩尼教、景教(基督教聂斯托利派),伊斯兰教,佛教,密教,道教,加上种种民间信仰,不胜枚举,都受到官方保护,深奥的大陆文化在此开花结果。


小说借空海让人看到,在日本眼中,大唐不是中国,而是世界。那是一场国际文明交汇出的辉煌,日本也是重要的参与者和创造者之一,而日本的文化野心,与其说是对唐,不如说是对整个世界的探求。


原著中妖猫牵涉出的关键人物来自不同人种,有着不同宗教背景的外衣。杨贵妃的胡人血统被强调,电影也以此完成了对杨贵妃形象的一次突破,强调她是世人眼中的盛唐象征,可以说是相当尊重原著精神了。梦枕貘的小说在情节处理上未必一流,但天然的异国视野让故事不那么老套。虽然在电影中白居易被提到主要位置,《长恨歌》的创作动机完全覆盖了日本僧人空海的求法动机,但电影所展示的盛唐印象,仍像是一个外国人眼中的盛唐。混血的杨贵妃,就是这种印象的枢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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