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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理论课怎么教怎么学?台湾和英国的6种教学模式(爱丁堡读博月记到23年1月)

孙宇凡 社会学理论大缸 2023-08-19

文/孙宇凡
首发时间:23年2月6日


这次分享下,我在台湾中山大学、爱丁堡大学和谢菲尔德大学三校上过的社会学理论课程,怎么教、怎么学,各有什么特色。

之所以这么比较,是因为我发现三校的社会学理论课程虽然都是面向研究生,但是教学却有所不同,并且能够互补。当然,我也从三校各得到启发。

虽然是三校,但实际上涉及到六种社会学理论教学模式。

我一直对社会理论教学非常有兴趣,页底还有汇总:默顿、戈夫曼怎么大师怎么教理论课,以及美国、德国、加拿大等地的理论课堂教学研究推送。

(台湾中山大学社会学系网站首页
https://twsouthernsoc.nsysu.edu.tw/)

一、台大模式vs 清华/中山的两大模式

虽然我是在哲学所读的硕士,但在社会所上了好些课,毕竟我的硕士导师万毓泽就在该所,也开理论课。我上了1.5学期的社会理论课,包括万老师的半学期、陈美华老师的半学期和王宏仁老师的半学期。

台湾的社会理论教学是有两种模式:一种是台大模大——就是大家能够在“台大公开课”上看到的孙中兴老师教学方式(也是万老师的硕士导师),也可能是很多学校会采用的方式,特点有四个方面:


第一,数人头数流派的教学:把帕森斯等这些大家及其有关流派,一周一人一思想的介绍。

第二,从头讲到尾的体系:重视从古典到当代,从开创到当代,这样才够体系才够完整,因此甚至能看到孔德甚至比孔德更早的人物。

第三,要点介绍为主:一周一人一思想,又要讲得包罗万物,很难讲得深入。虽然孙中兴老师的讲义是真的宝——而且有好多内容是他自己翻译过来的,但课程上也难以展开。

第四,纯理论的经典人物。所有的人物,都是教材式的经典人物与思想。说白了,都是大多不做经验研究的、只以经典解读经典最后成为经典的那些思想,比如帕森斯解读韦伯等人之后,自己的作品成为经典了,后来又有人再解读它。在这种情况下,学生读的和老师教的都是“纯理论”。

虽然我没上过孙中兴老师的课程,但他的网络课程我倒是挺喜欢看。万老师也是台大毕业,也是孙老师的学生,也多少有所介绍那边的教学。

相较来看,另一种模式是“清华模式”,是台湾清华大学社会所发展出来的方式。有鉴于“因体系化而难以深入”、“因包罗万象而教学压力过大”(尤其是老师)。我在中山社会所,就是采用清华模式。该模式有四个特点:

第一,以主讲老师为中心,只讲特长领域。这也是缓解教学压力的考虑。毕竟社会理论研究的岗位并不多,一个系最多就一两个,而且不一定这位老师还想每学期都教,所以如何调动更多老师可以教、又不会压力太大呢?那就让主讲老师只讲自己研究领域里的名著。如此一来,很多老师都能上手教了,毕竟大家都有专长领域。

第二,未必是纯理论经典。按专长领域挑经典,那就可能不是纯理论经典。比如,我在中山社会学所上的理论课,是陈美华老师带着精读Zelizer的《亲密关系的购买》,因为她研究性别领域多年,也有王宏仁老师教波兰尼的《大转型》,和他多年研究台商与劳资关系议题密切相关。

但是,这样的性别研究领域经典、经济社会学经典就肯定无法纳入社会理论教材里的经典作家之列。

(中山社会所的师资介绍网页)

第三,以文本精读为中心,少即是多。半学期读一个人物的一本书甚至部分章节会怎么样?虽然社会学所的精读不会像哲学所那样——我在哲学所的标准,一般是3小时课程读15页左右,但是相较于上面的台大模式,已经够精读了。而且坦白地讲,社会学的很多研究,也确实没必要像哲学文本那样精读。

比如,万毓泽老师带我们用半学期的时间读了《资本论》第1卷。毕竟这书也太厚了,用半学期也很赶。

第四,滚动讲授,可能更新。由于每年都要开设这个必修课程,每年老师可能会调整,或者同一个老师的研究兴趣可能会有变化,所以会挑不同的书来读。比如,万老师教这门社会理论课,几个学期分别带学生读过马克思、福柯以及政治人类学专著。

