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

姜迪夏，曾用名shakespace和遥控，九州七天神之一，2007年提出九州Ⅱ计划。 作品常见于《科幻世界》《飞·奇幻世界》《九州幻想》等杂志和网络。

作品介绍

宛州公子莫少安，富可敌国，突然打算亲自培育一个魅族美女。

于是他集结了天下最好的秘术师，动用了休国太子的力量，将在天启城的一个精神态的魅捉回家开始亲自培育。

文章详细讲述了魅族的形成过程，如何从纯精神形态变为现实形态，可操作性很高。

温馨提示：全文约九千字，阅读仅需18分钟。

（一）

“天启城，三十里。章台错，宫阁起。西倾殇阳连山低，浮云接城如委地。”

这首流传在帝都王域的童谣，说的是天启城的宏伟壮阔。胤朝白氏开国至今两百多年，历代修葺，将这座名城打造成九州独一无二的大都。尤其是皇室之所在，数十处宫阙掩映在皇家园林中，连绵数十里，令人叹为观止。

平时帝都的守卫均由御林军负责，五人为一伍，来回巡视。这一天是新皇登基第七日，晚间在显通阁大宴诸侯臣子，于是周围的戒备便越加森严。

而太清宫南面的宗庙，虽然几天前刚刚举行过前代顺皇帝的祭仪，此时已经冷冷清清，连巡逻的御林军都难得靠近。反正祭祀过后，所有的珍贵礼器都已收藏入库，也不用担心有胆大包天之人前来不告而取。空空的宗庙大殿里只有历代皇帝的尊号和画像，在铜灯的幽幽光线中明暗不定。夜色苍茫，云层中透露出的薄薄星光勾勒出了锐利的檐角，衬托得正殿匾额上“帝君圣武”四个大字更显肃杀。

就在这时，殿门被人缓缓推开。四个黑衣的人影从夜色中鱼贯而入。为了数日前的祭礼，门枢早已涂上厚厚的牛油，开启时无声无息。

“乔先生，便是这里了。”当先的守庙人压低了声音，语声中带着一丝颤抖。

乔离渌点点头，垂手而立，合上双眼，默然良久。

——跨我赤骓马，横跃暮澜江。扬我赤云剑，长歌破殇阳。

再睁开眼时，乔离渌满是皱纹的脸上已现出了淡淡笑意。

“不错，已经成熟了。”

守庙人松了口气，陪笑道：“我就说呢。这两年，每次晚上进来，总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您看……”

乔离渌回头问：“莫公子？”

站在他背后的一人取出一枚金饼，守庙人眉开眼笑地接了。

乔离渌笑道：“莫公子好大方。”

莫少安却只是不动声色，问另一个年轻人道：“世子可准备好了么？”

那年轻人正是休国国主之子白咨城，随父亲前来帝都参加皇帝的登基大典，今晚却悄悄从显通阁大宴溜了出来。

守庙人这时才知道，同来三人中竟有休国世子在内，心中不禁生出了紧张之意。以休国世子的身份，本来可以正大光明的自行进宗庙拜祭，现在却要半夜里偷偷摸摸地进来，定然有什么隐秘之事。守庙人待要先行离开，又恐怕自己不在时，这三个人会在宗庙做出什么来，只好鼓起勇气站在一边。

白咨城咬着牙，从怀里摸出一支钢环，道：“拿去吧。”

乔离渌欢呼一声，接过钢环，细细抚摸，只见整支钢环铸造成一枚蔷薇花冠的形状，十几根花枝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正是白氏的家徽。

乔离渌走到正殿的祭台上，将钢环嵌进石台上的一个圆槽中，用力一掀，却纹丝不动。乔离渌瞪着眼睛思索片刻，一拍脑袋，道：“对了，还要口诀。口诀呢？”

白咨城也是一愣，想了想，说：“白氏子孙的确有一个口诀流传下来……原来是要用在这里。不过，这个口决不能说给你们听。”

乔离渌嘿嘿笑道：“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最后一步跨不跨有什么区别？”

白咨城脸一沉，道：“那就算了，大家就此分手吧。”

莫少安咳嗽了一声。乔离渌这才悻悻然从祭台上下来，道：“也罢，你自己来。”

