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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真和尚弘法方式怪异，

有道理就顺着他，

否则，幺蛾子满天飞。”

7月24日晚，南京市发布《关于南京玄奘寺供奉侵华日军战犯牌位事件调查处理情况的通报》。

7月25日凌晨，南京广播电视台微信公众号刊发了对此事的视频采访报道。其中，玄奘寺供奉侵华日军战犯牌位者吴啊萍、玄奘寺住持传真等多名当事人出镜。

吴啊萍最后忏悔说，“特别想跟所有被我伤害到的人道歉，就是特别特别想跟所有人忏悔，就是真的是不知道做什么能够弥补，觉得我也愿意接受法律给我的任何制裁。”

下文来自2017年3月的网易《路标》，作者为郭清媛。

5年后，“玄奘寺供鬼”事发。

现在回头再看2017年的这篇文章，虽然为释传真粉饰过多，但是或许为判断此人的因与果提供了某些踪迹和线索……

玄奘寺原住持释传真

原文如下——

2016年6月3日，江苏省委原常委、南京市委原书记杨卫泽被提起公诉。这条新闻，南京玄奘寺方丈释传真等了许久。释传真是南京佛教界的“知名和尚”，他拒红尘情分、穿梭官场。

于他而言，官商名利场是他弘法利生的阶梯；于官商而言，名寺高僧，又是政绩商机的助推剂。

释传真与杨卫泽曾“如此合作”过，听到杨卫泽被提起公诉，释传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因果轮回自有定论，还是祝福他。”

2016年5月6日，北京西站，一个身材矮胖、面色红润的和尚在进餐。

他叫释传真，是南京市玄奘寺方丈、南京市佛教协会副会长。进餐完毕，几个人拖着他要合影，释传真乐呵呵配合，求合影的人向他致谢：“谢谢释永信法师，您刚从少林寺到北京吗？”

释传真总被误认为少林寺方丈释永信。

在国外，释传真常碰见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跑向他喊：“ShaoLin(少林)!KongFu(功夫)!FangZhang(方丈)。”

“No!No!，我不是ShaoLin Temple(少林寺)!我比永信 more beautiful(更漂亮)。”这是释传真的惯常幽默。

释传真与释永信都是安徽颍上人，无血缘关系，同为佛门弟子，俩人唯一的联系，就是释传真非常认可释永信的弘法方式，“他那张脸，外国人看了都知道是少林寺，他让世界看到了少林和禅宗。”

如何弘法利生，是佛教界大和尚的终极命题。释传真的方式，是在僧俗两界左突右击，为自己杀出条另类修行路。

29年前，释传真不懂佛法不信鬼神，也穷的吃不上饭。只因寺院可以吃饭读书，跑去剃度出家寻求归处。

之后，他“婉拒红尘情分、考南京大学，怒争南京市宗教局副局长职位”，上下腾挪，他成了南京市佛教协会副会长、南京市政协委员。部级官员与他谈笑风生，商界显贵对他鞠身行礼。你来我往间，他筹拍电影、修建供奉佛顶舍利的寺院。传真大和尚，成了金陵城的僧卢下的一道风景。

不负如来只负卿

释传真当了29年和尚，鬓角处的寸发已白。

这鬓边白发不妨碍他提及少年情事时，从嘴角扩展到鬓边的笑意。

1987年，释传真19岁，居住在安徽省阜阳市颍上县，他想读书，身体不好贻误了考试，家中穷得吃不起饭娶不上老婆，他跑出家门打算寻口饭吃。

此时，他的同乡刘应成已在少林寺出家7年，法号释永信。同乡一位老师，写了介绍信，指点他奔赴嵩山少林寺，去找释永信。释传真在嵩山脚下住了3天，在少林寺达摩洞从夕阳薄暮呆到黎明破晓，南下去了南京栖霞寺。

“我不信鬼神，也不知道啥是佛教，我那会儿就想上学。”释传真听说，南京的和尚可以读书，这满足了他从小就有的文艺追求。

剃度、拜师、上佛学院，释传真浪迹多年的肉身找到了栖息处，他曾在日记中写，“我以前穷得吃不起馒头，现在我有饭吃还有书读，我终于找到了归处，我会忠诚于它。”

