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家瑜:赫梯节日空间及其国家治理策略
一、赫梯节日活动中的现实空间
如果国王在其他地方过冬,当春天来临时,国王将从那里启程去塔胡尔帕城。但他不会到卡塔帕城,在卡塔帕城不能有任何神灵献祭仪式。但如果国王愿意的话,他也会去卡塔帕城,但他不能为神做任何事情,也不能举办大会。
由此看来,卡塔帕城在安塔赫舒节日中属于可去可不去的城市,但在关于努恩塔瑞亚斯哈节日的记载中却如此表述:“第一天在卡塔帕城举办了大会。”显然,卡塔帕城在两个节日中的功能不完全相同,很可能与该城在特定时段是否安全有很大关系。此外,节日物品会在一些城市之间辗转,如安塔赫舒节日第3—6天,会在阿丽娜城、塔维尼亚城和哈吐沙城等城市举行狩猎袋传递活动。
在普什库如努瓦山,公山羊[将被献给]普什库如努瓦山的“七神”,鹿群被献给了普什库如努瓦山……在塔哈山(是)呼喊(活动)的节日。
次日,在阿丽娜城(举行)赫[梯的]安塔赫舒节日,在普如什汉达的房屋(É Purušhanda)中,他(国王)拿起安塔赫舒。[第九天]。次日,国王离开阿丽娜城,乘坐轻便马车到了哈吐沙城。他们把神兹特哈瑞亚带了出去。国王到了伽兹玛尔的房屋(É Gazzimar)。
二、赫梯节日中的想象空间
安塔赫舒节日中有一份献祭名单,献祭对象是各城市的神灵,被提及的城市超过50个。其中,兹帕兰达城和塔维尼亚城等是活动必经之地,属于该节日的现实空间,但为期38天的安塔赫舒节日,显然不可能把所有城市巡行完毕,有些城市肯定不在活动经过的城市之列,在此仅以献祭名单中的哈勒坡城为例加以说明。
哈勒坡城在赫梯文献中写作Halpa/Halba/Halap,亦被称为阿勒颇,位于叙利亚北部地区。在古王国时期,哈吐什里一世和穆尔什里一世都征战过哈勒坡,后者更是掳掠过此城。《铁列平敕令》记载,穆尔什里一世去了哈勒坡城,击败该城的守卫者,把众多俘虏以及他们的财产带回哈吐沙城。虽然中王国时期因国力衰落无暇顾及叙利亚地区,但到了新王国苏皮鲁流马一世时,哈勒坡城被再次征服,其子铁列平成为哈勒坡城的封王,最初负责当地军事行动,后来又成为“大祭司”,负责司法和宗教事务。哈勒坡城作为叙利亚地区重要宗教中心之一,对雷雨神的崇拜一直是其传统,自被苏皮鲁流马一世征服后,该城的雷雨神崇拜才真正对赫梯王国产生影响,而此时哈勒坡城的诸多神灵已融合胡里人的宗教文化因素。可见,哈勒坡城作为赫梯封侯国之一,在行政管理系统上属赫梯地方政府,负责管理赫梯在叙利亚的土地和臣民,在宗教信仰文化上对赫梯有一定影响。即便如此,因其地理位置远离赫梯核心区和腹地外围区,哈勒坡城几乎不太可能成为安塔赫舒节日,乃至任何赫梯国家性节日中统治者巡行时能够到达的城市。
换句话说,安塔赫舒节日活动未在哈勒坡城举办,但以哈勒坡城雷雨神的名义将该城纳入节日之中。可将此种以特定方式出现的城市理解为“想象空间”,即正在某空间内举办的节日所无法到达的另一空间,它是在现实空间里通过节日仪式活动对另一真实空间的“想象”。想象的空间并不止于节日巡行中无法到达的城市和地区,还包含能够到达的城市和地区。例如,在哈吐沙城举办围绕阿丽娜城太阳女神的节日活动,节日现实空间是哈吐沙城,想象空间是阿丽娜城,因为节日并不在阿丽娜城举办,阿丽娜城只是以神灵的名义出现在哈吐沙城举办的节日中。与现实空间相比,想象空间范围更广阔。赫梯帝国时期的疆域体系主要包括核心区、腹地外围区、附属国和封侯国四类,赫梯节日通过想象空间几乎将上述区域全部囊括在内。
