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历史问题，说到底就是日本是否就侵华战争道过歉，这应该是中国人对日本最纠结的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在中日之间一直是有很大争议的，日本人认为他们道歉了，中国人说没有，即使有也不真诚不彻底。1972年以来，日本政府领导人对历史问题有过几次重要的表态，而争议的焦点是表态的措辞上。我来回顾一下：

一

1972年是中国当代史上的一个特别重要的年份。那一年尼克松访华，中美这两个宿敌走向合作，同年发生的另一个重大事件就是中日恢复邦交正常化。

那一年，周恩来与田中角荣签订了中日建交公报，即中日之间四大框架文件的第一份文件《中日联合声明》。很多人喜欢说日本当时是看到尼克松访华后，主动追着中国要建交的，我觉得应该是中日间相互间的需要，否则就不会出现声明中中方主动提出的一些妥协，特别是声明正文的第五条至今让很多人不满：”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宣布：为了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放弃对日本国的战争赔偿要求。“

周恩来与日本首相田中角荣

1972年9月，中日签署建交公报

中日联合声明正文第二段的开头是这样写的：“日本方面痛感日本国过去由于战争给中国人民造成的重大损害的责任，表示深刻的反省。”这句话定下了后来日本历届政府对于历史问题的基调，是中方争取来的妥协。“痛心”、“反省”是日方在历史问题上最为常用的词汇，偶尔也会看到”道歉“。

注：战后日本对东南亚等国家有过战争赔偿，中、美、苏、英等国放弃了赔偿要求。

二

1995年，也就是二战结束50周年，日本首相首次就日本侵华明确表示道歉，这是日本迄今表达的最明确的一次道歉，史称”村山谈话“。

日本在不久的過去某一段時期，實行錯誤國策，走向戰爭道路，讓國民陷入生死存亡的危機，通過殖民地支配和侵略，令很多國家，尤其是給亞洲諸國帶來了莫大的損害和痛苦。為了在未來不犯錯誤，我們將虛心接受如此確切無疑的歷史事實，在這裏再次表明痛切的反省，真心表示謝罪（道歉）之心。真誠哀悼這段歷史造成的的所有內外犧牲者。——日本第81代總理村山富市

这段谈话是通过内阁会议决定的政府官方立场，是面对亚洲诸国说的，当然也包括了中国在内，但不是针对中国一个国家说的。

但村山首相在接受中国《人民日报》采访时明确向中国道歉了。我查阅到当时的报道是这么说的：

《人民日报》东京１９９５年８月１５日电记者李仁臣、孙东民、张国成报道：今天是“８.１５”抗日战争胜利５０周年纪念日，日本首相村山富市在这里书面回答本报记者提问时郑重表示，痛切反省、衷心道歉由于日本的侵略对中国人民造成的巨大损害和痛苦。
　　
这是日本首相第一次就日本侵华明确表示道歉。
　　
问：在日本战后５０周年之际，村山首相有何感想？
答：在迎来战后第５０年的终战纪念日之际，我作为内阁总理大臣，为了再次向国内外表达我的心情，发表了“内阁总理大臣谈话”。如我在谈话中所说，由于我国过去一个时期的殖民地统治和侵略，对许多国家特别是对中国等亚洲各国的人民造成了巨大的损害和痛苦。日本要谦虚对待这一事实，进行痛切反省。
　　
问：在第５０个“８．１５”之际，村山首相想对中国人民说些什么？
答：中国自古以来就与我国保持着交往，我想特别对通过历史的纽带连结起来的中国人民，表达如下心情：在战后５０周年之际，痛切反省由于我国的殖民统治和侵略对中国人民造成的巨大损害和痛苦，在此表示衷心的道歉。我在今年５月访华时，访问了过去战争的象征地之一卢沟桥，重温了历史，再次下定了和平的决心，这是极有意义的。今后，我将继续立足于对历史的真挚认识，为发展面向未来的日中关系，尽心尽力。（《人民日报》　1995年8月16日第一版）

三

1992年是中日建交20周年大庆，日本明仁天皇应中国国家主席杨尚昆邀请访华。杨尚昆在欢迎宴会上是这样谈到历史问题的：“令人遗憾的是，在近代历史上，中日关系有过一段不幸时期，使中国人民蒙受了巨大的灾难。‘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牢记历史教训，符合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