“他立志要做个有作为的和尚。”释传真的高中同学朱先生称，释传真出家后，身在南京的高中同学，在栖霞山聚会，释传真不喝啤酒不碰牛肉，实在拗不过同学相劝，释传真抿了口酒。

“酒肉倒在其次，传真放弃过一个好姑娘的追求。”释传真的另一位同学王家俊称，他在佛学院就读期间，宗教界各教派有共同文艺爱好的青年男女，经常一起谈论诗歌与文学，传真与一位女同学十分投缘，女同学甘愿为释传真放弃一切，他断然拒绝。

释传真至今记得女同学被他拒绝时，眼中的凄苦。他说：“我一个人流浪惯了，在佛陀的世界里，我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生活的空间，年轻的我不是没有动心，是心存矛盾，佛教的恩德，师父的教诲，让我如打破五味瓶一样难受。”为此他还为这位女同学写过一首诗，“相思夜入梦，梦由相思醒，还想入梦时，晨钟催人起。”

他拒绝的追求不止一次。

佛学院毕业后，释传真在栖霞寺当典座(斋堂伙食负责人)期间，提出粮票改革，为取得粮站对寺院的大米供应，他不断去与粮站的女站员拉关系，一来二去，二人互生情愫。

“那个女孩子人特别好，经常主动去帮我要大米，说话声音还很好听很好听!”释传真提及粮站女孩，抿了两次嘴，忍住不要咧开嘴笑，但嘴角与眼睛之间的笑纹，划到了耳朵根。

“袈裟无奈空多情，不知佛性平常心。最是世上痴情人，偏做人间苦行僧。”释传真把诗送给粮站女孩后，她就嫁人了，“佛说不不不，不能娶她，娶她我就当不了和尚了。”

“这个传真和尚，真的很守戒律，这么多年没听到什么犯戒的传言，就是爱找事，出风头，让人头疼得不得了！”南京市宗教局某官员如是说。

释传真很喜欢这种评价，他个人微博的简介是“第一个考大学的和尚，第一个考公务员的和尚，第一个拍电影的和尚”，所有不破不立的事情，都让他兴奋。

南京佛学院毕业后，释传真想拍电影，大和尚呵斥他搞花花肠子，佛教协会要给他迁单，于是他暂停了这项工程。

无所事事，释传真看见南京大学招收成人大学生，打算报考。

释传真回忆，报考、招录阶段，都存在困难，因为固有观念还不接受“和尚考大学”，他逐个去省招办和南大招生处说服了相关负责人，以超过分数线30分的成绩，被南京大学历史系录取。没想到，报到前夕，寺院当家和尚与时任宗教局副局长，均以“和尚就应该念经”为由，反对他去南大脱产就读。

释传真以死相逼，他跳到老和尚炕上，胳膊夹住老和尚脖子喊“你不让我上学，咱俩一起往生（佛教词，去死的意思）”，老和尚无奈通过。

搞定老和尚，他又想着如何说服宗教局官员。

释传真拿一个钵，跑到其办公室直呼其名，嚷嚷着“你不让我上学我天天跟着你吃喝拉撒，你这个XX，我上学有什么错”，这位官员最终乖乖就范。

释传真身披袈裟的身影，让南大学子上厕所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南大四年，释传真积累了知识与人脉。

南京市很多官员，与释传真相识久了，会得如此共识：“传真和尚弘法方式怪异，有道理就顺着他，否则，幺蛾子满天飞。”对此，南京市宗教局前局长朱淮宁感受深刻。

2003年，朱淮宁正在贵州考察，突然接到上级电话，要他连夜赶回南京。“你晓不晓得那个传真和尚要考公务员了，赶紧回来救火。”当时江苏推行公务员选拔制度改革，符合一定条件的人皆可报考。

释传真要竞选宗教局副局长！他带着3位居士，去市委组织部报名处申请报名表，却没想工作人员把3位居士当成记者，立马给了他表格。释传真火速返回寺院，召开新闻发布会，他通知了南京城10余家新闻单位的记者。为防止消息不出省，他又连夜找朋友，把消息发到了省外论坛上。

