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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紫琼代表亚裔女性夺得奥斯卡影后?! 女性主义社会学怎么看?

孙宇凡 社会学理论大缸 2023-08-19


2023年奥斯卡最佳女主角花落谁家?

杨紫琼,电影《妈的多重宇宙》(或译:《瞬息全宇宙》)的主演。这部电影是一部超级英雄电影——像钢铁侠、超人一样的科幻想象,但讲述的是一位在美国的亚裔母亲,整天忙碌讨生活,照顾老公和孩子,却在穿越多重宇宙的过程中重新寻找自我认同和拯救世界。

奖项一颁,BBC立马跟进报道,标题是《2023奥斯卡专访:杨紫琼谈亚洲女性电影人》。

“亚裔 + 女性”两大关键词。

有人又要说:奥斯卡对获奖演员的选择,现在越来越“政治正确”了。

也有人要说:《妈的多重宇宙》讲的是就是女性主题,这说明奥斯卡对电影的选择,也有“政治正确”考虑!

确实,杨紫琼在接受BBC专访时也说:


这不只是关于我作为一位演员被认可。这像是整体亚洲群体对我说:你会为我们做到、你必须为我们做这件事、你会做得到的。


豆瓣上关于这部电影,就有类似的评论。

有位豆友打了5星,标题是:《东亚家庭的女儿,哭了大半部电影》。但是,也有一位豆友打了2星,标题是《被“大胆启用中年女演员做女主角”“母女和解”“女性觉醒”的噱头骗了》。

所以,除了族群议题,确实也有性别议题。杨紫琼也会认同。

BBC:王秀莲这个角色,你和她有什么共鸣吗?她为家庭、为女儿、为整个宇宙而奋斗。

杨紫琼说:


我想很多人,尤其是女性了解这件事。当你岁数逐渐增长,你会开始被归类、被限制,特别是女演员。你能演的角色变少了,变得不重要了。


于是,就会有人跳出来说:“奥斯卡应该给那些最有电影精神、最有‘电影性’的电影才对,不应该考虑什么女性什么族裔的政治正确。”

这么讲性别、讲族裔,所以,就连诺贝尔文学奖颁奖,也被人吐糟越来越“政治正确”了,不讲“文学性”了。

我们要怎么看待这样对于奥斯卡颁奖的批评呢?女性主义会怎么回应呢?

我推荐三本来自女性主义社会理论的作品,希望分享一些思考。

- 1 - 女性 + 中老年,意味着什么?


别忘了,杨紫琼今年拿奖,但已经60岁了!

想想,你的父母到了60岁的时候在想的是什么?别人对他们的期待是什么? 

男性会变老?会,但又不是。那是成熟、是有社会阅历。

女性变老?岂止会,更会焦虑,更会被别人认为是个问题。

女人变老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拿女人的年纪作文章。

为什么探问女人的年龄,会是一种骚扰?

为什么女人的年龄比男人的年龄,更容易被放大检视?

哪些无意识的发言,其实潜藏着根深柢固的年龄歧视?

你是不是也曾在无意中,成为年龄骚扰的帮凶!?

——以上这些提问,是来自日本社会学家田中光(Tanaka Hikaru)的专著《年龄骚扰:「阿姨」、「大婶」、「欧巴桑」为什么被讨厌?》。


这本书从谎报年龄、“老少配”、生育年龄限制、职场天花板现象、年龄歧视语言等现象,探讨为什么年龄困扰一直跟随着女性群体。

还记得,2019年演员海清的发言吗?


在一次电影颁奖礼上,她给年轻演员周冬雨颁完奖,却没下台,而是掏出了手机,和台下的姚晨、宋佳、梁静叫到身边,在台上读出了“中年女演员的宣言”:

我们没有传说中那么不好合作,我们一定会比胡歌便宜,也一样好用,希望大家给我更多机会!