杨尚昆的这段措施如今看起来非常温和。在我看来，这不仅是因为那个时期中日关系尚好，不想破坏宴会气氛。更是因为明仁天皇是1989年夏天之后访华的最高西方国家元首，对于我们打破西方制裁有重大象征意义。（日本是西方集团成员，政治、经济上属于西方国家）

1992年，日本明仁天皇和皇后访华

明仁天皇在答词中回顾了日中两国交流的历史，也谈到了日本“给中国国民带来深重苦难的不幸时期”。他说，“我对此深感痛心。战争结束后，我国国民基于不再重演这种战争的深刻反省，下定决心，一定要走和平国家的道路”。

四

中国领导人对历史问题相对温和的话语在1998年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访日时结束了。无论是在明仁天皇和美智子皇后举办的宫廷宴会上，还是在首相举行的国宴上，江泽民对多少有些窘迫的来宾说：“从上个世纪末到本世纪中叶的50年间，日本军国主义多次发动侵略中国的战争，给中国人民造成了巨大损害，也给日本人民留下了惨痛的教训……中日两国唯有以史为鉴，防止悲剧重演，才能发展长远的友好。”（引自《江泽民传》）

江泽民访日形成了中日间的第三份重要文件《中日联合宣言》。关于历史问题，文件中是这样表述的：“双方认为，正视过去以及正确认识历史，是发展中日关系的重要基础。日方表示，遵守1972年的中日联合声明和1995年8月15日内阁总理大臣的谈话，痛感由于过去对中国的侵略给中国人民带来巨大灾难和损害的责任，对此表示深刻反省。中方希望日本汲取历史教训，坚持和平发展道路。在此基础上，两国发展长久友好关系。”

这应该是迄今中方在正式文件中争取到的最强力表述了，但依然没有得到日方在中日政府间书面的道歉。

五

2001年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在参观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时曾说过：“我对于因那场侵略战争而牺牲的中国人民表示衷心的道歉和哀悼”。小泉在参观后还留下了两个字的题词：忠恕。

日本小泉首相向中国抗日战争纪念馆献花圈

小泉的那一次访华我至今还有印象，当时的外交部亚洲司司长是傅莹，她曾经在国防大学向将官班详细介绍过小泉参观抗日战争纪念馆献花鞠躬的细节。当时让我很感慨两国外交部门的努力。

只是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忠恕“两字在日语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汉语里的忠恕之道就是人们常说的将心比己，推己及人。

2015年，在二战结束70周年之际，安倍首相表示：承诺坚持往届日本政府关于历史的谈话，但并没有做更明确的道歉表述。

以上差不多就是1972年中日关系正常化之后，日本在历史问题上一些重要表态的简要概括。

你认为日本道歉了吗？我们到底希望日本怎么道歉呢？

二战后，德国领导人的惊天一跪

我们很多人希望日本也会这样做

中方究竟需要日本人什么样的道歉？

我再讲一段历史：

朱镕基总理2000年访问日本时曾经在日本电视台与一百多位日本观众直接对话。其中一位日本观众向朱总理提问：“每次两国首脑会谈时，中国都要求日本道歉赎罪，我们要道歉赎罪到什么时候才完事呢？”

朱镕基回答说：“我想提醒一点，在日本所有的正式文件中从来没有向中国人民道歉过，在一九九五年村山首相笼统地向亚洲人民表示歉意，但是在所有的正式文件中都没有向中国人民道过歉，因此不能说中国没完没了地要求日本道歉。道歉不道歉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但我们希望你们考虑这个问题。”

2000年朱镕基总理访日

在日本电视台与日本观众互动

看明白了吗？中国需要日本的正式文件中的书面道歉。显然双方对道歉的方式和程度上有着不同的理解。

但是，在战争过去这么多年后想再要得到这样书面道歉，几乎是一个不可能达成的目标。因为日本的国内政治体制、多元民主、历史教育的缺失和它敬奉先辈的传统文化都不可能让它的政府做出这样的选择。

中日两国是继续纠结于历史呢，还是一起面向未来呢？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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