当时报道这一新闻的上海某媒体记者称，他发现这一消息后，专程给南京市委组织部打电话核实过，随即发了稿子。

于是，“和尚要考公务员”的消息，围剿了南京城。

朱淮宁救火成功，释传真没考公务员，“公务员风波”让他小有名气，《鲁豫有约》要采访他，释传真认为，让俗世的人，看到和尚也有思想、能力，目的达到，够了。“还考什么公务员，当官多憋屈。”

佛法不离世间觉

释传真说，他“上蹿下跳”掀起满城风雨，都是为了早点完成他拍摄《栖霞寺1937》的心愿。为此，他积累人脉、利用一切机会去通达官商，终得贵人相助、勇闯省委大院完成了这一心愿。

《栖霞寺1937》的主角栖霞寺，卧在南京栖霞山腹地，释传真出家的头16年，在此度过。入寺第三年，释传真意图通过影像记录栖霞寺的历史，以及栖霞寺在抗日战争期间，收留南京难民的故事。他当时求助于汤山炮兵学院电教馆的专业人士进行润色。这一举动遭到了寺院大和尚、南京市佛教协会以及南京市宗教局的三方反对。“和尚不念经，搞这些烟花醉柳的，不像话。”

“胳膊拗不过大腿。”释传真说，师父劝他，“你喜好标新立异，容易惹人厌烦，生出嗔恨心，如果被迁单，和尚都当不了，根基不稳机缘不到，拍电影的事情，何必执着。”

“只要执念在，机缘总会到。”之后的岁月，释传真凭借这份执念，把握住了一次又一次机缘。

1996年，释传真从南京大学历史系、中文系毕业回寺院之后，想当扫地僧。

佛教丛林的扫地僧，工作时间相对自由，有成就者颇多，因为扫完地，可以有充分的时间学习并结交好友，为自己想做的事建立资源。

事与愿违，他当了门头僧，俗称“门卫”，一天到晚只能守着大门，抓小偷打假和尚是他的主要成就。

不过，也有时来运转的时候，1996年冬，阳光打在寺院大门上，释传真准备关寺门时，时任南京市宗教局局长杨荣良出来了，他冲正在关门的释传真喊：“是上大学的传真和尚吗?怎么在看大门啊。”这次偶遇让二人达成共识“南大毕业的高材生，应该学有所用”。

“年底执事班子换届，你准备一下，去客堂吧。”这是局长应允下来的。

佛教丛林里，寺院除方丈外，有四大班首八大执事管理寺务，四大班首为方丈的主要助手，寺院的大小事务主要由八大执事管理。建国之后，在统战部与宗教局的双重管理下，寺院大和尚与宗教局，以及佛协，共同作用于寺院班首执事班子的构成，和尚有建议权，宗教局有直接任命权。

1997年，寺院换届之后，释传真跻身栖霞寺八大执事之列，成为知客僧。知客被称为佛教“丛林纲纽”，是客堂的主要负责人，职掌接待外来宾客的事务，是寺院与外界联系的纽带。凡政府官员，主要施主及四方名僧大德至寺者，皆由知客或其手下执事陪同。

“当上知客后，认识了很多官场上的人，他们为我提供了很多支持。”释传真称，当地省委某领导，也是在1997年前后，与释传真相识。

这位领导初到金陵曾分管旅游和文化，栖霞寺当时也在打造旅游文化景点，两人就此相识。释传真说，这位领导当时为栖霞寺的对外开放，做出了很大贡献。

此后，释传真成为南京市佛教协会常务理事，南京市青年联合会常委，这让他结识了不少南京市的中产阶层。时任南京市宗教局局长朱淮宁称，释传真个人社会地位的提升，使他与栖霞寺僧团领导层的矛盾日益凸显。释传真回忆，他有次接受完采访，报社记者错把他写成“主持”，竟有人提议要对他迁单。

“僧人都想有自己的寺院，传真也不例外。”朱淮宁称，尤其是有想法的和尚。有执念就有机会，这是释传真的信条：“我确实想跳出来找个地方给我免费拍电影用。”