虽然说台大vs清华/中山模式,各有特色,但都有一个共同前提条件——学期课时够长。台湾也是每学期课时太长,至少16还是18周吧——虽然台湾的教学制度已经宽松地给空间,可以把第一周作为选课说明、最后一周作为提交作业、期中一周作为课程论文咨询等方式“冲掉”,但还是很长。因此,这才能保障一学期就上完台大模式下的体系课,或者在清华/中山模式下让学生在一学期读到至少两本经典。

反过来想,如果学期课时只有10周甚至更短,那么这个体系课很难上完,或者只能读到一本书,可能学生就容易不满意了。


二、爱丁堡大学vs谢菲尔德大学(以及美国化)

四种模式


我在爱丁堡大学上过我导师Stephen Kemp的社会理论课程:既包括给本科生的课(是他和Lisa老师合开),也包括给研究生的课(是他自己开)。

我导师的课程在内容设计上偏向爱丁堡特点,会以社会科学哲学为取向,关注的是理论,但并非像瑞泽尔、吉登斯等人社会学理论教材那样。这也不仅是他的个人特点。英国社会理论家里,有一些是专做社会科学哲学取向,在诺丁汉等校都有。这和美国不同。美国社会学里也有,但都是从经验研究者里延伸出来的。

我们系这学期的理论课,改让Tod Van Gunten(美国毕业)来教了,又带来了美国式教法:以当代社会学的经验研究会用到的核心概念为内容,比如文化、网络、结构、制度等,阅读的材料也是美国社会学的一些期刊论文为主。Tod也知道这是另一种教法(在英国的语境下),还特别发邮件和我们说明。

不过,不光是Tod Van Gunten这学期带来的变化。早在社会理论的本科课上,就已经在我导和Lisa McCormick合开课程上做出改变。Lisa是Jeffrey Alexander的学生。所以,我们本科的课上,虽然是按孙中兴/台大模式一样,数人头/流派的教学,但是Lisa老师也把Alexander的强纲领文化社会学理论等带进来,也开始和经验研究更接近。

但是,整体来说,英国社会学刚开始被美国“卷”,也只在个别院校卷。爱大其实算是个例外。英国未来理论教学上会不会变化,倒也不好说。目前,Andrew Sayer,Bob Jessop这一批英国本土理论家正在逐渐退休,后续补上来是什么样的学者、是什么样的训练,都和英国社会学理论密切相关。

同时,我去年也来谢菲尔这边旁听马老师的课(Matthias Benzer),是开给研究生的。我和马老师聊到,他作为奥地利人,虽然十几岁就来英国了,但是给我们上课、包括他的研究,还是非常非常欧陆特色的,教的一些学者名字,甚至我都听都没听过。当然,这不止是他的个人特色。英国的一些社会学理论老师都有欧陆研究特点,研究齐美尔、韦伯以及法国理论都有人在。

因此,小结来说,至少就我上过的课程,英国社会学理论教学就有四种类型:

第一,“新美式”台大模式:台大模式本来就是美国模式发展出来,按照美国教材式的人头在数。但是,那是“旧美式”了。我也写过书评说过,功能/冲突/互动这些分类法等,早就过时了,只有教材上还维持这些分类,而且理论/学科史上的真实依据并不是很强。

爱大的本科教学维持了“旧美式”——作为社会学理论的经典化基础,但是也开始注入“新美式”,强调从经验研究/专题研究/分支社会学里发展的理论研究。

第二,“新美式”模式:这也是一种偏见说法。美国社会学理论课程也不光是我上面说的那种。在这里只是为了分类方便才这么说。所谓的“新美式模式”,是按20世纪70/80年代以来蓬勃发展的社会学分支化趋势,理论与经验结合的趋势,重点探讨能够横穿多个分支经验研究里的共同概念,比如制度、分析、网络、实践等。学生不管做哪个分支社会学,都大概会涉及到这些概念以及在本分支里的相应流派,甚至经验操作上的变量。

第三,社会科学哲学模式:这也是爱大的特色(或者我导师的特点)吧,相信有一些学校也会有类似的课程。这类课程,关注的是社会建构论/实在论/展演学派,讲的是拉图尔/爱丁堡学派/批判实在论,也关注社会学知识增长/价值/性别视角等议题,都是知识的自身逻辑、知识与社会关系的面向等。

