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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里教工宿舍楼下，刚从老家回来正从后备厢里拿东西的李丽，叫住正好走过的王乔。

来来来，这是刚从老家拿来的香椿和荠菜，尝尝鲜。

是吗，那我得尝尝。王乔高高兴兴地坦然接受。

这一幕被一个同事撞见，该同事瞪大眼睛，像遇到鬼一样看着她俩。心想，这俩死对头什么时候握手言和了？

要知道，这俩人的矛盾可是由来已久，人尽皆知呀！

2

王乔和李丽本是一个小村出来的，她俩活了多少年，就认识了多少年，也就斗了多少年。

上小学时，她们那个小村，一个年级就一个班，她俩争班级第一。上了初中，在一个学校，争年级第一。后来都争着考师范学校。好在都考上了，只是不在一个城市。这不在一个学校的师范学生生涯，是她俩最轻松的时光。不用再表面姐妹情深，内心斗得惊涛骇浪了。

可毕业后，俩人又分在了同一所乡村中学任教，都教英语，都当班主任。刚开始，俩人还能维持学生阶段的塑料姐妹花关系，但很快关系就恶化了。

先是一同分来的一个男老师，小郭，同时吸引了两个人。

那个时候，在乡下吃国家饭的人少，都集中在学校和医院两个单位。这也是两个女多男少的单位。这个男老师一分来，因相貌出众，多才多艺，很快就吸引了一群莺莺燕燕。而最有竞争力的就是王乔和李丽。

李丽还在琢磨怎么向小郭表达好感时，人家王乔已经出手了，而且还是打着给李丽和小郭当介绍人的名义。是的，打着把李丽介绍给小郭的名义，王乔把小郭的情况根根芽芽问了个仔细。越问越满意，王乔就毛遂自荐，自己上了。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众多对小郭有好感的同事都表示不愤，怂恿李丽找王乔闹。李丽自然也很生气，你王乔想追求，你大胆追求就是了，何必拉着我当垫背的，她有一种被人耍了的屈辱。但她还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去闹，可梁子也就此结下了。

后来，市里举行优质课评比，学校让他们英语组先选出一个人，代表学校去参赛。本来经过大家的听课评审，组内选的是李丽。可王乔又截胡了。王乔居然连夜找到校长，说本着对学校教学负责的态度，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她必须反映一个问题。李丽英语发音不标准，课堂环节设计不科学安排不合理。目前的打分虽然是李丽最高，但这里有人情成分。

她那极会说的嘴说了一大堆，结论只有一个，让李丽代表学校去市里比赛不合适。而在李丽之下，按排名就该是她王乔了。

她真把校长的心说活了。因为王乔还拉着一个教英语的同事给她作证，因为校长刚上任且不懂英语，所以对王乔的话很重视。又被王乔一通不着痕迹的恭维说得很舒服，于是答应慎重考虑。

当校长宣布去市里参赛的人换成王乔后，李丽再也忍不住了。她怒气冲冲找到王乔说，王乔，你什么意思？王乔笑眯眯地说，就是你不如我的意思。为了给学校争荣誉，还是我王乔上合适。哟喝，脸皮还真厚呀，见过自高自大的，没见过你这么使劲抬举自己的。我还用抬举？事实胜于雄辩。李丽气得哆嗦着说，你这么行，你怎么不去县一中，在这小庙呆着干什么？我在哪呆着是我的事，还不用你费心。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都捡解气难听的话说，脸皮彻底撕破了。

《甄嬛传》剧照 图源网络

3

几年之后，全市高中学校扩大招生规模，动辄大几千人。在从初中学校选拔优秀教师的浪潮中，两人又都从乡中调到了同一所市直属高中任教。两人又都很快成长为高中的优秀教师优秀班主任，业务上可以说是并驾齐驱。

但两人依然在暗地里各种攀比竞争。

王乔的丈夫经商。当然不是当年的小郭。小郭没有选择她们中的任何人。那几年，国家经济发展迅速，王乔的丈夫也赚得盆满钵满。王乔手上的戒指手镯，脖子里的项链那是三天两头地换。她最早买了皮衣，她家最早买了一辆大红轿车。她最喜欢在办公室炫富。还有意无意的把目光瞥向李丽。

王乔还用小恩小惠拉拢了一些同事，办公室就有许多人捧着王乔说话。这时的李丽就一言不发。

李丽的丈夫是本校的一个主任，情商很高，看着低调谦和，他的周围总也围绕着一批人。有许多女同事看不惯王乔财大气粗的样子，对王乔颇有微词，就主动靠近李丽。学校里关于王乔的流言一直没有断过。王乔就高度怀疑是李丽捣鬼。所以，俩人的关系一直很紧张。