白咨城走过去，摸着蔷薇花冠，按照口诀，依次旋转花枝，石槽中的几个暗环被钢铸的花瓣带动，跟着旋转。

几圈之后，祭台前的地面缓缓裂开一条缝，露出一道石阶。一道阴冷的气息从地缝中传出，久久不散。

白咨城取下钢环走了回来，道：“我完成了。你答应的东西呢？”

莫少安依旧不动声色地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这就是你要的，世上一切弓箭的克星。”

白咨城面露喜色，一把接过，掂了掂，疾步离开了宗庙。

守庙人在此处已经有近十个年头，还是第一次知道宗庙地下有这样一个秘密的场所。他忍不住探头朝下望去，忽然间，一道森寒的精神力冲了出来，直射进守庙人的思绪深处。

——诸神佑我大胤……

——叛上者，杀无赦……

守庙人骇然向后急退，嘶声叫道：“这……这是什么！”

乔离渌微笑着，仿佛见到了梦幻中的宝藏一般，柔声说道：“这就是九州大地上最神秘的种族——魅。”

“……魅？”

“意聚而生魂，魂聚而生魅。”乔离渌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团银色的细线，“魅不是诸神所创造的种族，其精神体来源于九州大地上各处散逸的精神意识。所有精神的根本来源为天上的星辰。普通种族的精神被束缚于肉体中，而当其死亡之后，随着肉体毁坏，其微弱的精神体便被大地所吸收。但也有一些特殊的情况，散逸精神没有立刻被大地吸收，而是暂时独立存在。胤朝初年，白氏征战而得天下，当时几处大的战场，均堆积了上万乃至数十万的尸骸。大量死者的意识同时释放使得大地来不及收纳，便生出了为数众多的魅。还有，就是象这里——”

乔离渌手中不停，将濯银细丝绕着地上的世界入口，盘成一座复杂的法阵。“这里是历代胤帝受祀之所，每年，成千上万的人前来拜祭宗庙，他们的精神意识汇聚在宗庙中，日久天长，就生出了魅。如今世上，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地方，才有如此纯粹大量的精神意识。若论淮安这样的大城，虽然人口众多，但诸念纷杂，无法调和，就生不出魅族来。”

守庙人张口结舌。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呼道：“原来……原来这里的魅是历代先帝所孕育而成的……你……住手，不要惊扰先帝！”

“妄人！”乔离渌嗤地一笑，“刚才我不是都说了么？一个人也好，十个人也好，死后不会形成魅的。个人的精神绝不可能强大到不被荒所完全吸收。必定得要无数人的意念汇聚，才有可能生出魅来。再说了，虽然魅的精神体来自他人的残余精神，却是不会带上那些人本身记忆的，最多只会带上他们汇总出的情感。现在的这个魅，其自身最最根源的情感，应该就是无数拜祭者所汇聚出的敬仰之心吧。”

说话间，漂浮在空中的濯银细丝上开始闪耀如流水般的光芒。一瞬间，魅的精神力从石阶下鼓荡而出，铜钟交响，犀鼓震鸣，三十六弦琴弹奏出的乐音在大殿上铮然大作。殿上的三个人同时心中一震，那个魅出来了！

一个听不出是男是女的声音，唱起了古老的献歌。

——宗庙肃庸兮星命天启，克靖四方兮戎功百辟，诏封九州兮显我大胤，夙夜求德兮神飨永期……

守庙人大惊失色，叫道：“这是大乐……太响了！会把御林军引来的！”

莫少安一把掩住他的嘴，道：“收声！这不是祭礼大乐，是魅在你心里引发的魅惑，殿外的人是根本听不见的！”

“好强的精神力！”浩荡的鼓乐声中，乔离渌也变得庄重起来。这个魅是由数百年祭祀所形成，它对于外部世界的印象都来自于祭典，长年累月的熏陶下，一举一动居然都如同皇室礼乐。

——何人？

乔离渌只觉得体内星轮一动，魅的精神探索已经延伸了过来。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摒除喜怒情感，然后开始冥想。

