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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松访华时的几则翻译趣事

李东雷 东雷老评 2022-03-19
本周是尼克松访华50周年。1972年2月21日至28日,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打破了中美关系的坚冰。他走下“空军一号”专机,脚还没有踏上中国的土地就向前来迎接的周恩来总理伸出手去,留下了一张历史性的照片:

新华社资料图:跨越太平洋的握手

拍摄出这张照片的是负责时政摄影的中国摄影师杜修贤。不过有意思的是图片上周恩来的身后少了一个人物:翻译冀朝铸。

冀朝铸是那个年代中国最著名的翻译了。他为周恩来担当了17年的译员。在1979年50岁的时候(对译员来说是高龄了)再次作为邓小平的译员随同访问美国。被称为“红墙第一翻译”。

冀朝铸出生于山西,父亲冀贡泉曾在国民政府的司法和教育相关部门任职。卢沟桥事变后举家迁往美国。冀朝铸在美国完成了小学和中学的学业,1948年考入哈佛大学化学系。朝鲜战争爆发后他选择回国,进入清华大学化学系学习。1952年作为译员参加朝鲜战争停战谈判,后被调入外交部,开始了他的外交生涯。他外交生涯的最高职务是担任联合国副秘书长。

(他的哥哥冀朝鼎,曾潜伏国民党政府内部,故事也很有意思,请自行百度)

冀朝铸(1929年7月-2020年4月29日)
曾经站在天安门城楼上为毛主席当翻译

冀朝铸的回忆录《站在毛右边的男人》。书的副标题:从哈佛校园到天安门广场,我在中国外交部的生涯

冀朝铸后来还是看到了自己出现在历史瞬间中的照片,因为尼克松的女儿把美国版的照片送给了他:


冀朝铸曾回忆说,当时周总理特地要求“小冀近一点,每句话都得准确地听清楚,准确地翻译。”

冀朝铸后来在接受采访时曾经说起过这张黑白照片。当时冀朝铸当时还在外交部五七干校里劳动,还没有“解放”,属于有问题人员,是周总理点将临时召回他来京担此翻译重任。

抛开说不清的政治原因,我觉得仅从摄影构图来说,黑白照的构图要比原图好得多。黑白照中人物对称性好多了,两个主要人物突出,而且可以看出是尼克松主动伸出手来。在彩色照片中,冀朝铸身材高大,破坏了人物间的关系。

冀朝铸当翻译没问题,但他个子太高让尼克松也不满意。

尼克松专机降落的时间被安排在了上午11点30分。因为时差原因,这个时间是美国人收看电视节目的黄金时间,可以大大提高收视率。当时电视在美国已经普及,并且成为了总统竞选的重要舞台。尼克松通过电视大力宣传他的访华之旅也是要给自己的连任竞选打下更好的选民基础。当然,后来他因为水门事件意外下台。

冀朝铸个子太高太抢镜了,这让尼克松也很不满意,他向周恩来提出要换翻译。换谁呢?尼克松要求换成为她夫人做翻译的章含之。

陪同尼克松参观故宫的章含之

很多年后,章含之在接受采访时有这样一段话:
尼克松的翻译一直都是由冀朝铸担任,晚宴的翻译也是他。突然有一天尼克松总统向周总理含蓄地提出想和尼克松夫人换翻译,说冀朝铸虽然工作出色,但是‘个头和我差不多高’,不如女翻译有助于总统的‘公众形象’。我本不知道这件事,一天冀朝铸对我说,‘今天晚上的晚宴你上’。我一听就急了,我的经验不如他丰富,出了错可就麻烦了。为了这事我们俩一直把官司打到总理那里,总理笑着说让我们自己决定。后来我们俩很严肃地商定,北京的宴会翻译还是冀朝铸,离开北京就换成我。所以大家看到后来在杭州和上海的宴会翻译就成了我。尼克松访华签了《中美上海联合公报》,我们俩也签了这个协定,就叫《北京协定》吧!

章含之(1935年7月14日~2008年1月26日),是章士钊的养女,毕业于北外,曾担任毛泽东的英文教师。她的翻译经验没有冀朝铸丰富。尼克松有一次说“中美之间相隔一万七千英里左右”,却被章含之翻译成“一千七百英里”。周总理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个错误,开玩笑说:这样中美关系不是更近了吗。


尼克松访华其实是带着自己翻译来的。美方这位翻译的名字叫傅立民(Charles Freeman),美国国务院官员,时年28岁。我没记错的话,他的汉语是在台湾学习的。


在尼克松访华时,傅立民竟然拒绝为尼克松的晚宴祝酒辞担当翻译。


没有找到傅立民年轻时的照片,找到这张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马晓天会见傅立民的照片,时间是2012年2月23日,傅立民当时的身份是前美国助理国防部长。


傅立民回忆说,他一直不能确认当时自己能不能随尼克松访华。他和其他官员乘坐的飞机在尼克松专机抵达前20分钟降落。“在2月21日傍晚(即晚宴)到来之前,我一直忙着想弄清楚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直到当天晚上,“尼克松的私人秘书打电话给我,说总统要我在晚宴上为他的祝酒词做翻译。我说可以,但是你要先给我总统发言的书面稿。”秘书的答复是没有书面稿。傅立民坚持说肯定有。

“他说他再去问问总统,回来后还是告诉我说没有稿子。我只好向他摊牌说这里一定有鬼,因为祝酒词就是我本人起草的”。傅立民说:“我知道文稿已被修改,并且一些毛主席诗词也融入其中,如果你想让我在整个中共中央委员会和全世界面前将诗词随意从英语翻成汉语,那你疯了。”

诗很难翻译,尤其是没有准备的裸译。


因为傅立民拒绝给总统做翻译,美方只好求助于中方翻译。傅立民注意到冀朝铸和唐闻生在上台前手里拿到了一份稿子,两人在研究那几句英文到底出自毛泽东的哪一首诗词。


我今天又特意看了一遍尼克松的祝酒辞,在倒数第三段,尼克松说道:
Chairman has written: So many deeds cry out to be done, and always urgently; the world rolls on, time presses. Ten thousand years are too long ;seize the day, seize the hour!
  
翻译成汉语:“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出自毛泽东的《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
  
紧接着在倒数第二段,尼克松接着借题发挥说道:This is the hour. This is the day for our two people(中文:现在就是我们两国人民只争朝夕的时候了)。

这段发挥得真心精彩。

傅立民回忆说,那天晚宴上他被安排给中国外交部部长姬鹏飞和美国国务卿罗杰斯当翻译,同桌的还有副总理李先念。他说:“李先念副总理见我很不高兴的样子,就递给了我一支烟来安慰我。”从此,傅立民染上了烟瘾。很多年后他才知道李先念递给他的那支香烟是“熊猫牌”香烟。

拒绝给总统当翻译,傅立民觉得自己的外交生涯肯定就此结束。不过令他意外的是尼克松后来在杭州专门就此事向他道歉。尼克松坚称没有书面稿的原因是他想给外界留下一个他在即兴演讲的印象。

傅立民回忆说:“他怕我到时候拿出讲稿来对着翻译,那就穿帮了。其实他不知道我的记忆力也很好,也能过目不忘。我也完全可以配合他好好‘演出’。”

日子真是过得飞快,一晃就是50年。章含之2008年就离世了,冀朝铸2020年去世,享年91岁。傅立民也78岁的老人了。50年前的尼克松的访华号称破冰之旅,在经历了起起伏伏的50年后,中美关系却再一次进入冰冻期。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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