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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我在ICU等你醒来

2018-04-05 米粒妈 米粒妈频道

文 | 米粒妈  (公众号 米粒妈频道)


没想到,这个清明节期间ICU成了我天天进出的地方。一道透明的玻璃门后,那些不再鲜活的生命被死神牢牢的摁住,或者玩弄于指尖。

 



Part

1

一次只能进两人

 

上个月,家里有个长辈突发重病,住院第二天就被送进了ICU。大半个月来,我和家人常在下午3点半前赶到医院,那时ICU的门口已经簇拥了好多人,等着探视。有些家属,为了这半小时,每天要穿越大半个北京城。


但是,和里面命悬一线的亲人相比,都是小事。

 

心急的家属,会提前换好无菌服,戴上口罩,排在最前面,进去后就快步直奔病房。门把的很严,每个病人的家属一次只能放进去两人。



有一家子,三个人非要同时进,和把门的人吵了起来。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试图突破阻拦冲进去,被死死拽住。门被她的身体封住了,后面的人一秒钟就炸了,好多人发出了愤怒的喊声:快让开!


当里面的人快要被时间打败时,门外的人真是一秒都耽搁不起。 

 

我担心地看了米粒姥爷一眼:我们也是三个人,怎么办?米粒姥爷没说什么,他把我和米粒姥姥往前推。报了床号后,我们两人被放进去了,然后我听见米粒姥爷的声音:“麻烦您,我找下陆大夫。”


还好,把门的没说啥,他也被放了进来。


 

穿过这道玻璃大门,是一个长长的走廊,两边一间接一间的宽大病房。病房里都放着8,9张床,一眼望过去没有一张空着的。每张病床边都竖着显示器,上面闪烁着红绿的数字、各式各样的线条。


有些数据医生的眼中,就是生命的倒记时。


很快我发现,在这里,穿着蓝白条病号服就代表了幸运。那些在绝症末期的病人只能赤裸地躺在床上,白色的被单下,身体被横七竖八地插了各种管子。为了防止抓扯,双手用束缚带固定着。

 

6床的老奶奶刚来时,床头两边挂着各种输液袋,有透明的,也有乳白色的,好几条输液管连在她手臂上;鼻子上是输氧管;身上还有两根细管,一个伸到胃里,一个通向腹腔,把体内的积液,脓毒引流到床下的两个袋子里。床下还有第三个袋子,是尿液。


护士隔段时间就来看一下这些袋子,检查引流管有没有被堵住。



过了几天,老奶奶的床边多了一排架子,从上到下,一个摞一个放了五六个长方形的盒子,每个盒子里是一种药。有升血压的、抗血栓的、止疼的、消炎的……,她的脖子上又多了两条管子,因为有些药需要通过脖颈的深静脉注入。


又过了几天,床边多了大型设备,呼吸机、血滤机、吸痰器,各种监控器。老人瘦骨嶙峋的脖子上两边都插上了管子。有两根是血滤管,说明她的肾脏已经衰竭,要靠一个大如自动取款机的机器来代替肾脏工作。因为病人凝血不好,不断地有血液从插管的地方渗出,脖子周围被包满了纱布。嘴里伸进去的是呼吸机、吸痰器的管子。


从一个病人身上的管子和周围的设备就知道生命已经不可挽留,告别的日子无限逼近了。

 




Part

2

ICU中的人间百态


过了两天,病房里竟然住进来一个小伙子,才二十几岁的样子。送他进来的像是同学,跑前跑后帮他买脸盆、毛巾,小伙子躺在床上平静地看手机。人已经很瘦了,可是在周围衰老、干枯的身体中,突然出现一个年轻的面孔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没几天,他就插上了呼吸机,几乎每一个经过他病床的人都会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仿佛能听到人们在心里发出沉重的叹息。



有人看到他被病痛折磨的憔悴不堪的样子,问医生: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更常见的是问:“还有希望吗,这么年轻也许能扛得过来吧?”


“不可能。”每次医生都轻轻地摇头。


听到这话,人们睁大的眼睛很快又显得怆然若失,逃一般地走掉了。

 

和老人不同,年轻人没有整日昏迷,他一直清醒着。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医院破了例,每天他们家都来3个人。


家人最常做的事,就是给他擦身,一遍抚摸他的肩膀、四肢、手指。他们背对着我,看不到表情,我也从来没听到过哭声,可能家里人早就接受了这个结果。但是那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的动作中,全都是舍不得。


 

除了他,我还见过另一个年轻的。大约30出头,女的,是她老公和爸爸一道送进来的。听医生说,她好像是中了什么毒。探视时间快到了,女病人开始大哭,扯着她老公的衣服不让走,死活要留个人陪着。医生也来劝,让他老公赶快走。


临走前,爸爸在床边跟女儿说:“你放心,爸爸不走,爸爸就在外面守着。”

我离开的时候,看到她爸爸就坐在ICU的门口。


唉,不然他又能去哪儿呢?

