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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民生· 跟着弘虫读乡村】镬焦

陈强 越民生
2024-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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镬焦

只要一提起镬焦(锅巴),肚里就有无数的馋虫爬出来。不仅仅是因为这东西咯吱咯吱嚼着好吃,不仅仅因为这东西凝结着怀旧的情感,更为重要的,是因为这香喷喷的镬焦如今已经难得吃到。

我对现在冒出来的多如牛毛的山庄没有好感,但唯独对藏在深山幽谷里的那个某个山庄情有独钟,除了喜欢那里的宁静,那里的清新,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是贪图山庄端出来的那盆镬焦。说盆,不甚贴切,其实是镬状的、完整的一爿,它搁在盆子上,放在酒桌上,先是激起一阵惊讶的呼叫,既而引来十数只手的争抢。当一口口镬焦咬进嘴里,快乐咀嚼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无不荡漾出真实的笑意,那一刻,桌上的山珍野味全都没了滋味。能吃上整爿的镬焦,在山庄是最高待遇,因为山庄一餐只烧一镬饭,一镬饭只有一爿镬焦。

镬焦家家皆有,极为寻常,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粗米残渣,本属老百姓的吃食,却不料连皇宫贵人也爱吃。譬如慈禧大后,据说她吃一顿饭的开销至少要花费白银二十两,在当时这些白银可买大米两千四百斤,然而“老佛爷”对山珍海味提不起兴趣,却对镬焦情有独钟。慈禧最爱吃粳米镬焦,几乎无一日不吃,成了饭桌上必备的食品。有时干吃镬焦片,有时配料做成菜,有时研末调服。直至临终前,她还忘不了吃镬焦。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即慈禧去世的前一天,女御医施焕给西太后所拟处方为:“粳米饭锅巴焙焦,研细末服用。”

按理说,镬焦应该有它的历史,有了稻米,有了铁镬,就有镬焦了。但是,无论是知堂谈吃,雅舍谈吃,随园食单,文人饮食趣谈,都没有谈及。思来想去,觉得这也是情理之中,穷酸文人通常连饭也吃不饱,哪来的镬焦供你吃呢。所以,吃镬焦一度是贵族的权利。

我以为,对于中国的老百姓来说,能普遍地、真正地吃上镬焦,决不会超过三十年的历史。

三十年前还没有改革开放,尽管田里轮翻地种稻,但收上来的谷子还是不够人吃,在饥一阵饱一阵的年代里,镬焦的形状也是惨不忍赌。因为烧出上等的镬焦需要油镬,在生活淡而无味的日子里,即使用铁镬做饭,即使将米饭烧出焦味,你若真想从铁镬上撬起整爿的镬焦,无疑是巧妇难为,因为那所谓的镬焦被同样饱收饥饿的铁镬紧紧粘住不放了。我在一篇文章里曾这样叙述:

“我亲眼目睹爷爷家灶台上的那把铲子,很像篾匠剖篾的刀。爷爷必定在饭后操起这把铲子跟饭镬较劲。他要把凝结在饭镬身上的饭粒全部铲起。于是,爷爷吃饭后雷打不动的动作是抢镬焦。那是一个诱人的声音,那是一个凄厉的声音,那是一个令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锵—锵—锵,锵—锵—锵,那一刻我飞奔到爷爷家门口,那一刻爷爷手里有了个香喷喷的饭团。我的眼睛盯着饭团,我的嘴巴咽着口水。爷爷是个捏饭团的高手。这样的饭团一定含有丰富的铁质,因为那是铁镬上一粒粒米饭凝结起来的。用尖锐的铁铲铲下来,在铲与镬冲突的时候,其间一定飞溅出铁屑的光芒。我不知道有没有吃进铁屑,但我嚼出的是香喷喷的味道。童年的许多个日子,我在爷爷家门口徘徊,其实就是期待一个饭团,一粒粒米饭凝聚起来的饭团。”

