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儿

一. 角儿进戏班 红盖头掀丑事

角儿出生于1929年，正是国共内战的时期。不过角儿生得幸运，家里阿大（爹）算是土地主，有不少田地，阿大的脑子好使，会行事，家底也就厚。

角儿从小就有佣人伺候着穿衣洗脸，到读书的年纪，阿大把私塾先生请到了家里。角儿八岁的时候和小佣人闹着玩，没收住，把小佣人端来的洗脚水踢翻了。闻声而来的老佣人看见这情形，抬起手就打了小佣人一耳光，角儿却愣了。

隔天他问教他书的先生，为什么是我犯的错，但是小东福挨了打？先生说，因为你是主子，你有权力，这权力可以让别人为你犯的错挨打。那是他第一次觉得权力会给人带来莫大的伤害。他没哭没闹，从那儿以后举止端正了起来，不像同龄的孩子那样有玩性了。

有一回，角儿叫着佣人搬上板凳一起去看戏。露天的戏台子，各家搬了长条板凳，就坐在台下看。有个跛脚的先生兜着小盆钻人群里收看戏钱，遇上脸皮厚的，也收不得分文。跛脚绕到角儿身边的时候，角儿往小盆里放了五分钱，放完看了看身边的佣人，就又放了五分。

后来一搭戏台，台下肯定探着角儿的脑袋。阿大问他是不是想学唱戏，角儿点点头。阿大说，那你就去吧。又补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从小看着斯斯文文，去台上唱戏吧，阿大的戏你唱不来。阿大领着角儿去见班主，备了几斤猪牛肉，那时候是最稀罕的东西。阿大对班主说，我知道我这个儿子不能成什么大器，即使入了先生的班子，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名气，但他喜欢，就请先生收下他，教他练吧。于是跛脚便收下了角儿，角儿对着拎着肉的班主磕了头，拜了班主，也拜了被宰的猪和牛。

角儿开始一日一日地练功，吊嗓子、念白、做功、武打，一样不落。练的活儿里角儿最喜欢念白，不喜欢武打翻腾。角儿没有过人的天赋，但是脸庞俊朗，性格温和，久而久之班子里的人都开始叫他角儿，说他以后顶能成为红角儿。

十二岁那年，角儿被阿大叫回了家。阿大叫了个小女孩到角儿的面前，是角儿的童养媳。角儿问小女孩，你不想回家吗？小女孩拽着他的衣角说，家里没得吃，大弟弟饿死了，我不要回家。角儿就对阿大点点头，留下了她。后来年岁大了，角儿才知道，十二岁男童的一个点头，可以让一家九口免于饿死，这也是权力。

角儿见完小媳妇儿就又回了班子，继续一日一日地练功。角儿回了班子后，班子里的同伴开始取笑他，开些带荤的玩笑。也都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笑得哄堂，好像自己不笑，就会被别人笑。大师哥年纪最长，虎着脸警告他们，以后不许再开角儿玩笑，谁再乱说话，谁立刻脱了戏服回家。

吃晚饭的时候角儿问大师哥，结婚就是像师哥师姊在台上那样掀红盖头吗？大师哥想了想，说，培之，你不要胡想，戏要一场一场地唱，人也要一天一天地长。坐在对面的二师哥把脑袋凑过来，坏笑着说，小培之，红盖头掀完之后的事情，那才是美妙得很呢！大师哥听罢，止不住气恼，一筷子打在他头上。这事情导致角儿后来很长时间以为男女新婚掀完红盖头之后，男人要用筷子打女人的头。

角儿的误解崩塌长出新知，是在大师哥被师傅打断腿那年。那天大家端坐着吃午饭，二师哥对着大师哥嬉皮笑脸说了些什么，师傅看到了，重重打了二师哥一个耳光，怒骂，你个不要脸的，蹬鼻子上脸，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龌龊事吗？二师哥“腾”一下站起来，也骂开了，跛子，我知道你今天死了老婆，你越看不惯我这样你越会死老婆！你娶几个都要死！角儿还在消化他们对话里信息的功夫，师傅和二师哥已经动起了拳脚。师哥师姊拉架拉得越发乱，年纪还小的师弟们哭作了一团。角儿愣着不知道该不该打，不知道该打谁，就看见坐着的大师哥突然抄起板凳怒喝，对着二师哥的脑袋猛砸下去。场面安静了。二师哥狠踢了大师哥一脚，捂着头，眼睛气得猩红，骂道：狗日的！你和这跛子是不是也有床上的事情！二师哥骂完，啐了口唾沫，转身走了。

这一转身，角儿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