 

爱是人世间最大的冒险,如果你爱上了什么,就要做好随时被重重击倒准备,这就是爱的代价。父母对孩子的爱超过了一切,失去孩子就是人生最大的苦痛。


为人父母真是一件承担了世上最大风险的事情。


 

在ICU里,我看到过被照顾的很好的老人,虽然极度虚弱,但是头发梳理的干净整洁,指甲仔细地剪过,嘴唇也没有开裂,脸上抹了润肤乳以后甚至还有点光泽。


女儿每次来,都会把她摇起来一点,围上一个淡蓝色的大围嘴,小口小口地喂一点儿水或者极稀的小米粥。女儿虔诚的样子,仿佛喂下的不是水而是一种神药。老人费力地咽下后报以微笑,好像真的很管用似的。


有些人,拼尽全力多活一天,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世上还有好多牵挂,好多不放心。

 

还遇到过在ICU过生日的。一家子来了好多人,围在病人周围,一个生日蛋糕被推到了床前。还没有人说话呢,病床上的老太太就开始哭,眼泪不断地流在枕头上,下巴上。


什么鬼主意?


可是,如果是最后一个生日了,过还是不过,都是错!



4床的病人总是无人问津,经常连着好几天都见不到有人来看她。老太太有力气时就是胡言乱语。


“穿白大褂的出去!我儿子是搞法律的,你们不能把我软禁在这儿,我儿子懂法!”


护士依然对她很耐心,没有流露出厌烦的样子。相比较起来,她那懂法的儿子好不容易来一次,也是一脸的不耐烦,站得离床八丈远。看上两眼,和医生谈几句就不见人影了。

 



Part

3

进了 ICU才知道的事


以前我对ICU的了解完全是从《白色巨塔》、《实习医生格蕾》上来的,ICU就是个救死扶伤,发生奇迹的地方。



实际上,二十多天来我体会到的远远不止这些。

 

病人进了ICU,家属会在第一时间收到医生递来的一份长达十几页的协议。


内容包括各种抢救措施,要不要用呼吸机,吸氧面罩、血液透析器、起搏器等等。当人的生命垂危时,通常内脏器官会一个个衰竭,ICU里有先进的医疗设备,可以维持下去。


此外,临终还一套抢救方案,包括四项措施:心脏复苏、电击电压,这两种方法都无效时,还可以再注射两针。这两针是最厉害的,如果一个病人心脏停止跳动,监测仪上看已经是一条直线了,一针下去,立刻就能拉上去,恢复正常心跳。一般可以维持半个多小时左右,然后又走低了,这时,还可以再补一针,但效果会大大降低,也就多延续几分钟吧。



医生告诉我们,通常选择打这两针的,都是因为有重要亲属还没赶到,等着看最后一眼。还有的就是病患非常年轻,父母盼望奇迹,不放弃一线希望的。听到这种事,总是让人非常心碎。

 

这些选项医生需要和家属一项项确认,一个个签字。你们仿佛在订制一个关乎生死的菜单,打一个勾,就改变了一点生命的轨迹。


这份协议真是比铅还沉。

 

直到离开了医生的办公室,我都还没缓过来。


真没想到,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他的生命将如何延续是掌握在亲属和医生手里的。不是吗,就算病人意识清醒,你也无法开口:妈,你同意肺功能衰竭时,割开气管用呼吸机吗?


这些进出鬼门关的问题,都需要我们来替亲人做出决定。



ICU里有最先进的设施和经验丰富的医生,对那些出车祸的,突发重病的,ICU是救命的地方。但是疾病末期的老人,需要临终关怀的病人,它并不是一个好去处。

 

6床的老奶奶已经肿瘤全身扩散,无法医治,家属原以为老人可以在ICU得到精心的护理,用最好的药物止痛,安祥的度过最后几天。


进去以后才知道,就算一个人全身的器管都在衰竭,血压只有40了,在ICU依然可以拖上好几个星期。消化道不管用了,可以用点滴、营养液补充;肺衰竭了用呼吸机维持;肾衰竭用血滤机;血压靠着升压药顶着,连心脏都能靠药物跳动好几天。


