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俄乌战争看，我国为何必须加强文科研究

这是教师打怪指南的第107篇原创

俄乌战争是撕裂朋友圈的三大话题之一，但我们的意图是，借助这个窗口来看看，如何理解和借鉴这场战争，对我国的文科研究和教育有何启示。

从第一阶段的“闪电战”和“全面进攻”，到第二阶段的“重点进攻”，现在已经算进入到第三阶段的“积极防御”，无须讳言，俄罗斯在军事上开始渐落下风。

随着西方援助的重武器部署到位，乌克兰军人的操作日益熟练，这场战争的输赢已经越来越没有悬念，或者只是怎么输的问题了。

而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恰恰要反思，从战争的发动、舆论的交锋、情报的披露到总统的“表演”等方面，这场战争能够带来哪些启示，为何文科研究会关键性地影响一个国家的决策和命运。

从教育主管部门到一般民众，许多人认为，只有卫星上天、潜艇入海、大国重器才算得上国力，理工科研究可以解决卡脖子技术，而文科研究解决不了任何技术难题，也就根本算不上国力，甚至还白花国家的钱。

观察了这场自媒体时代的俄乌战争，只要具有反思能力，我们就会发现，文科研究，即广泛而深入的人文社科研究，不仅是国力的集中体现，还将是大国竞争的关键性组成部分。

01

从武器炫技到人文社会科学

在这场俄乌战争中，我们看到了北约方面的标枪、毒刺、星光、星链和M777，也看到了俄罗斯方面的苏35、卡52、米格29、T90和“匕首”。它们是“不服就干”的硬科学的突出代表。

但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了宣传、情报、演讲、谈判、国际法和国际政治等，它们是“不服要怎么干”的软科学的集中展现。

只要贴近这场战争，我们就可以发现人文社会科学的重要性，甚至最不被国人正眼看待的历史、哲学和文学也都深度嵌入其中，几乎构成了战争的底色。

其中，历史包括，如何解释本国和本民族的历史，从基辅罗斯如何一分为三，斯拉夫人为何是兄弟，到乌克兰民族和国家是否拥有独立性，如何理解苏联的组建和解体。

哲学包括，如何论证这场战争是“特别军事行动”，如何论证“反纳粹”和“去军事化”的内在一致，如何论证维持军事缓冲区与侵略的关系，即如何论证这场战争对自己来说是“正义战争”。

文学包括，如何在演讲、宣传、谈判中使用恰当的语言和修辞来激发国人的战斗热情，来引发世界人民的同情和共鸣，以此获得舆论上的优势，争取更多更实际的国际援助。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谁才是正义的一方？

无论支持俄罗斯，还是支持乌克兰，或者选择光荣中立，你都必须为自己的立场给出理论论证，而不是街头巷尾、出租车上或键盘上的口水之战。

这就使得，理论论证的严肃性已经足以排除掉大部分民众参与对话和讨论的能力，虽然他们的个人意见充斥着网络和自媒体。

可以看到，俄乌战争至少涉及到的文科分类包括：历史学、哲学、文学、宗教学、民族学、语言学、心理学、传播学、国际政治、国际关系、国际法，缺少任何一个学科的知识和研究，我们都无法更到地理解这场战争，也无法从中学习到更多的教益。

现在，就让我们选择几个话题，来看看人文社会科学在其中所发挥的基础性作用。

对于这场俄乌战争，一个新的、非常残酷的现实可能是，如果你在理论上不能说服别人，那么在战场上就很难征服别人。

02

何为乌克兰？：普京的战前演讲

所谓何为乌克兰，这包括，是从苏联的历史来理解乌克兰，还是从现代国家的视角来理解乌克兰立国的合法性。

在开始“特别军事行动”之前，普京发表了冗长的战前演讲，其核心论证是，现代乌克兰在民族上是与俄罗斯同文同种的斯拉夫人，在历史上从来不是一个独立国家，而是苏联建立和解体过程中的政治后果。

“所以我从现代乌克兰完完全全是被俄罗斯创造出来——准确来说，被布尔什维克，被共产主义俄罗斯创造出来的时刻——开始讲起。这一进程是在1917年革命之后立即开始的。而且列宁和他的同志用对俄罗斯来说非常粗鲁的方式——分离开，撕毁掉俄罗斯历史领土的一部分。当然，没有人向居住在那里的数百万人询问过任何事情。

之后在伟大卫国战争前夕以及战争结束后，斯大林已经把一些之前属于波兰、罗马尼亚、匈牙利的领土并入苏联并移交给了乌克兰。同时，作为一种补偿，斯大林将部分原德国领土划归波兰，在1954年赫鲁晓夫因故将克里米亚从俄罗斯手中夺走，也赠送给乌克兰。实际上，这就是苏维埃乌克兰领土的形成方式。”