我在之前的读博月记里也介绍过这方面的课程。我也看过导师之前和别人开过理论课,有时可以变得更加方法论一些,比如理解什么叫解释、什么是模型等。

第四,欧陆理论模式:以批判为特色、以法国和德国理论为内容,可能会追踪当代理论发展。比如,谢菲马老师的课程,会带我们从马克思、法兰克福学派(我上得晚,没跟到这个)开始,但更会读到社会学系里一般读不到、但做欧陆理论必读的阿伦特等思想家,还会对艺术有兴趣(也算是欧陆理论家的品味区分的体现吧),批判目标都指向资本主义、种族主义、X权主义等。

就像中国等地马克思主义或哲学研究者会对德法最新理论家有兴趣一样,英国也一样不是理论中心国家,所以也会追最新人物,比如我们会读到Achille Mbembe。

我相信还有可能性,因为毕竟授课老师有自主性。虽然欧陆理论模式会特别关注批判理论,但英国也有一些社会理论老师特别和马克思主义等有关,相信在教学上也会额外关注。


最后,我特别说一下谢菲的马老师的教学安排,因为我觉得非常好!

第一,课时。马老师的理论课很阔气,横贯两个学期,可以展开讲很多。这让我导很羡慕。我导说他和系里也提过想改成两学期,但好像大家感觉不是很情愿(课时量也是一种竞争的资源~),而且要说服同仁让大家感觉理论很必要很重要更难。就像他在系里主持多年的一个理论workshop,这两年因为参加人的越来越少,也准备关了。但是,当办了讨论会聊下今后怎么办。系里来了一半的大佬,都认为系里只有这一个理论workshop,不能关呀,也很有特色,但真要落实起来、让大家支持又很难。

我问马老师,为什么你们的理论课能开两个学期呀。他开玩笑说:因为我是硕士项目的主任呀,我可以来设计课程安排。确实如此。不过我们后来也再聊,让他认为理论如此重要,不仅是因为他自己做理论,也因为他心里感觉,英国大学社会学系里,好的学校会更重视理论教学。他在LSE毕业,在曼大工作过几年,后来才到谢菲尔德,所以根据他的比较,他认为谢菲可以在这方面再提升提升。

第二,阅读。老师要讲得多,教学内容安排得多,学生就可以读得少。教过社会理论、上过社会理论课,都明白这个道理。马老师的课倒是像精读课一样,不要求学生读得多,一课一文就行了。

第三,宣讲。马老师有个巧妙的安排:也许他知道学生读不懂这些欧陆理论,也可能不愿意阅读。所以他每次课程的part2(1小时)是讲授下一次课程要阅读的理论文本。

比如,这一讲是讲批判理论,下一讲是阿伦特,那我们会在这一讲的part2,由马老师来讲阿伦特的观点——此时,学生都没有提前阅读阿伦特,纯听他讲。

第四,讨论。上完part2,学生就回去要读下周的阿伦特了。这时候,学生对这么难的理论文本,有了初步印象,再读起来会好一些。但是,老师课上分享的结构,并不是按文本的前后顺序,所以学生也偷不了太多懒,还要自己按自己理解的顺序或文本顺序来过一关,因为到了下一周课程的part1(1小时)是纯讨论。老师作为facilitator,鼓励和挑动大家来讨论,大家是脱稿讨论了,但老师和学生有时也会拉回到具体哪一页。

同时,老师会不断向学生追问,你读的这个(欧陆)理论,到时和社会学的关联性在哪——我和马老师聊天的时候,他说这是他故意设计,让学生把历史/哲学的欧陆理论文本拉到他们自己的观察和研究,比如福柯谈生命政治是基于很久以前的种族主义,那么是不是和现在的移民/难民现象有关呢?

这样老师,既帮学生减负了——读理论真的会有畏难情绪,也真的本身就困难的,也能帮老师减负了——毕竟一小时纯讨论也很能“杀”时间。但是,学生和老师也并不会收获变少什么。大家都有所准备的时候,才能讨论得多,讨论得好。

对了,最后一提:英国的课时量/学期是10时,再扣掉放假和罢工,基本上英国上两学期才够台湾的一学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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