在赫梯节日中,向各城市的神灵献祭只是体现想象空间的形式之一,为城市神灵举行节日或向它们祈愿等活动也是重要方式。例如,在安塔赫舒节日的第12天,就有“为奈里克城的雷雨神举行了安塔赫舒节日”第17天是“向萨穆哈城(Šamuha)的雷雨神献祭”,第22—25天多次出现“向哈,塔瑞那城(Hattarina)的伊什塔尔神祈愿”,第24天是“为内努瓦城(Nenuwa)的伊什塔尔神举行安塔赫舒节日”第28天和第30—31天分别是“国王将向塔巴拉山(Tapala)祭酒”、“国王和王后,……向胡尔沙那沙城(Huršanaša)的雷雨神祈愿”等活动。举办此类祈愿或节日活动的地点都在哈吐沙城,相当于在都城为其他城市和地区的神灵举办节日庆祝活动。
除了在都城哈吐沙祭拜其他城市的神灵,人们在其他城市和地区也会祭拜各地神灵。在普什库如努瓦山有“[站着的]国王向阿丽娜城太阳女神、普什库如努瓦山(神)静静地敬酒一次……站着的国王向普什库如努瓦山的雷雨神静静地敬酒一次”,“(在普什库如努瓦山)坐着的国王和王后向雷雨神和兹帕兰达城的雷雨神敬酒”。在安库瓦城则有向各城市神灵的献祭名单:
给库马尼城的雷雨神( )……给安库瓦城的天空雷雨神和安库瓦城的房屋雷雨神……给阿丽娜城太阳女神和舒鲁帕什城的神海帕特( )……给卡塔帕城的神海帕特,库马尼城的神海帕特……给兹帕兰达城的雷雨神……给奈里克城的雷雨神。
你要举起哈吐沙城的[诸神!]……你要尊敬胡拉山(神)、普什库如努瓦山(神)!……当国王在春天为了祖尼节日去往安库瓦城。在安库瓦城,哈棱图屋中有一个大(会)。
还可看到,人们会在都城哈吐沙为其他城市的标志性神灵建造神庙。安塔赫舒节日第21天活动举办地,是哈吐沙的哈勒坡城雷雨神神庙,第22天是哈吐沙的塔乌瑞沙城保护神神庙。努恩塔瑞亚斯哈节日的第5天提到,“咒语祭司带来8位阿丽娜城太阳女神,并将其放进哈棱图屋:分别是3尊神像和5尊带名字的神像”。此类情况表明,外地的神灵(雕像)会“来到”都城哈吐沙,人们为其修建庙宇并举行祭礼。
从神灵或神庙名字看,与之相关的各个城市,既有节日巡行路线上的阿丽娜、安库瓦或兹帕兰达等,也有巡行不易到达的城市,如奈里克城、萨穆哈城、库马尼城等。阿丽娜等城市属于赫梯王国核心区,萨穆哈城以及库马尼城等则属于腹地外围区。
关于努恩塔瑞亚斯哈节日的记载,还有“来自图尔米塔城的桑伽祭司向国王跪伏,他们献上来自图尔米塔城的盐罐”等话语,表明虽然在努恩塔瑞亚斯哈节日中,赫梯统治者并未巡行到图尔米塔城,但来自该城的桑伽祭司和物品却出现在节日中,此时的图尔米塔城也是一种想象空间。此种现象在其他国家性节日中多次出现,安塔赫舒节日的祭司群体有阿丽娜城的涂油祭司(
阿丽娜城的涂油祭司、兹帕兰达城的涂油祭司和乌巴如 们向国王跪伏。阿丽娜城的桑伽祭司和兹帕兰达城的桑伽祭司戴着头盔站立,他们没有跪伏。
他们在活动中还会被分配一些物品:
风干后的牛肉、羊肉、兔肉、鸟肉,1桶葡萄酒、1桶马尔努瓦饮料、1桶瓦尔希饮料被递给阿丽娜城的桑伽祭司,金矛和3个木盘子被递给兹帕兰达城的桑伽祭司。
其次,行政管理人员会到都城参加节日活动。有一类名为“阿格里格”的地方官员,当他们向国王行跪伏礼时,传令官会大声宣读其城市名。前文提及,在哈吐沙城会有以某个城市命名的房屋或建筑(即普如什汉达房屋、伽兹玛尔房屋和宫殿),此种情况在基拉姆节日“阿格里格跪伏仪式”活动中同样存在:
国王走过来,在舒克兹亚城的房屋 门口,它的阿格里格跪伏……在安库瓦城的房屋门口,它的阿格里格跪伏……在扎拉纳城的房屋 门口,它的阿格里格跪伏……在卡什图瓦纳城的房屋 门口,它的阿格里格跪伏。
在奈里克城被卡什卡人占据时期,穆尔什里二世和穆瓦塔里二世只好选择在哈吐沙和乌特如那举办普如里节日部分仪式。实际上,此举也是赫梯人对节日想象空间的运用,即将奈里克城作为想象空间“带到”哈吐沙城和乌特如那城。此种形式同样体现在海苏瓦节日中:
王后普都海帕命书吏之首瓦尔瓦兹提(Walwaziti)在哈吐沙收集了基祖瓦特纳的泥板,然后把这些海苏瓦节日的泥板以天为单位抄录下来。