再次公开撕破脸是为了招高三复读生。

那时，各校高三都招复读生。复读生的数量和质量关系着班主任和学校的升学率。所以，学校大力提倡老师下乡去招复读生。谁招的生，等学生考上大学后，奖励谁1000元。

有一个学生，平时成绩不错，高考时因发烧发挥失常，所以没考上。这个学生自然成了招生老师们争抢的对象。李丽先去了一趟这个学生家，动员学生来自己班复习。学生和家长答应考虑一下，并说两天后定准。

结果李丽前脚走，王乔后脚就去了。她先用三寸不烂之舌把自己的教学成绩带班成绩夸耀一番，又许诺给学生免除住宿费，减免学杂费。这一下子打动了学生家长，家长当即就拍了板。王乔一回学校，立马给校长报备。等李丽知道消息，气得七窍生烟。她怒气冲冲去王乔家找她算账。结果门开着，炉子上坐着锅，炖着鸡，王乔出去了。

李丽把锅端出来，扔在了院子里。那没熟透的鸡就惨兮兮地躺在尘土里。

王乔回来，立刻大声嚷，谁这么缺德，端了我的锅，还把鸡给我扔了。李丽闻声出现了，是我。许你半路端我的锅，就不许我端你的。你胡说，谁端你的锅了？别装傻，你没端我的锅，某某那个复读生怎么跑到你班去了？你做不下工作来，还不许别人去做？你真是无理取闹。你赔我的鸡。来，我赔你!气疯了的李丽举着巴掌就往前凑。围观的同事们，见事大了，校长都来了，这才上手把李丽拉住。

就这样，王李二人的矛盾再次公开化扩大化了。

《甄嬛传》剧照 图源网络

4

时光飞逝，一晃几年过去了。

王乔的丈夫大富大贵几年之后，发现钱越来越不好挣。后来投资了一笔大的，钱没挣着，还赔了不少。国家逐步提高老师待遇，加之学校生源也越来越好，所以学校里的普通老师们都买了车，在市里买了房，王乔经济上风光不再。

这一阵子，王乔老觉得不舒服，胸部胀痛，小腹疼痛。而且肚子出奇得大，但又不是怀孕。王乔去省医院做了全面检查。检查结果显示，乳腺增生，有多发性结节；多发性子宫肌瘤，而且最大的已经有10厘米左右。医生强烈建议把子宫摘除。因为子宫已膨胀的像怀孕五个月。乳腺暂时还没危险，但医生强烈建议一定要心态平和，定期做相关检查，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好强不愿人知的王乔一直等到寒假才做子宫摘除手术。不幸的是赶上了新冠疫情。因为有疫情，医院不让家属陪床。只允许做了核酸检测的人定时探视。她按医院的要求雇了护工。但护工属于整个科室的病人，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及时周到的照顾。

王乔的子宫，因为已膨胀的太大，不能做微创，只能像做剖腹产一样取出。手术后，为了尽快排气。医生让王乔在病房内走动。王乔只得拖着导尿袋导血袋，拄着一个老式输液架挪动。下身不能穿衣服，只能围着一个床单。伤口的疼痛，没人陪护的委屈，让她边走边哭。实在受不了了，想歇会儿，却被看到的医生护士呵斥。这更让一惯受学生及家长尊重，冲别人发惯脾气的王乔难以接受。

她索性不走了，倒在病床上，放声大哭。

5

王乔哭得没力气了，就呆呆地僵硬地躺在病床上。她想，我怎么混到这个地步了？

自己争强好胜半辈子，培养了无数的优秀学生。可长期高强度的工作，长期的明争暗斗，已经逐渐掏空了自己的身体。这几年丈夫的生意陷入低谷，也让她的精神倍受打击。她只能更努力地争学校的各种第一，以便保持自己的骄傲。可以说，这几年，她过得心力交瘁。

人倒霉了，病也来欺负自己，让她这么无助这么没有尊严地躺在这令人憎恶的病床上。假如自己送检的标本查出子宫癌呢，假如自己得了乳腺癌呢，假如自己就此死了呢？她的心头持续掠过惊涛骇浪般的惶恐。

自己争强好胜了半辈子，假如就此死了，那也太悲哀了。在生命不保的情况下，名利有什么意义？谁会记得她战胜了对手多少次，谁会记得她一共拿了多少个第一？果然是名缰利索，古人总结的那么好的词，为什么自己到现在才顿悟？