我们是一群非常热衷表演的女演员,我们一直在坚持,基本上没有傍大款,也没有靠父母,靠自己努力从小走到大。但说一句实话,我们中的大部分人是被动的。


为了证明自己年轻,宋佳至今不结婚,还让大家叫她小花;梁静转行做投资,一边问老公管虎导演有没有好角色可以演。


姚晨、海清等人的担忧,和杨紫琼对自己年龄/性别的双重担忧,没有区别。

也许,我们真的要反思反思田中光在《年龄骚扰》一书的结语中说的话:

——从制度面来看,男女平权已有了相当大的进步。但是在社会上的许多角落,依然存在着各种「男女双重标准」。尤其是面临年龄问题的时候,这些现象就会变得特别明显。

——人只要活着一天,就不可能抗拒老化。一个会让人因为年龄增长而感到忧郁的社会,实在称不上是一个幸福的社会。

我在此前,也推送过年龄议题的性别社会学研究,有兴趣可以参考。

当年龄成为动词:来自社会学的视野

英国第一代职场女性的失语一生

冻卵,如何让女性不再为生孩子而找伴侣:生命历程的时间预期研究


- 2-  亚裔意味着什么?


《瞬息全宇宙》获得今年奥斯卡的七座大奖。其中,最佳男配角颁给了关继威(Ke Huy Quan),在剧中饰演杨紫琼的丈夫。 

他是越南裔,到美国后甚至还在难民营里呆过一年。尽管闯荡好莱坞多年,但是他自陈已经退出演艺圈多年,因为亚洲演员在大银幕上的机会非常少。

在获得奖项时,他在台上说:“梦想是你必须相信的东西。我差点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在座的所有人,请保持你们的梦想。”

然而,好莱坞梦想、甚至美国梦,真的青睐亚裔吗?

他不仅叫关继威,也叫乔纳森(Jonathan Ke Quan)。因为为了以好莱坞闯荡,淡化自己的亚裔身份,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改了名字。

在这里,似乎又没有男女之别了。

杨紫琼也一样。她在接受访谈时,面对同座的其她白人女演员,说“老实说,我很羡慕你们所有人,因为你们总有机会尝试所有不同的角色。但对我们(亚裔女演员)来说,可能要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拥有一次这样的机会。”

美国梦不应该是平等的吗?

性别怎么又不是最重要了呢?

究竟怎么看待不平等的亚裔身份与看似平等自由的“美国梦”。

我挺推荐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社会学教授周敏等人合著的书籍《亚裔成就悖论》(The Asian American Achievement Paradox)一书。

一方面,我们看到亚裔在美国,成绩很好,甚至好到有些高校可能要卡亚裔的名额比例了。这是亚裔的成就——甚至是“积极的刻板印象”。所谓“积极”,就是在这样的社会期望中,亚裔也有动力要做得更好、更加努力实现这样的目标,不辜负社会的期望。所以在美国,亚洲人成为了“模范少数族裔”。

但是另一方面,“积极刻板印象”又成了魔咒:你得像个模范(不能像被主流讨厌的其它少数族裔一样)。你得有个好成就否则你就会给咱们亚洲人拖后腿了。

你看,族裔像不平等的双刃剑,其实和性别又类似:女性都是讲文明(表面上的积极价值)但也压制女性表达自己的不满与不平等的遭遇(悖论的咒语)。

周敏老师进一步揭示道:我们往往忘了,这样的“积极刻板印象”其实是基于“高度筛选性”——没错,亚裔在美国是表现不错。但是,如今到美国的亚洲人,往往多是通过高等教育等方式,而不再是百年前的“卖猪仔”的劳工贩卖。

因此,远远高于美国平均受教育水平和亚洲人,其实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能被美国人平等对待。

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就像《瞬息全宇宙》的演员关继威坦白自己的经历:“为了要找到一份工作,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做。” 他也说:“我记得我很不顺的时候,我会打给经纪人。我尽量不想打扰他,但我还是要打,每3个月一次、每6个月一次,我会问说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吗?答案总是——抱歉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会再找。”


- 3 - 电影性还是女性、族性?反对抽象支配的自由


你可能不满,现在电影、文学、音乐,都不讲电影性、文学性和音乐性,都讲政治正确了。你以为的电影性、文学性是怎么来的呢?