他开始在心中回忆起一首民谣，一首流传在他故乡瀚州千里草原上的民谣。魅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情感变化。此刻的它仅以虚体存在，没有感官，只能籍由与他人的精神交流获得知识。乔离渌回想着唱歌的少女那健康的红色脸颊，以及她发辫上皮饰的复杂花纹，这时他便开始觉察到好奇的魅一点一点靠近了过来。

他继续将自己的思绪沉浸在回忆中。那是一个与天启城截然不同的世界，没有肃穆的宗庙，没有高耸的楼阁，但却有广袤的天空，自由的雄鹰。风吹草浪，无边无际的野草在风中簌簌摇动，穿着红色牛皮靴子的少女扬鞭跃马，追逐落日驰骋。魅贪婪地感知着乔离渌的涓滴情感，他的意识对它来说宛如光怪陆离的梦境，引诱着它不断接近。

守庙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大殿中还是只有三个人，除此之外他一个影子都看不见，但守庙人却几乎能够肯定，有一个什么东西正挟带着庞大的精神力一点一点从地下升了上来。

猛然间，乔离渌大喝一声：“封！”密密麻麻盘绕了无数匝的濯银细丝应声而动，向中央收缩。

就在同时，魅感受到了周围人的敌意以及迫近的危险，立刻朝石阶下的地洞缩了回去。但濯银细丝编成的笼子已经封住了它周围的路。银丝网在锁魂术操纵下，大约缩小到三尺大小时，仿佛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团蠕蠕而动的透明物体，细丝的表面忽然冒出了一溜溜火星。

凌厉凶悍的精神意识从魅的虚体中散发出来，潮水般地攻向殿内的三人。莫少安哼了一声，忍受住魅接连不断传来的意念，同时一手紧紧抓着守庙人的衣领，不让他在魅惑下逃离宗庙。

乔离渌在三人之中精神力最强，对魅的感应也就最深。他驱动法术，让银丝越缠越紧。只要濯银细丝缩回到原来的一团大小，那个魅就再也逃不掉了。然而只见银丝网漂浮在大殿中，表面光芒流动，到了两尺大小之后，始终无法继续缩小。

莫少安心中焦急，担心御林军巡查，催促道：“先生，快啊。”

乔离渌咬牙道：“公子，这个魅颇强，看样子虚体的是抓不住了。”

莫少安反应极快，当机立断，将守庙人拖到跟前，左手一柄乌金匕首直刺进他心脏。守庙人抽了口冷气，瞪着眼睛软绵绵地瘫倒。

乔离渌将裹着虚体魅的濯银球移到守庙人尸体上方，莫少安扯开守庙人的衣襟，在尸体胸膛上划了一个一尺多长的大口子。他早就准备好了要杀人灭口，所以动起手来丝毫不见慌张。乔离渌操纵濯银球，将它一点一点填进守庙人的尸体里。

莫少安从手指上褪下一枚青色的指环，微一犹豫，扔进了血泊里。刹那间，湛青的光芒映得两人须发皆碧，封印在法戒器中的岁正星力如海潮一般涌出，竟使得尸体缓缓扭曲起来。

岁正的力量包含着平衡与循环，这股纯正的星力注入尸体和濯银球中，于是便开始了死亡和新生的更替。在法术的推动下，魅不由自主地开始了凝聚的过程。

魅是无法永远以虚体形态存在。精神体的魅最终会被荒所吸收。这个在胤朝宗庙中诞生的魅，假如离开了宗庙，或是宗庙被废弃，那么它的寿命将在最多五百年内终结。虚体的魅无法自动吸取其他精神意识而维持自己的存在，它也无法占据其他生物或非生物的身体。因此，绝大多数魅的个体会选择自行凝聚一个物质身体，这样就可以感知这个世界，并暂时摆脱被荒吸纳的恐怖阴影。不被荒吸收——这是从墟神分裂起就传承在所有意识中的信念，因此魅的凝聚，很大程度上是游离精神体的一种本能。然而这一次，莫少安却是以稀世法器，强行逼迫这个魅开始了一生只有一次的凝聚过程。