她不由地想到与李丽的过往。

王乔的父亲在一个外地企业上班，是个小领导。父亲只要一回来，就免不了给母亲讲厂子里的各种争斗。幼小的王乔不知不觉中受到了职场启蒙。

小时候，家里往往只有她和母亲。她经常看到母亲愁容满面。母亲经常说，你爸爸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在村子里也没人重视。你哥眼看就大了，我想再要块宅基地给你哥盖房，可李丽那当书记的父亲，从来不给我个囫囵话。

也许，她与李丽的矛盾，就来自父亲有意无意的职场启蒙，来自母亲的愁容，来自对李丽父亲的不满。结果，你给我个初一，我给你个十五，争斗成了惯性，成了本能，她与李丽的矛盾也越来越深。

如今想来，这斗来斗去，意义何在？斗了几十年，不都是一个普通教师，不都是一日三餐地过？谁又比谁强了多少？

6

在王乔从肉体到精神都元气大伤的时候，李丽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那当了大半辈子村支书的父亲，已经是肝癌晚期。父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

父亲得病始于卸任后。在位时那些围绕在身边的人没有了。那些对他不满的人开始或明或暗地反击。父亲经历了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忍了无数的闲气。后来他身体的各种症状出现了。他只说是火气使然，自己买了些药吃。他不想大张旗鼓地去看病惹人看笑话。

李丽忙于学校的工作，匆匆回来一趟，父亲也总说没事，不用惦记。她的心与其说是被学生牵扯，不如说是被竞争牵扯。好强的人不容许自己落后，哪怕只有一次。她像高速运转机器上的零件，不停地惯性地运转着。

父亲实在痛得受不了了，才提出去大医院检查一下。当肝癌晚期的检查结果出来时，李丽如五雷轰顶，瞬间石化。

看着皮包骨的父亲，李丽觉得前所未有地无助。不管自己曾拿过多少个第一，曾拿过多么高级的荣誉，都无法弥补自己为人子女的过失。自己一向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多少次回来都是匆匆忙忙，放下东西就走，吃顿饭就走，何曾真正关心了解过父亲的苦闷与失落？

愧疚痛心之余，李丽辞掉了班主任工作，请了长假，她要在父亲有生之年，好好尽一份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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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一年后，王乔的身体基本恢复了。李丽的父亲已经长眠在黄土之下。

她俩不约而同地申请去高一任教，因为高一新招聘了一大批年轻人，可以只教一个班，并且不再担任班主任工作。学校批准了她们的申请，但让她俩每人带一个徒弟，以促进新教师的成长。

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高一第一学期期中考试后，王乔李丽手下的两个徒弟已经在一众年轻人中脱颖而出。不管是授课水平还是教学成绩都名列前茅。

正好市里开展青年教师同课异购大赛，评选出的优秀选手还将推荐到省里参加比赛。她们高一英语组有一个参赛名额，将在王李的两个徒弟间产生。年级主任非常慎重，把王李二人请到办公室，想打个预防针。目的是最后不管派谁去，王李两位师傅及两位徒弟都不能出现纠纷。两位师傅的工作年级主任来做，两位徒弟的工作两位师傅去做。

当年级主任绕了半天的圈子，终于说到赛课之事时，王乔看了李丽一眼，李丽冲她点了点头。然后王乔开口了，主任，你不用为难，我俩建议让整个英语组全体老师来听评两位新人的汇报课，最后以老师们的打分为准确定人选。我们不参评。

主任把目光转向李丽，李丽笑着点了点头。主任倒愣了。他心里做足了预案，准备应对二人的唇枪舌剑，谁知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这什么节奏？

他竟有点嗑嗑巴巴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8

主任不知道，人到中年，经历了人生风雨的王李二人已经放下了名缰利索，开始追求心灵的宁静与平和。

在李丽父亲最后的日子里，王乔还特意去医院探视她曾经极度不满的那个人。最初李丽不相信王乔会有这个好心，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王乔诚恳地说，我是面对过死亡恐惧的人，伯父正在走向生命的终点，我们都年近半百了，还有什么放不下，想不开的？如果我有坏心，让我得癌症。

李丽早就听说，王乔生病后为人处事像变了个人，她想，今日一见，果然不错。从内心来说，李丽也早已没了争斗的心，她也累了，倦了。都说，人之初，性本善，是该好好反省回归到本我的时候了。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放下了争斗之心，王李二人的关系逐渐向暧和谐。工作上，她俩能心平气和地分工合作，有商有量。下班后，能一块在校园里散散步，聊聊家常。

心态变了，眼界宽了，原来天大的事，如今也觉云淡风轻。她们相信，生活会越来越美好。

注：王乔和李丽均为化名。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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