普京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列宁在组建苏联时的“建国原则”，即以满足各个加盟国的主权和领土主张为前提，来组建统一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但在苏联解体之后，各个加盟国就做实了之前的主张，即脱离俄罗斯，成为享有主权和领土完整的现代国家。

显然，这一历史观是把乌克兰纳入到俄罗斯和苏联的历史中来讲述，进而否认乌克兰作为现代民族国家的立国合法性，以为“特别军事行动”进行辩护，即回到苏联之前，回到列宁之前，回到俄罗斯的第19世纪。

要理解和评价这一演讲，理解普京对15世纪以来的斯拉夫人历史和20世纪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的解释，显然都是非常重要的课题，尤其涉及到民族学、历史学、政治学和国际关系学，甚至对我国研究科学社会主义和国际共运史都提出了挑战。

即使把乌克兰问题归咎于苏联解体和北约东扩，这也首先是一个历史学问题和国际政治问题，而不是一个理工科的问题。

由此，没有充足而深厚的人文社科知识，我们就无法理解这场战争的起源，也无法预测它的结局和影响。

03

何为纳粹？：拉夫罗夫评价希特勒

在2月24日之前的几日，俄罗斯官方一直否认会对乌克兰发动军事进攻，甚至多次声明，边境线上军事部署不过是正常演习的调动，而且部分军队正在返回原有驻地。

谁知道，在这一日，“特别军事行动”正式开始，俄罗斯对乌克兰不宣而战，之前的信誓旦旦现在也成了食言自肥。

这一战术上的“巧妙”计策让多国情报部门大跌眼镜，但犯下了现代新闻传播学上的大忌。

因为无论个人，还是国家，如果有一次言而无信或故意说谎，那么你的人品和公信力就会大打折扣，大家之后再也不会相信你的其他声明，即使你恐吓别人会使用核武器。

除此之外，身为外交部长的拉夫罗夫还口不择言，犯了现代政治学上的大忌。

在战前和战争初期，俄罗斯都声称，乌克兰已经纳粹化，自己的“特别军事行动”是要“去纳粹化”。但是，其中蕴含着非常突出的逻辑难题。

这就是，乌克兰现任总统泽连斯基是一个犹太人，而纳粹的罪恶之一就是对犹太人实施种族灭绝。一个“纳粹化”的国家选举一个犹太人当总统，这可能是最大的政治笑话。在现代政治学的语境中，指控一个犹太人是纳粹，无异于指控一个盲人偷窥别人洗澡。

对于这样的逻辑难题，拉夫罗夫肯定是心知肚明的，却又不得不为“去纳粹”的战争理由辩护。在5月1日接受一家意大利媒体采访时，他给出了自己的论证，

“他（泽连斯基）提出的论点是：如果他是犹太人，他们怎么可能有纳粹主义？我可能会弄错，但希特勒也有犹太血统，这绝对没有任何意义。明智的犹太人说，最狂热的反犹太分子通常都是犹太人。”

此言一出，以色列立马翻脸，不仅召见俄驻以大使要求解释这一言论。以色列外长拉皮德甚至回应，“这是一个不可原谅和可耻的言论，一个可怕的历史错误，我们希望得到（拉夫罗夫）道歉。”

“希勒特有犹太血统”是一家路边小报的耸人杜撰，根本没有任何可信度，堂堂一国外交部长竟出此言，完全不顾国际政治的常识和国际交往的礼仪。

因为如果了解犹太人大屠杀的历史，特别是奥斯维辛集中营，你就会知道，反犹主义为何成为现代政治和国际交往中的最大禁忌。

04

战争将至？：拜登的情报披露

在这场战争中，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就是战前情报战上的得失。

进入2月份以来，美国总统拜登就多次警告说，俄罗斯即将对乌克兰发动军事进攻，还披露了具体时间，即2月16日。

这是一场新的情报战，不同于之前历次战争的情报战。在人手一部智能手机的时代，它所争夺的不是战争本身，而是在手机上观看战争直播的世界各国人民。

针对拜登多次信誓旦旦的情报披露或者“拱火”，其他国家一头雾水，而俄罗斯则进退失据。

几乎所有国家和民众都认为，身为联合国五常之一的俄罗斯绝对不会主动进攻另一个主权国家，公然违背联合国宪章，而当前的调兵遣将最多是恫吓，以谋求谈判桌上的优势。

俄罗斯则回应说，自己有权在国内调动部署本国军队，之前是在演习，现在正在返回原有驻地，而且2月16日已经过去，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拜登喊狼来了只是为了给我泼脏水。

节点时间过去了，拜登还在喋喋不休地重复着他的“古老”预言，世界人民也搬好板凳准备看这位老年人的笑话。谁知道，2月24日一声炮响，“特别军事行动”正式爆发。

拜登及其团队选择不断披露俄罗斯即将开战的情报，是一石三鸟的聪明计策。一是，对乌克兰、欧盟和北约预警，希望其做好军事应对准备；二是，威慑俄罗斯，“你想干什么，想什么时候干，我都知道”；三是，如果战争最终没有爆发，这也“算”自己的功劳，因为遏制住了俄罗斯的冲动。