濯银球慢慢从守庙人的尸体中拱了出来，这使得尸体的喉咙里发出了象吸气一样的声音。血液不断从银球的网孔中流出，然而濯银球表面却仍旧明亮耀眼。

乔离渌再度发动锁魂术，这一次终于将濯银细丝完全收紧，缩成了手掌大小。地上尸体的胸膛瘪了下去，仿佛内脏都被抽干了一样。乔离渌松了口气，将濯银球收在一个袋子里，对莫少安点了点头。

莫少安俯身从血泊中拾起已经暗淡的指环，却发现指环已然断成两截，只得苦笑了一声。

两人合上石阶地缝，迅速离开。天明时分，巡守的御林军在宗庙中发现了守庙人的尸体，四出缉拿凶手时，莫少安和乔离渌所乘坐的马车已经在三百里之外了。

（二）

十天后，莫少安回到了宛州白水城外的本宅中。

马车一停，十数名仆役围上来请安。莫少安挥退众人，和乔离渌进到内宅。

管家迎上来，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将朱黎阁收拾出来，将备下的大桶挪进去。并安排春班中姿色最好的六人，午后送来。”

管家应了一声，从厅里退了出来，自去准备。

若是其他的富豪，一时间要找六个绝色美女，也不是什么易事，然而对于莫少安来说，却是再普通不过。多年以前，白水城商会首领明海源受邀参加莫少安的家宴之后，曾叹道：“ 淮安姜克伯坐拥两百美人，然而与莫公子相比，至多只能算是宛州第二，连一半数量都不到。”

仆人送了茶水上来。莫少安换了家居常服，漱过口，陪乔离渌在桂阁用午餐。

乔离渌年纪大了，又兼日夜赶路，胃口不好，吃了两个馔饼一盅椎茸汤便歇了手。莫少安无心用餐，等乔离渌吃完，立刻问：“先生，什么时候开始？”

乔离渌道：“公子不必着急。魅的凝聚也不是十天半月能够完成的。此刻既然已经立胎，那便只有慢慢养护，静待凝聚了。***众生，不管是人也好，羽也好，其精神与身体同时生成，同时成长。在成长过程中，精神和身体相互适应。可以说，每一具身体，都是从小被相应的精神意识训练得只接受其指挥的，每一个人的精神意识也习惯于自己肉体的形态、感觉和动作。所以对魅来说，从头凝聚一个身体，就要经历相同的步骤，使新的身体与自身精神意识同调，这可是急不得的。”

莫少安道：“可我听说，有的魅三年便能凝聚成功。”

乔离渌摇头道：“不好说。魅本来就是世上稀有，我算得见多识广，加上这一次，六十年来也只见过五个魅。凝聚的时候，有的魅化的时间多些，有的魅化的时间少些，光凭我听说的几个屈指可数例子，实在难讲。”

莫少安焦躁起来，道：“难道没有什么方法让它快些凝聚么？”

“欲速则不达。”乔离渌道，“魅的精神早于身体出现，即使是最成功的凝聚，精神意识和新身体间也存在些微差异。而对其他种族来说，精神意识和身体是完全统合的。所以实体魅的身体平衡性协调性上，总会比其他种族略逊一筹。若是用秘术催生，加快凝聚速度，只怕最后长成个半身不遂的美人，那可就让人抱憾了。”

说话间，管家过来回复道：“公子，您要的人都传了，正更衣打扮呢。另外这个月新进的冬班也已调教完毕，您可要过目？”

莫少安沉吟片刻，道：“带过来吧。”

管家递上名册后退下。不一刻，一行二十多个少女娉娉婷婷地走进桂阁，依次在莫少安面前行礼。

莫少安取了名册，依着少女们上前的次序，一页页的翻看。这些都是他的手下在宛州、中州、澜州等地买来的少女，在本宅中训练了近一个月，将行走的步态、说话的音调、见面的礼节……等等诸般举止，都培养得中规中矩。这其中不少少女来自穷乡僻壤，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洗去她们身上原先粗野的气息。

少女们依次在莫少安来回行走几步，莫少安笔下飞快，在每个人的名字后面批注。乔离渌在一旁看得有趣，道：“难怪有人说宛州最惬意的人就是莫公子。”