“九华山是龙脉之地啊”、“这里供奉着玄奘法师的顶骨舍利”、“小九华寺恢复了功德无量”。

这些话语，时任南京市玄武区城市建设管理局局长杨卫国如今依旧记得，他称，2002年前后，他与释传真在一次饭局上偶遇，随即对释传真口中的九华山龙脉之象表示认同，萌发在此复建小九华寺，开辟佛教道场的观念。

得到当地城建部门官员支持，释传真通过社会关系以及私人关系，说通南京市分管统战与城建的副市长以及一位政协副主席，并力邀玄武区四大班子站台，复建了九华山小九华寺，更名南京玄奘寺。

2003年，释传真成为占据南京市一座山头的寺院住持。此时，释传真同步晋升为南京市佛教协会副会长，南京市青年联合会常委，兼任栖霞寺监院。

尽管已占山为“王”，释传真依旧放不下当初执念——拍电影。朱淮宁称，当时市宗教局和市委宣传部，陆续给释传真拨付40万元筹款。

这远远不够，释传真会为自己找机会。

当知客僧期间，释传真的接待工作，得到南京市委市政府的赏识。时任宗教局官员告诉网易《路标》，释传真把栖霞古寺的故事讲得活灵活现，加上其外形白胖干净，外形讨喜。所以，市政府办公厅向宗教部门下达通知，“有重要客人到访，由方丈负责接待，由释传真讲解”。

“重要客人，就是国家一级领导人以及重要外宾。”释传真趁着给国家领导人讲解的时候“夹私货”。

私货，就是释传真有关栖霞寺电影的剧本故事，他在向前全国政协主席，讲解栖霞寺僧人在抗战期间救助难民的故事时，问前全国政协主席：“您看这个故事好吧?”

获得首肯，释传真当场掏出早已藏在僧袍的剧本，说：“领导你看我剧本都写好了，就是没钱”。

前全国政协主席下意识地转头，对随行的当地省级领导说：“你要支持啊，这是好事。”

上述方式，释传真对很多领导人使过，他还曾让国务院时任一副总理带头捐钱。他的目的，是拿着鸡毛当令箭，闯省委大院。

释传真至今还记得，他推开当地省委某领导的办公室时，领导的表情。

“他抬起头一瞬间身子一动，就说怎么传真和尚你来了！”释传真回忆，他回道：“阿弥陀佛，是菩萨指引我来的。”其实，是当地工作的另一副省级官员，在大门口把释传真领进来的，这位官员估计现在都不知道，他曾被释传真比作“菩萨”。

释传真就此得到省级领导的支持，拿到批文，获得省委宣传部下拨的100万资金。

释传真说，那天办完事下楼，他还遇见了他在1997年相识的那位省领导，他当时在南京市委工作。“传真法师，你也来开会啊?”释传真忆起他略带调侃的寒暄声。

后来，电影首映式，在南京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下，在南京人民大会堂如期举行，当地两位副省级干部，以及时任国家宗教局副局长杨同祥、国家电影局局长张宏森参加了首映式。

佛顶舍利争夺战

释传真从省一级部门获得的支持，不止拍电影一件事。

2008年，南京大报恩寺遗址出土的铁函中，发现七宝阿育王塔等一系列世界级文物，内藏释迦摩尼佛顶骨舍利子(以下简称“佛顶舍利”)。

大报恩寺是江南第一佛寺，是南朝四百八十寺之发祥地，佛顶骨舍利子密藏千年，世界独有，它的出土，是南京佛教界殊胜的一大盛事。

佛顶舍利出土后，一直被南京市文物局保管在南京市博物馆朝天宫。2010年，佛顶骨舍利子获得国家宗教局与中国佛教协会认可，在栖霞古寺举行了“南京大报恩寺佛顶骨舍利盛世重光”法会，世界佛教界108位高僧大德以及四众弟子数千人到场参会，中国佛教协会近30位长老大德均到场参会。