医生还说,最长的有人足足挺了两个月。


可是,这对已经枯瘦如柴,饱受病痛折磨,只剩下一口气的人来说,不是续命而是又落入了一个痛苦的深渊。


所有绝症末期的家属都不愿看到亲人这样离去。


气管、静脉、腹腔、大腿到处都被切开,插满了管子;由于连日插着呼吸机,脸被胶布蹭破了;用了保心脏的药后,全身的血液都供给心脏,导致末梢没有供血,老人的手指、脚、小腿布满了黑紫色的斑点,摸上去冰凉冰凉的。


失去亲人本来已经很悲伤,唯一的告慰是他走的宁静,没有痛苦。然而,在ICU的结局却是这样的悲惨。

 


刚进ICU没几天,老奶奶有一天醒过来,不断地念叨: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早知道会这样,当时就应该坚持转到别的病房,或者回家去。真后悔,没想到让我妈多受了十几天的罪。”家属后悔极了。


亲人离世后,家属除了悲伤还多了一层愧疚感。

 

此外,ICU还是一笔沉重的经济负担。


这里没有护工,所有的护理都是专业护士来做,两个小时翻一次身,每天擦一遍身,床是防褥疮的气垫床。所有的护士和医生都非常耐心、专业,有问必答,对病人态度也很好。


不过,费用是相当惊人,一周下来光护理费就有4000多。再加上药费、检查费、那些昂贵的医疗设备,一个重症病人,一周的花费起码在五六万。


病人撑上两三个月,就得让一个家庭倾家荡产。治得好还成,治不好,可不是家破人亡嘛。

 

大多数老人,他们一生节俭,却在临终过得异常奢华,每天花费高达万元。昂贵的机器和药物可以让病人的最后一口气拖上十几、二十天,都咽不下去。死亡对他们是一种解脱,但是在ICU却变得很难做到。


这些认识,没进过ICU完全是零,可当我们了解了,看到了,又为时晚矣。


这是为什么?

 


离开医院,外面的世界早已是人间四月天。仅仅一墙之隔,一边是生命的落幕,一边是冬去春来,四季轮回。人生的悲欢离合,从来不会让春色减掉一分,一树一树的桃花开得比前两天更加灿烂。


此时,这无限的春光分明是特别残酷。


我想起,家里阳台上还有两瓶老人给我们泡好的腊八醋,冰箱里有一饭盒炸酱,里面的肉丁每一块都切得肥瘦均匀还带着肉皮,炸得特别干香。这些东西不稀罕,可是人一走,哪里也寻不到了。


他死了,你才知道什么是珍贵!

 

回到家,找出来电影《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里的那首诗,读了一遍:


把时钟停住,把电话切断,给狗儿一块骨头别让它吠叫,

把琴声凝住在低沉的鼓声中,把棺木抬出来。

让送葬者进来,让盘旋的飞机在头上呜咽,在天空上潦草的写着:他死了。

在鸽子的脖子上挂上蝴蝶结,让交通警员戴上黑手套。

他是我的南北西东,是我作息的意义,是我的日夜欢唱的内容。

还以为爱可以天长地久,我错了,

繁星已经无用,把它们熄灭吧,

收起月亮,掩盖骄阳,把海水抽干,把林木扫掉。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美事。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美事”,这是对亲人离别时的心情最准确的表达。这时候,人不能强颜欢笑,只有悲伤才能抚慰悲伤。

 


今天是清明节,我把自己正在经历的有关死亡事写下来。人到中年就是参加的葬礼渐渐多过婚礼,学会面对死亡是人生给我们提出的一个新的要求。

 

毕竟,不知哪一天我们自己也会与死神共舞。死是多么可怕又多么扫兴的事!


我记得米粒六岁时,有一天突然问我:妈妈,人死了,为什么要有一个墓碑啊?


“因为,活着的人想念他们的话,可以有个去处,可以送花,烧纸,嚎啕大哭。妈妈喜欢花,你来看我时,别忘了给我带花儿啊。”


“嗯,我一定会的”米粒认真地说。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遗憾的说:“如果我死了,谁给我送花呢?而且,也没有人给你送花了。”


我笑了:“不会啊,你会有你的孩子,他会给你送花的。”


“哎,妈妈,我有一个好办法,到时候把我埋在你的旁边,这样,我的孩子来给我送花时,就可以连你的也一块送了。”


米粒高兴地说着。


我想,是孩子,是我们留在人世的这一点血脉,是我们留在他记忆中的样子,让我还有勇气面对这人生的宿命。


到死我也是他的妈妈,教会你体面的,潇洒的接纳死亡是我给你最后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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