莫少安微微一笑，挥手命少女们退出，将批示过的名册交给跟进来的管家。短短一会儿工夫，这些少女的命运便已改变，少数姿色过人的将升入秋班，其余的便会在接下来的几天中被送至宛州十镇，各地的商人们都会乐于买下一个这样的女子作为使婢。

进入秋班的少女就将学习如何打扮自己。莫少安手下有十多位嬷嬷，专门指点少女如何穿衣，如何梳妆。人来人往，长年累月总有一百多少女在秋班中，之后不是升入夏班就是被卖至各地的贵族人家做侍女。光每年莫家花费的各种胭脂，就至少需要三十斤。

夏班中的少女开始学习绘画刺绣音乐舞蹈等等各种技艺。她们已经不会在奴隶市场上露面，王公贵族们都与莫少安直接书信往来，买下自己所喜欢的少女。甚至于很多中产人家，都以娶到了这样的少女为荣。当然，为她们赎身所需的金钱也极为可观。

至于再上一层的春班，就没有人知道详细的究竟了，甚至没有多少普通人见过春班的少女。每年最多只有一名少女在莫少安亲自甄选下进入春班，她们都是层层脱颖而出的绝色，弹琴作诗歌咏舞蹈无不精奇，每一位都是贵族少年争相献媚的宠儿。

而此刻，六名春班的少女，正静静站在莫少安面前，等候命令。

仅仅是这六人站在那里，就使得桂阁仿佛变成了华丽的梦境一般。乔离渌注目良久，长叹一声：“恨不晚生三十年！”

莫少安呵呵大笑，开始逐一巡视这六名少女。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她们都无可挑剔。久处花丛的莫少安，面对这些佳丽，也早已熟视无睹，可以心无旁骛地判断她们的容姿。

沉吟良久，莫少安还是只挑了其中四名。乔离渌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这四人各有各的好处，一时间眼花缭乱，不由叹息道：“真难为公子你怎么找来这么多美人。”

莫少安一笑置之，唤来管家，问：“朱黎阁收拾妥当了么？”

管家回复道：“均以按照公子的意思备好了，现在即可过去。”

莫少安道：“乔先生，那么这就过去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也好。”乔离渌道。

两人跟着管家，穿过花园，那四位万中挑一的美女跟在最后，一行人走上朱黎阁。阁中房间都已打扫干净，点上了薰香。

莫少安当先走上二楼，只见中央正房中摆放着一口一人高、三人合抱的桧木桶，四周垂着轻纱帷幕。莫少安掀开纱幕，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他登上木桶边上的梯子朝下观望，只见桶里尽是大块生牛肉，已经堆得半满。

莫少安作了个手势，道：“先生请。”

乔离渌从布袋中取出银球，小心翼翼地一匝一匝解开濯银丝，露出里面一团微微蠕动的肉块。他将肉块轻轻放入木桶中，从管家手中接过笔，略一思索，唰唰唰地在桶壁上书写下了一排排咒语。绕着木桶写完一圈，乔离渌额头已经见汗，整个木桶变得说不出的诡异。

莫少安见乔离渌写完，松了口气，吩咐那几个少女道：“你们四人，今天起就住在这阁子里。每日轮班在这间屋子里作乐起舞，或是写诗作画，总之什么能够陶冶性情，你们就做什么。”

乔离渌道：“公子，我已经按你要的办好啦。你看……”

莫少安道：“多谢。先生放心，你的宝贝，也已经在这里了。”说着从管家手里接过一卷古书，珍而重之地交给乔离渌。

乔离渌翻了几页，手抚书卷感慨道：“三十年……公子厚赐，在下永难忘怀。”

莫少安谦道：“哪里哪里，我们各取所需罢了。今日总算告一段落，休王世子是口风严谨的人，希望先生今后也不要向外人透露这件事。”

乔离渌点点头，不再多说，告辞离开。

莫少安目送他离去，一旁管家问：“公子，要不要……”

莫少安摇头道：“不必了。他也是个守信用的人。”

他拍拍手，朗声道：“阿七阿九，都别愣着了。今天是值得庆贺的日子，歌舞起来吧！”