宝物出，纷争起。

盛世重光之后，南京市文物部门携公安部门一道，打算继续保管佛顶舍利以及一系列出土文物。理由是，交由寺院保管，安保力度不够。这一主张，得到南京市委市政府的同意。

此时，栖霞古寺坚持不放走佛顶舍利，宗教局为确保栖霞古寺安全保管佛顶舍利，装了36个探头，警方派出民警、特警、警犬，佛教界自发组织100多位居士，共同轮流值岗守护舍利子。

同时，佛教界多位大和尚，身着僧袍，去市政府门前上访。释传真更是直接对负责该事宜的副市长称：“必须听一下我们佛教界的声音，舍利子是佛教圣物为何不给佛教界保管，我们会舍生护法的。”

南京市宗教局官员称，2010年夏天的晚上，栖霞古寺雷电交加，警方派出100多名警员，打算取走佛顶舍利护送回朝天宫。南京市数百位佛教信众，在那晚自发披上往生被（往生被披起，在佛教界意为舍身求法），躺到车轮底下，有人喊“要是开车，就从我们身上压过去！”

当时在场的人回忆，老天爷十分配合，雷电愈发猛烈、雨越下越大。最后，市委市政府决定，尊重佛教界的宗教信仰，佛顶舍利交由宗教界保管。

佛教界外御其侮，守住了佛顶骨舍利子，这并不妨碍“兄弟阋墙”。

“跟外面斗完自己窝里斗。”释传真解释，南京城佛寺众多，每个区都有值得信众瞻仰的古寺，这些兼具文物、旅游、宗教价值的寺院，在维持红尘外佛教信众的同时，更加带动了周边商业的发展。佛顶舍利一出，大报恩寺的价值更加提升，在哪里复建，成了争夺焦点。“为了争舍利子，各区政府都找了大和尚来站台，这些大和尚，在南京比我有地位多了。”

当时，雨花台区的火葬场搬迁留出一块大空地，学校、医院等公共服务场所均不愿意在此重建。为获得大报恩寺的重建，雨花台区政府搬出“为老火葬场辟邪镇魂”的理由，希望把佛顶舍利要过去。

栖霞古寺坐落在栖霞区，在南京市颇有地位，栖霞古寺请了一位世界高僧说了句“我认为，把大报恩寺迁到栖霞山比较好，这是珠联璧合”。

大报恩寺遗址所在的秦淮区，要求保管佛顶舍利的理由最为充分。大报恩寺原址本就在此，原址复建工程已经持续快八年，在此期间，挖出了大报恩寺的镇塔之宝，即上述释迦摩尼佛顶骨舍利，与之相伴的，还有“感应舍利”、“诸圣舍利”以及“七宝阿育王塔”等一大批世界级文物与圣物。

南京市四套班子理所当然的认为，继续原址重建。

这些事情，似乎与释传真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释传真说，江宁区希望发展牛首山的牛头禅宗来带动旅游文化，该区区委书记三顾茅庐，邀请释传真座山为王，担任牛头禅寺住持。所以，释传真当时认为，大报恩寺要易地重建，这个地方最好就在牛首山，他说“佛顶骨舍利子没出现，我都在争取大报恩寺重建了。”

“四套班子都通过了，复建都公示过了，你能推翻？”南京市宗教界局官员跟传真说，都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要再找事。

释传真必须找事，还要左突右击的找事。

他逐条推翻其他区的复建理由。他认为，雨花台区的理由太荒诞，无需推翻。栖霞区搬出“珠联璧合”，释传真后来写了一篇叫《画蛇添足》的文章去反驳栖霞寺，“这是画蛇添足，迁过去以后，是叫报恩栖霞寺还是栖霞报恩寺?一山能容二虎吗?”