基祖瓦特纳原本是安纳托利亚半岛东南部的独立王国,后来成为赫梯附属国,到此时成为一个城市或地方政权。发轫于基祖瓦特纳的海苏瓦节日被“请到”都城哈吐沙举办,基祖瓦特纳同样成为赫梯节日中的想象空间。
综上,想象空间不仅指节日巡行活动无法到达的城市,还包括节日活动经过的城市。此外,想象空间可能从现实空间转变而来,在军事安全局势稳定时,节日活动会在当地举办,此时便是现实空间;在局势不稳等情况下,它们会以想象空间的形式出现在都城哈吐沙的节日活动中。从地理范围上看,想象空间涵盖的范围更加广阔,封侯国、附属国、腹地外围区与核心区均在其中。毕竟节日活动常受限于一定时空范围,不可能涵盖全部地理空间,所以一些城市会以该城的神灵及其神庙或房屋、宫殿等为载体,出现在赫梯节日之中。各城市和地区的神灵、宗教和行政官员在节日期间聚到都城,甚至把原本在其他城市和地区庆祝的节日也“请到”都城举办,赫梯节日通过想象空间呈现出“四方来贺”的繁荣景象。
三、虚实节日空间交织下的国家治理
赫梯之所以能在古代近东地区与埃及、巴比伦和亚述等强国并驾齐驱,与其强大的军事力量、活跃且内涵丰富的外交行动、卓有成效的封侯政治等国家治理能力密不可分。作为宗教活动,赫梯节日完全属于国家内政管理范畴,如“节中节”就是国王实行政治统治和文化管理的产物。国王和王后等统治阶层在节日活动中占主导地位,节日庆典成为赫梯治理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如前文所述,赫梯节日举办既有现实空间,又有想象空间,统治者究竟如何利用节日空间实现对国家的治理?
虽然有学者认为KUR或halzi在城市名前表示“行省”之意,但到目前为止,并未发现赫梯有明确的中央—行省两级管理体制。自定都哈吐沙后,以都城为代表的宫廷权力,与各城市、封侯国乃至附属国为代表的地方势力,本质上是中央与地方之间的关系。赫梯历史上尽管数次迁都,但主要还是以哈吐沙作为王室所在地,几乎就是中央权力或王室权威的代表,其他位于核心区、腹地外围区,以及附属国和封侯国的城市,都可以被视为地方单位。
赫梯节日的现实空间主要集中在核心区之内,是赫梯王国最能有效控制的区域,也是节日巡行能够实现的重要基础和保障。想象空间不仅有核心区城市,也包含腹地外围区、附属国以及封侯国等地的城市。赫梯自定都哈吐沙以来,对核心区及腹地外围区的控制相对稳定,而成熟的附属国和封侯国体系随着帝国崛起和对外征战才逐渐形成,故在赫梯不同历史阶段,统治者在国家治理过程中对于节日空间虚实交织的运用不尽相同,侧重点亦有所差异。
古王国时期,哈吐什里一世之子被任命为哈吐沙周边地区的封王,但此时封侯国体系尚未形成,他们在被征服地区也未建立长久统治机制。哈吐什里一世或穆尔什里一世对叙利亚以及巴比伦征战,仅仅是掠夺之后满载而归;即便是核心区内一些城市,也时常敌视或反叛赫梯,《铁列平敕令》提及的马提拉城即是赫梯国王阿穆那的诸多敌人之一。在此种形势下,虽然赫梯国王已开始利用节日进行统治,但相对成熟的“巡幸京畿”和“四方来贺”局面并未形成。从古王国的基拉姆节日看,受限于赫梯实力及统治策略欠缺等因素,国王夫妇只能在都城内完成“巡幸”,而“来贺”的各类祭司和阿格里格官员也主要来自核心区城市和地区。国王夫妇虽然未去其他城市开展节日巡行,却派王子或祭司等高级官员到地方参加节日活动。此种情形应可视作“巡幸京畿”与“四方来贺”的雏形。