边上四名少女抿嘴而笑，其中三人在几上取了八弦琴、排箫和金纹板，略一调音，便奏起了《桂花泉》中桂花女初逢王子的章节，洋洋然一片和煦之音。另一个少女就着拍子，且歌且舞，居然将这一出繁琐优雅的羽族戏剧，演得入木三分。

管家悄悄退下。莫少安微笑着自斟自饮，一时间感慨万分。

会凝聚出怎样的魅来呢？

据说魅在凝聚物质身体时，会本能地按照接触最多的种族形态而凝聚。但它是否知道如何凝聚得更美呢？

仔细一想，人类以白皙为美、蛮族以健壮为美、河洛以纹身为美、羽人以纤瘦为美，各族的美丑观念尚且不同，又如何能够指望魅懂得外观美丑呢？

虽说自己特意安排了数名美人，以使这个魅能够有所借鉴，但仍然无法保证它会凝聚出优雅美丽的外表。更何况凝聚失败的话，魅的外形将会迥异常人，连普通的相貌都不可得了。一个魅以自身的力量只能凝聚一次。所以就算这次它凝聚出的身体再难看，也只好以这个身体继续生存下去了。

想到这里，莫少安不禁有些烦躁。这一次他特意买通了太庙守庙人，潜进入偷出了魅，本意是为了得到世上绝无仅有的美女，以献给北陆部族的首领。另外其中也有他的一点好奇心在内——他见过的美女数也数不清，但究竟世上最美的美女，会美到何等地步？

倘若真的凝聚出丑陋的魅，那他的计划可就都落空了。

美丑是魅所无法控制的。其实，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莫少安在玉杯中轻啜了一口青碧色的醇酒。晚风入阁，令他不禁回想起八年前春班中的那个少女。他永远忘不了她在他怀中哭泣时说的话——

“……我真不希望拥有现在的美貌……或许那样就不会遇上你……”

莫少安独坐沉思，直到夕阳西下，方才离去。

从这一天起，如无大事，他每日都要来到朱黎阁上小坐片刻。有时听美人们唱一支曲，有时看一会天际星光，有时只是默默地对着轻纱帷幕后若隐若现的木纹，一句话也不说。

每三天从木桶底下浅槽里拨出污质，再添加一些新鲜的肉食。魅的凝聚是需要物质来源的，不能凭空创造，也不能从金属石头等物体中形成。人能吃什么长大，魅就能用什么来构成身体。

第二年的时候，阁中已经有了经久不散的血腥气，薰香也从最初淡雅的沾衣花，换成了浓郁的沉香木。莫少安不知道这还要持续多久，甚至连乔离渌也说不清。他在寄给莫少安的信上说，魅的身体必须以类似其他种族从胚胎中开始的发育过程而生长。自然环境中，凝聚成一个成年的身体，至少需要十年。

第三年的冬天，宛州罕见地冷，白水城下起了雪，建水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白水。莫少安命人在朱黎阁外建造了一层夹壁，在夹壁中日夜焚烧混合了香料的木炭。木桶外的帷幕也换成了厚厚的绒缎。莫少安让人仔细照看室温，连为魅准备下的牛羊肉，都是刚刚宰杀尚有余温的。

仆人忙碌时，莫少安走近木桶细看究竟。三年已过，桶壁上密密麻麻的咒字，经久不褪。这是乔离渌排下的护魂咒语。凝聚需要一个稳定平和的环境，若是周围有恶意的人施放法术干扰，就会使凝聚失败。但魅凝聚时本身也具有自我防护。机遇凑巧的话，魅可能学会与自己精神烙印锲合的星辰魔法，有些会施法的魅，甚至会在凝聚阶段为自己预先设下保护性的法术。

等到凝聚完成之后，因为魅的身体是后天形成，所以精神对身体依赖性并不完全。凝聚出的身体一样会受伤，且在承受了致命的伤害时，束缚在其中的魅的意识也一样会消散。但在肉体被损伤后，只要不严重到致命，往往能缓慢重新再生。这个过程和凝聚相似。并且在肉体受到严重破坏的时候，魅可以通过某种秘术使精神脱离并放弃身体，回复到虚体的形态。这种秘术是魅天生的本能。不过，对于魅来说，依靠自己的力量只能凝聚一次，因此放弃实体是最后的手段。