释传真还认真解释了“南京市委市政府已经决定在秦淮区大报恩寺遗址复建的方案”的不科学性。他拿着历史资料，挨个指着说，从位置看，原址人口密集，复建需要耗费巨资拆迁，劳民伤财；该地范围狭促，复建之后不足以容纳大体量信众与游客；大报恩寺原址南抵高架桥北靠秦淮河，道路狭窄安全隐患严重；大报恩寺遗址已经是国家文物保护单位，文物不能再破坏。

他怕不足以说服众人，又从风水方位、历史渊源、人文地理等方面，协同省内专家，论证在牛首山复建大报恩寺并供奉佛顶舍利的合理性。释传真说，“牛首山风水绝佳交通便利山水相间沃野数里，这里的弘觉寺也是大报恩寺的下院，这里简直是天人坦途汇聚牛首，不在这里建在哪里建啊。”

“好，你觉得可以，那你自己去市里找领导。”宗教局的领导让他说烦了，扔下这句话呛他。

他不服气，把上述观点汇总，写了400多封一模一样的信，名字叫《关于大报恩寺易址重建的建议》信，到处寄送。

“国家宗教局、国家文物局、中央统战部，我发邮政快递寄，南京市的部门，我跑腿送。”释传真说，此时，大部分官员都认识他，他在南京市委大院碰见一个官员，就塞一封信，并给他们讲这些观点，向他们拉选票求支持。南京市委市政府四套班子领导，他逐个去敲门推送。时任市长季建业，他就找了三次。

“传真法师，你写了这么多封信，你知道我压力有多大吗?这些信内容一模一样，全部转到我这里了。”时任南京市委宣传部长叶皓曾向释传真如此抱怨。释传真疯狂寄信之后，各单位无法处理，都按规定，转到南京市委宣传部。

此时，南京市迎来了新任市委书记杨卫泽，释传真觉得机会来了。

他很早听说“来了一很有文化懂佛教、思想开明的市委书记”，他连夜用古文写了一封建议信，信中称“复兴佛教盛况于金陵，乃开放之境界……乃旷世之举，寓风险与荣誉于一体，非雄才大略之士不可为也！”杨卫泽用重点标示符号划出“非雄才大略者”这句话，并批示了这封信。

杨卫泽见他后，对释传真的主张大呼过瘾，二人就此问题聊了40分钟。杨卫泽之后还在多次会议上，专门就此问题做支持型发言。

一把手同意，万事大吉!事实证明，释传真想得太天真。

杨卫泽履新半年，“季杨之争”已悄然展开。

“传真法师，我要修大报恩寺，有人说我作秀出风头。”这是杨卫泽当年的抱怨。释传真说，他几番询问才得知，杨卫泽口中的“有人”就是季建业。

让南京市长与市委书记都同意，那只有再去一趟省委大院。此时，释传真找的人，是他1997就认识的那位省级领导。

释传真找了南京大学、东南大学历史系、考古系的专家，从历史沿革、地理区位、风水选择上，细陈选址牛首山而非原址重建以及在其他区域不合适的原因，写了一份报告，名为《关于大报恩寺易地重建的几点建议》。

“我通过私人关系，把建议信寄给重要领导，获得批示。”网易《路标》看到，在这份文件上，该领导批示“请卫泽、建业同志审阅”。

至此，反对声音全无。这场因佛界宝物引起的长达数年的纷争终于停歇。

杨卫泽上任南京后的“头一把火”，烧在寺院建设上。这把火之后，释传真的南京市政协委员头衔被去掉，他没了出入市委大院的便利条件。他总是暗自想，大家是不是把对杨卫泽的怒火发泄到他身上?

如今，杨卫泽已落马一年有余，释传真总疑惑：“他的案子怎么审了这么久，还没有结果”。

2016年6月3日，他思考已久的问题得到了解答。据最高人民检察院消息，江苏省委原常委、南京市委原书记杨卫泽被提起公诉。杨卫泽被控，利用担任中共江苏省委常委、无锡市委书记、南京市委书记等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巨额财物，依法应当以受贿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福祸因果，各自有报。”释传真说，杨卫泽在南京也有功德，保护了大报恩寺遗址恢复了牛首山禅宗文化、推行了南京大屠杀国家公祭日、解决了南京城河西高架桥工程问题。可这一桩桩功德背后，贪腐与过错，他没有绕过。

“算了，不去想了。”释传真的口头禅是，“人生就是一场充满痛苦的修行，出家披了袈裟，也逃不掉万丈红尘滚滚磨难，过去的都放下吧。”

来源 网易《路标》（2017年3月）文|郭清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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