没有抽象的东西不是从具体的东西里来的。

没有抽象的东西不把个案的东西变得普遍的。

我们系有个女性社会学家,以前就是做大提琴演奏的,后来做文化社会学,写了一本关于国际钢琴演奏比赛的专著,就提出过一个问题:你们说演奏萧邦、莫扎特等钢琴曲,要有“音乐性”才能拿冠军,可什么是所谓的音乐性?

正如她的论文标题所说话:弹得更快、更响亮。但是这些“音乐性”的背后,其实是长期以来由男性演奏家拿冠军而逐渐建立起来的。女性为了竞争,也得按以前男性的标准来演奏,否则自己的演奏方式就会被认为是“没有音乐性”。

你看,抽象虽然来自具体,但它具有的力量是支配。当原本由男性经验的变成普世的、抽象的标准之后,它就支配所有人——不仅是男性,也是女性。

男性的变成去性别化的、普世的电影性、音乐性,而女性的方式是没有电影性。

想想杨紫琼演的是武打电影。想想成龙都一直怎么调侃她。在一次聊到武打电影物节目采访中,成龙说:“杨紫琼可是美女,跟我的鼻子骨折不一样。如果她有什么万一,我就得负起责任跟她结婚了。”像成龙这样认为建立起了武打电影的标准,那么就接着可以定义女性=美女,就不适合在武打电影里出演“打星”。

(图片来源:公号“萝严肃”)

上面谈到了种族,也谈到了性别,但最后谈到这里看似抽象、实则支配、来自男性或其它等具体经验的“电影性”、“音乐性”,甚至你可以说“职场性”、“政治性”等一切抽象标准,道理都是一样的。

凡是“带性”、带“主义”,都是对自由的剥削。不管它叫什么名字。

那么,你说,“女性主义”也带“主义”,是不是也不对?

1960年代,当女性主义运动兴起时,一些黑人女性才发现:原来,你们说的女性主义是“白人女性主义”。到了英国,随着更多的工人阶级加入到女性主义运动,这些工人阶级女性才发现——你们说的“女性主义”只是“中产阶级女性主义”,因为这些矿工等劳工女性希望她们的工作劳动自主性被承认,而最开始的某些女性主义会更倾向于是希望社会承认她们的家务劳动。

因此,现在在女性主义内部,也会兴起“交叉性”学派——不断分化更仔细的认为:是不是我们以前用抽象普遍的女性主义其实并不代表我们这个群体呢?因此,像朱迪斯·巴特勒又会进一步批评,以前的女性主义还是接受身体/文化二分法、还是以异性恋为框架,忽视了更加多元、不同的群体。

这就联系到这是我推荐的第三本书——来自唐娜·哈拉维 / Donna J. Haraway的《类人猿、赛博格和女人 : 自然的重塑》。

在这本书中,她提出“情境中的知识”这个概念——反对在科学等社群中存在宣称“上帝视角”一样的普遍/抽象知识。不管是科学的客观性还是电影的电影性。反过来,她认为一切知识都要承认自己是有所偏袒、部分的、情境中的。

为什么呢?这背后涉及到责任问题。

如果你说杨紫琼的表演不够“电影性”,那么你就用一个抽象词汇给自己的批评加以免责了。但是,如果你用一套基于你自己立场的具体表达(如男性或其它的经验),那么当你批评别人的时候,你就需要承担起你对别人批评的责任。

然而,现实世界中,大多批评者都是掩盖在抽象的背后,对他人行使“抽象支配的权力”。而我们每个人想追求不管是“做自己”的积极自由、还是希望别人“不要干涉我”的消极自由,都是一种“免于抽象支配的自由”。

* 这是社会学理论大缸的第739期推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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