中王国时期,由于基祖瓦特纳和米坦尼(Mitanni)等强国横亘在安纳托利亚、两河流域以及叙利亚之间,赫梯统治者便开始转向内政建设。在此历史背景下,统治者运用节日虚实空间治理国家的能力进一步发展。从普如里节日的别名“奈里克城的普如里节日仪式”(purulliya-Festival von Nerik)不难看出,在奈里克城被卡什卡人占领前,赫梯国王应去此处参加了节日活动,因为该典礼的高潮部分即是在圣城奈里克让国王的权力合法化,也表明此时的国王巡行已突破古王国时期的限制,即不再是在都城内象征性巡行或是由王子等代替巡视地方。到奈里克城被卡什卡人占据时期,在都城哈吐沙等地举办普如里节日显然是国力不济的无奈之举,他们无法从卡什卡人手中夺回圣城奈里克,只能选择在节日里把想象空间融入现实空间。
新王国崛起后,帝国版图随着诸代国王对外征战不断扩大,内政管理方面除建立附属国和封侯国体系,编纂训诫条例、法典等各种统治手段和策略也更加丰富,在宗教方面,对节日活动虚实空间的运用亦更为成熟。此时,赫梯王国的核心区相对稳定,主要包括地方行政中心、圣城、边防哨所以及封给军功贵族的乡村庄园,地方行政中心由国王任命的官员直接统治,一些辖区的司法和宗教活动由长老会监管。此种情形为国王在安塔赫舒节日及努恩塔瑞亚斯哈节日中的巡行,奠定了重要政治基础和安全保障。在核心区内,赫梯统治者(尤指国王和王后)的节日巡行之路从都城出发,前往其他城市,在目的地“举办大会”,进行“侍卫与宫廷侍者的跑步比赛”等活动,大会的内容可能是宴请各城地方显贵,而跑步比赛也许就像现代军事演习一样,旨在彰显王室及其所代表的中央政府权威。在安塔赫舒节日第7—8天,“国王从轻便马车上走下,向城市跪伏”,可能借此表达对地方城市的尊重和笼络;各地方城市的献祭活动,也是中央政府对地方恩威并施的体现。
赫梯腹地外围区主要介于王国核心区与卡什卡人、米坦尼王国、基祖瓦特纳王国、阿尔查瓦(Arzawa)等族群和国家之间,历代赫梯国王都试图通过军事、外交、迁民等手段控制上述区域,腹地外围区常因国王个人能力以及赫梯国力强弱而有所变化。例如,前文提及的胡尔沙那沙城可能位于半岛西南部卢卡地区,该区域深受阿尔查瓦国影响,对赫梯的态度一直摇摆不定。因此,如何有效控制腹地外围区成为新王国统治者思考的问题,即如何消耗最少军事力量,让这些地区臣服而不是倒向敌人。于是,发轫于古王国、成型于中王国的节日虚实空间形式便被纳入赫梯统治者的考量范围,他们将地方城市的神灵“请入”国家性节日,城市亦随之以想象空间的形式出现在节日活动中,无疑是赫梯统治者在宗教文化治理方面的一种尝试。
附属国以及封侯国体系是赫梯新王国时期军事征战的成果之一,它将赫梯疆土延伸到安纳托利亚半岛大部分地区及叙利亚北部。赫梯国王通过条约、敕令、书信等形式与附属国以及封侯国国王,确立双方在政治、军事和经济等方面的权利与义务。在利用宗教巩固统治层面,赫梯统治者主要通过“吸收”附属国以及封侯国所信奉的诸多神灵,试图建立双方的宗教文化联系,如条约里就有专门的“神证和人证”,“神证”部分通常包括签约双方的神灵。
赫梯附属国和封侯国主要分布在半岛西部、东部和南部及叙利亚北部,此区域受到鲁维文化和胡里文化影响。在赫梯国家性节日庆典中,由于时空限制等诸多原因,赫梯国王无法亲赴附属国和封侯国“巡幸”,其统治者亦无法“来贺”,但所在地区人们信奉的鲁维和胡里诸神却可以突破限制,成为节日庆典“座上宾”。最明显的案例莫过于哈勒坡城雷雨神及其神庙,显然是将封侯国哈勒坡的神灵信仰置于都城哈吐沙,本质上是赫梯从中央层面对地方政府在宗教文化方面的“引进”和“吸收”。此外,在努恩塔瑞亚斯哈节日中,还可看到下述仪式:
人们为桑伽祭司铁列平敲打桌子;为卡尔开米什王国的国王沙里库苏赫敲打阿德吉桌子( )……为穆瓦塔里敲打阿德吉桌子。
穆瓦塔里指赫梯国王穆瓦塔里二世。桑伽祭司铁列平和卡尔开米什王国的国王沙里库苏赫,分别是苏皮鲁流马一世的儿子、穆瓦塔里二世的叔伯,他们曾被苏皮鲁流马一世派到叙利亚北部地区,分别担任哈勒坡、卡尔开米什的封王。可见,赫梯统治者将地方封侯也纳入国家节日庆典,为其与赫梯先王一起举办献祭仪式,说明后世赫梯国王不仅“引进”封侯国的神灵信仰,还将封侯国已故封王纳入王室祖先崇拜,由此实现地方封王在国家性节日庆典中形式上的“来贺”。
