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美国这样的海权国家来说，在亚洲大陆体面结束一场陆战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8月15日，阿富汗拉格曼省米特拉姆，塔利班人员乘车经过。图片来源：新华社
文|孙兴杰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当拜登政府还在评估三个月还是半年塔利班才能在阿富汗卷土重来的时候，塔利班已经占领了位于喀布尔的总统府，阿富汗总统加尼也变成了前总统。塔利班在不到一个月时间里攻城略地，重回喀布尔，而美国20年耗费万亿美元，如同一场噩梦。面对土崩瓦解的形势，世界头号军事强国已经不顾颜面了，“体面撤军”是美国结束漫长的阿富汗战争的重要目标。而现在，连这个小目标，拜登政府也不要了。塔利班的势如破竹，是否会开启阿富汗战后重建的新起点？ 逃离喀布尔和拜登的失败
美军的直升机在美国驻阿富汗的大使馆上空盘旋，同样的场景在46年前的西贡（现越南胡志明市）也出现过。时隔近半个世纪，同样的画面重现，这不是历史的反讽，而是历史的铁律。对于美国这样的海权国家来说，在亚洲大陆体面结束一场陆战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在7月份的时候，拜登还在鼓吹阿富汗30万政府军将会维持稳定，而现在他用同样的理由来为自己的窘境辩护：如果阿富汗军队不能或不愿意守住自己的国家，美国再驻扎一年或五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对于拜登来说，“逃离阿富汗”成为执念，这已经无关乎什么体面不体面了。与西贡不同的是，总统加尼已经成了前总统，美国20年来扶植的力量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来骂拜登的“背叛”和“抛弃”了。第一，从阿富汗撤军，是四任美国总统面临的难题，拜登誓言不会留给下一任总统。问题的关键在于，结束战争尤其是体面结束战争要比发动战争难得多，看看当年尼克松为结束越南战争做出的长期准备吧。拜登这位自诩非常懂外交的总统在阿富汗局势剧变之际，表现得完全是个“菜鸟”。撤军的目标是明确的，两党也没有异议，但是撤军的节奏和进程是拜登可以运筹的。喀布尔机场上美国的“大逃亡”首先是拜登的失败。美国毫无颜面的败退，让世人对拜登政府的战略运筹能力深怀疑虑，而美国的盟友也有理由怀疑拜登兑现承诺的意志和能力。第二， 美国在阿富汗打了20年仗，情报部门对阿富汗局势的评估出现了重大的失误。美国前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曾将阿富汗战争的目标定为，美军撤出之后，阿富汗政府能够阻止塔利班卷土重来，避免阿富汗成为恐怖主义的温床。此后美国的目标是美军以及北约盟国有充足的时间从阿富汗撤军，长则半年，短则3个月。但是没有想到的是，30天不到，形势剧变，美军撤退的计划被完全打乱。在阿富汗的美国公民还没有来得及撤退完毕，更不要说曾经帮助过美军的阿富汗人了，拜登不得不下令增派士兵接管喀布尔机场，保护美国人撤退。第三， 阿富汗已经成为美国沉没成本，20年的阿富汗战争耗费巨大。从阿富汗撤军是拜登政府的战略止跌，即便在阿富汗投入了万亿美元，已经成为沉没成本，美国没有时间和资源收回这些成本。
▲7月2日，阿富汗帕尔万省，美国和北约军队撤离后的巴格拉姆空军基地。图片来源：新华社
事实上从奥巴马时期，美国就想从阿富汗“逃离”。所谓的“亚太再平衡”、“印太战略”都是这种战略转向的口号，不从阿富汗拔出腿，美国就没有资源推进所谓的“印太战略”。
美军、塔利班和阿富汗政府之间
存在微妙的三角关系
对于拜登来说，在副总统任期中，与阿富汗政府打交道也不在少数，但是他对喀布尔的领导者并无好感。美国前任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讲了个故事，当时的阿富汗总统卡尔扎伊说，如果没有外部力量干预，他将加入塔利班。另外，美国投入了大量的援助资金，但并没有让阿富汗发展起来，反而让阿富汗政府的腐败愈演愈烈。拜登没有预料到喀布尔被占领吗？他不仅预料到了，而且也接受了，唯一出乎意料的是，没有想到阿富汗政府军如此不堪一击，没有能够“掩护”美军的撤退。塔利班发表声明说，不会威胁到美国的利益，这为拜登“义无反顾”撤退增加了一道保险。对于拜登以及美军来说，有理由，也有能力调整撤军的进程，甚至终止撤军。20年来，塔利班也学聪明了，不给美军重返战场的理由。可以说，美军、塔利班和阿富汗政府之间存在着微妙的三角关系。对塔利班来说，现政府垮台，美军撤退，才是塔利班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塔利班已成为政治整合力量
塔利班领导人巴拉达尔发表视频声明说，塔利班一周内就迅速攻占全国所有主要城市，世界上无人能及。但是，真正的考验才开始。塔利班发言人也宣告，阿富汗战争已经结束了。
▲8月11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拍摄的因战乱逃离家园的儿童。图片来源：新华社
美国军队还在喀布尔，塔利班就宣布战争已经结束，这预示着经过20年战争的淬炼，塔利班已经成为政治整合力量，在积累自己的政治合法性。
首先，占领阿富汗全境只是政治统治的第一步。塔利班在20多年前也曾在短短两年占领阿富汗全境，但是5年后，就被赶出了喀布尔。要成为合法的统治者，塔利班需要解决内外合法性：对外要与各方力量交好，至少不与主要大国发生冲突。塔利班发言人承诺，塔利班将保障外国公民和外国使团的安全。对美国来说，“逃离喀布尔”，至少不会像“逃离德黑兰”那样狼狈不堪。另外，塔利班需要消除外国对阿富汗成为恐怖主义庇护所的担忧，其发言人表示，“我们决不允许任何人利用我们的土地来攻击任何人，我们也不想伤害他人”。“9·11”以及“基地组织”是塔利班在20年前“失国”的原因，其教训当然是惨痛的。其次，塔利班对喀布尔围而不打，在形式上实现了权力的和平交接，为阿富汗的和解以及建立包容性政府创造了条件。未来塔利班组建的政府有可能是吸纳非塔利班人士，为阿富汗的和解和重建创造机会。最后，塔利班要开启阿富汗的进程也会面临着各种各样的挑战。塔利班不费一兵一卒地攻城略地，并非塔利班军力强大，而是地方军阀望风而逃。这些地方势力依然是阿富汗政治的底色。另外，20年之间，塔利班的力量也地方化了，要在塔利班内部实现集权尚且不易，何况要在不同的部落、教派、民族之间实现整合，建立中央政府。美军在阿富汗经营了20年，看上去有中央政府，还有一支30万的军队，但是，一夜之间，如鸟兽散。这可能是塔利班面临的最尖锐挑战，更是阿富汗人民面临的难题，时代转换的尘埃就是一个个生灵的命运。特约撰稿人 | 孙兴杰（吉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所长、教授）
编辑|张笑缘
校对|翟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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