莫少安站到扶梯上，小心地朝桶里看去。灯光下，桶里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他缓缓伸出手探进去。一堆微凉的死肉中，忽然摸到温软滑腻的一握。似乎是隔着一层膜，摸到了一尾大鱼。桶里桶外，一人一魅同时一惊，那个魅一挣，便掀脱了他的手，潜到下面去了。

莫少安在扶梯上呆立半晌，才无可奈何地下来，兀自不停回味那一掠手的温热。

那触手可及的微微颤抖，恍如他心中的影子……

星升星降，花开花谢。

不知不觉中，莫少安已经把每天守候在朱黎阁中当成了一件如吃饭睡觉般自然的事。以至于当他在某个晚上独自倚着栏杆仰望群星时，竟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轻微响动。

当他想起那四个守阁少女已经早早退下时，这才惊觉不对。蓦然回首，只见一个满身血污的赤裸少女，正坐在帷幕边上。

魅！

莫少安心跳加速，急步走过去，想要扶起那少女。那个少女惊叫了一声，朝后退了退，但因为她刚刚凝聚成功，又兼魅族的身体平衡性、准确性、协调能力等都不如其他种族，所以挣了几挣，还是被莫少安抱了起来。

“别怕！”莫少安看见魅的下半身还裹在一层象是胞衣的膜中，便小心翼翼地为她揭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近乎完美的身体，尽管带着血污，却难掩婀娜的曲线与光滑的肌肤。

“你终于凝聚成功了！”莫少安难掩心中喜悦。

“你……”那个魅第一次开口说话，明显十分生疏，“我……”

虽然只是两个字，但已经能听出她的声音圆润清脆，包含了之前那四个少女声音中最动人的特色。莫少安大喜，道：“嗯，我是白水莫家的家主。你是我春班中的第十七位佳人，就叫你莫十七吧。”

“我……知道……你……”

“什么？”

那个魅嫣然一笑。莫少安忽然觉得一阵目眩。

她的容貌，是否也荟萃了那几个万中挑一的少女的绝色？

他用力扯下帷幕里层最柔软的轻纱，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血迹。当她的容貌完全显露出来时，莫少安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

“我看到……你……心中的样子……”魅轻轻说着，逐渐流利起来，“你坐在这里……的时候。”

莫少安一动不动地望着魅女，仿佛化成了石像。他再也想不到，这个魅居然凝聚成了她的样子！

——我真不希望拥有现在的美貌……或许那样就不会遇上你……

“这个样子……好不好？”魅的笑容是那样纯真。

“好……”莫少安觉得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像一个在云州沙海中垂死的旅人。

“十七？我喜欢这个名字。”

魅扶着他的手，慢慢地走出几步。她的步态尚带些许不稳，格外惹人怜爱。

而莫少安只能呆呆地望着她。

不知多少个日子，当他在这座阁子里独自守候着魅的凝聚时，他的心中经常出现十一年前的那个身影。他无法忘怀她的一颦一笑。而今眼前的少女，就如同令他梦回十一年前。

“四儿……”莫少安情不自禁地叫道。

“你说什么？”魅轻巧地转过头来，颀长的秀颈在灯火中裁出美丽的剪影。

恍然之间，莫少安又忆起了当年他的手抚过那同样秀美挺拔的脖颈……

他忽然明白了——原来自己的思念太过强烈，竟至于被凝聚中的魅所感知到。

刹那之间，莫少安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魅——他不会把她献给任何人！

“没什么……”莫少安走到窗口，扯了扯铃绳。

不多时，两名侍女过来等候命令。莫少安吩咐道：“准备洗澡水，还有最好的衣服。——不，去请绛丝记的大裁缝师傅连夜赶来。”

侍女领命去了。莫少安笑吟吟地回到魅身边，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你饿不饿？待会儿我让她们给你做菜。想吃什么？哦，我差点忘了，你什么都没吃过……”

莫少安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魅的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并且伸出手来，摸着他的脸庞。

一瞬间，莫少安觉得自己多年的辛苦都得到了回报。他甚至愿意为了她再闯十次一百次一千次皇帝的禁宫，为了她再守候四十年四百年四千年。

原来，世上最美的人，就在自己的心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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