这次战前情报战实在是吊足了全世界的胃口。在没有人相信战争的时候，战争最终如约而至，不仅让乌克兰做了迎战准备，还深度羞辱了欧洲各国的情报能力，甚至法国情报官员还为此被解职。

最终结果是，这场情报披露引发激烈的宣传口水战，俄罗斯最终自食其言，言而无信，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国家信用，其之后的任何外宣都首先遭到质疑。

显然，如何搜集情报和编码解码是理工科的工作，但如何披露情报、向谁披露、什么时候披露、多大程度披露、收集哪些反馈信息、对这些信息如何回应，却涉及到传播学、心理学、谈判学、政治学、国际关系学的综合运用。

其中，如何控制世界人民的信息获取，如何影响他们对事件产生的心理反应，如何引导他们对事件发展的心理预期，这些都是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内容，需要综合运用多学科知识才能够达到最大效果。

05

戏子总统？：泽连斯基大放异彩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泽连斯基不过是一个演员总统，从舞台走上主席台，干一两届之后，再从主席台走回舞台。

然而，经历过这场战争，他却不仅成为乌克兰这个现代民族国家的英雄，也几乎成为其独立之后真正立国的“国父”。

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势。在这场自己从未预料过的战争中，泽连斯基反而成为了最好的“演员”，淋漓尽致地演好了“总统”这个角色。

作为没有行伍背景的民选总统，泽连斯基所要做的不是指挥军队，而是利用一切机会发表演讲，无论是鼓舞国民的反抗士气，还是向国际社会阐明立场，寻求援助。

而作为演员出身，他更知道在何种场合选择使用何种语言、语调、语词、肢体语言、表情和服装，甚至如何发怒，如何指责对方。

从大处讲，这涉及如何准备演讲稿，如何选择案例，如何论证本国的这场战争是世界或欧洲进程的一部分，如何说服听众，如何让他们产生共情。从小处讲，这涉及什么时候穿西装，什么时候穿军绿背心，是否刮掉胡须，是否实时显露出自己的沧桑和脆弱。

作为外国领导人首次通过视频向英国下议院发表演讲，泽连斯基就恰当地引用了二战首相丘吉尔的名言：“我们将在海上、在空中战斗到底。我们将继续为我们的土地而战，不惜一切代价。我们将在森林里、田野里、海岸上和街道上作战。”

这不仅最好地激起了英国民众的历史回忆，使本国的战争接续着欧洲二战的正义事业，也将乌克兰塑造为保卫欧洲自由的桥头堡。

在乌克兰语和俄语这两个小语种之外，泽连斯基还可以熟练使用英语交流，直接以英语发表演讲。

有了英语这门世界通行语言，他的演讲就不仅让英美加澳等国家的普通民众能够听懂，也让全世界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能够听懂，最大限度地发挥了语言来获取全球支持的功用。可以看到，语言绝对不只是工具，更是沟通陌生心灵的桥梁！

无论是挑选语言，组织论证，引用历史案例，还是熟练使用外语，进行演讲和辩论，这些都是文科学术的显性成果，背后需要深厚的文科教育作为基础。上述这一切既是一位优秀的政治家所应当具有的，也恰恰是泽连斯基这位优秀的“演员”所已经具有的。

显然，在这场国际舆论战中，泽连斯基做到了极致，实现了乌克兰作为国家的目的，不仅赢得了尊重，还赢得了源源不断的国际援助。

真是，你昨天看我是小丑，今天才知道，我是真正的王者。

06

没有强大的文科，就没有强大的国家

从世纪角度来看，俄乌战争将是21世纪大国竞争的第一场战争。

在这一竞争、对抗与合作的国际交锋中，真正的硬科技当然需要，卡脖子技术也需要被突破，但软科技、软学问和文科学术更加凸显其重要性。

冷兵器时代过去了，国际法和国际秩序确立了，仅仅靠弱肉强食、丛林法则、比谁的拳头硬已经行不通。在100多年前，你可以抢占别国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屠杀其几十万民众，不被国际社会追究；而现在，你杀害几十个无辜平民，就可以被送上国际法庭。

在正在拉开帷幕的大国竞争中，武力和硬科技仍然是后盾，但作为其先锋的却是，如何理解现代文明，如何从过去五百年的历史来把握现代世界的来龙去脉，从中讲好中国故事，阐明中国立场，能够让近邻信服，让远邻信任，而这些主要是人文社科研究的任务。

否则，不能说清楚，说的话让别人听不懂，听懂了却无法引发共情，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由此，即使站在最实用的立场上，我国也应当彻底抛弃“文科无用论”的过时偏见，而开始从体制和机制上大力加强文科研究。

少一些轻言狂言，多一些学术研究，这样才能够更好地理解自己、理解世界、理解历史，理解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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