我的母亲至今还能清晰地向我描述一个细节:她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家里没有饭吃,为了养活我,生产队分下来的一点稻米全让我一个人吃了,通常,他们煮一镬番薯,在番薯镬里蒸一碗饭,他们吃番薯,给我吃饭。这个细节其实后来一度延续,我的记忆里刻着这样的细节:为了保证父亲的全劳动力,做早饭的时候,我们照样煮一镬番薯,我们照样在镬里蒸一碗饭,然后父亲吃米饭我们吃番薯。那个时候,我认识铁镬,但不认识镬焦,镬焦到底长什么模样,我一窍不通。

认识镬焦,是从我学会了做饭以后。那时候我十岁光景,已经承担起农忙时节替大人做饭的任务,从此学会了怎样炒菜,怎么下米,怎样烧饭。实践经验告诉我,清汤寡水的镬是烧不出镬焦的,只有上过油、炒过菜的镬,才能烧出镬焦。当然还得掐准火候,从蒸气从镬沿里尖叫着喷射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得竖起耳朵、翘起鼻子、张大眼睛密切关注,不得再用猛火,不得再添加柴薪,不得三心两意,当蒸气变得柔弱细微,当汤水在镬沿凝结成翼,就必须俯首低耳,贴在镬盖边,仔细聆听镬里的反应,当听到“滴滴滴”声音由远而近、由疏到密、由缓到急、饭香阵阵的时候,镬焦便大功告成,于是赶紧灭火。实践经验同时告诉我,要吃上镬焦,还需把握恰到好处的开镬时机,刚烧好的饭不能马上起镬,否则镬焦还没有变硬,烧好的饭等很久才开镬,那饭已冷,镬焦也变得疲弱无力了。最好是在灭火后十分钟开镬,那时如将米饭盛起,就露出一层紧贴着铁镬的白白镬焦,用铁铲耐心地撬开来,可把整爿镬焦掀起来。

这样的镬焦,翻过来,色泽金黄,吃起来,松脆可口。我的父母决不会因为我们已吃过饭,而阻止我们再吃镬焦,家里有吃不完的米,只要肯吃能吃会吃,尽可放宽肚皮吃。我们兄妹三人,常常在菜足饭饱之余,再在肚里填一层镬焦。饭后,我们通常以这样一个姿势出现:手拿一块镬焦,走回学校;手拿一块镬焦,一路游玩。头天晚上吃不完的镬焦,第二天早晨做镬焦泡饭,别有一番异香。据说,乾隆皇帝下江南,就独爱这碗镬焦泡饭。

但是,进入新世纪以来,仓禀实了,生活富了,吃镬焦反而成为稀罕之事了,为何?因为没有铁镬了,没有灶台了。先是城里,现代化的厨房设备,哪个也无能做出曾经的镬焦。然后是农村,不种田不砍柴,就连传承了几千年的灶台也废除了,镬之不存,焉有镬焦。现如今有灶台的,只存于经济欠发达地区的老弱病残人家,或为追求返璞归真、追求自然健康的发达人家。吃镬焦,竟变成了生活的一个奢望。虽然超市里也有锅巴出售,饭店里也有锅巴上桌,但那都是油炸而成,毕竟不是铁镬里烧出来的有助消化吸收、能振奋肠胃机能的香喷喷的镬焦。

镬焦,的确诱人啊。


(本文选自弘虫的《那时候》)



作者简介

弘虫,真名陈强,1969年出生,浙江诸暨枫桥人。名中有“强”,拆开成了“弘虫”。先后在学校、媒体和政府机关工作,业务爱好阅读写作。先后出版个人作品集《男人而已》《黄酒加冰》《老家》《诸暨孝事》《蓼莪情》《那时候》《解密陈励忠》《寻找施耐庵》《杨维桢与水浒》《南楼美人》《清气满乾坤》《新长乐》《高湖村》等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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