综上所述,赫梯王国在举办国家节日庆典过程中,不断将现实空间与想象空间加以结合,“巡幸京畿”与“四方来贺”逐渐演变为节日庆典仪式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巡幸京畿”是国家权力自上而下进入各地方城市的重要途径,通过节日巡行中的各种典礼仪式,王室或中央权威得以彰显。不仅如此,赫梯统治者将各地方城市的文化符号自下而上地“请入”都城,此举不局限于王国统治核心区,而是涵盖腹地外围区、附属国以及封侯国,由此将节日巡行过程中“力不能及”的地方城市纳入其中,甚至将地方性节日提升为国家性节日来庆祝,形成“四方来贺”的繁荣景象,极大延展了赫梯节日的空间范围,也扩大了赫梯国家宗教文化管理所涵盖的空间。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巡幸京畿”和“四方来贺”也有不足之处。首先,它们需依附于节日庆典而存在,节日庆典仪式又是赫梯政治局势稳定的产物,因此只有赫梯军事力量足够强大,足以保证核心区安全,统治者才能实现“巡幸京畿”,“四方”也才会“来贺”。相反,在赫梯因王室内乱或外敌入侵衰落之际,统治者尚自顾不暇,能否正常举办节日庆典亦未可知,更遑论节日中的“巡幸京畿”和“四方来贺”。其次,虽然“巡幸京畿”和“四方来贺”的结合,得以实现“地方—中央—地方”权力互动模式,但囿于两种形式的时空限制,其发挥作用的实际范围很可能还是在赫梯王国核心区。虽然腹地外围区、附属国以及封侯国会派人前来观礼或参加活动,但节日庆典并未真正进入远离赫梯王权中心的地方城市,如此一来,从政治管理的实际效果看,其笼络及威慑效果显然无法与核心区相比。
结 语
在文化意识形态上将地方权力及其背后的各民族文化纳入国家治理体系,几乎是古代中央集权制王国及统治者的夙愿。虚实结合的赫梯节日空间,为赫梯王国提供了重要宗教文化管理依托。“巡幸京畿”让赫梯统治者借节日庆典仪式举办之际定期巡视王国核心区;“四方来贺”的景象呈现在各地方势力面前,让他们感受到赫梯王国的强盛,进而起到震慑人心的作用。赫梯统治者常采用军事征服或订立条约等手段,控制和管理腹地外围区、附属国以及封侯国等,节日里的“四方来贺”显然已超越传统“逼迫性”手段,上升到文化软实力层面,试图营造出双方在宗教文化意识形态上的认同感,发挥笼络人心的作用。此外,与古代两河流域传统观念中的“天下四方之王”相比,“四方”显得更具体和务实,直接对应赫梯统治下的各地方城市,国王虽在名义上只是“赫梯国之王”
赫梯王国历史上并没有明确的国家疆域界线,从古王国时期远征叙利亚并占领巴比伦城,到新王国时期与埃及法老大战于卡迭什城,及至远征地中海的塞浦路斯岛,赫梯诸王都在不断探索所能征服疆域的空间极限。然而,从赫梯国王
“巡幸京畿”和“四方来贺”还是一种“地方—中央—地方”的权力互动模式,即通过“来贺”将地方宗教文化上升到国家宗教信仰层面,再由“巡幸”推广到各地。此种模式是否与赫梯王国在对外军事征服中采取的迁民政策有关?对此需进一步探讨,但不排除可能性。毕竟赫梯王国往往会把被征服地区的居民掳掠并迁至其他地区(一般处于赫梯人可控范围内,也许就是核心区或腹地外围区),所以宗教文化上的“地方—中央—地方”模式,恰好符合统治者安抚和管理被征服地区居民的需求。不管如何,通过节日活动中的“巡幸京畿”和“四方来贺”,赫梯统治者在行政、宗教和文化等多个层面实现对地方的治理。之前以军事征服为主的统治手段,逐渐转变为依靠宗教文化实行管理,丰富了赫梯人的国家治理手段,提升了国家治理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