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镜的启示

我和儿子聚少离多，他十三岁就去荆州中学读高中了，离家几百里，我只有每个周末坐公汽去看 他，中午和他在校⻔外的小餐馆吃个饭，然后又匆匆赶回。后来他去了华科读大学，再后来又到了 新加坡读研、工作，⻅面都难了。有一次看美剧，讲一个美国小子在欧洲读书被绑架，他母亲去营 救。我老婆就一直担心儿子也被绑架。我就给儿子留言：你每天都给我联系一下，发个表情也可 以，免得妈妈担心。儿子就每天留言说，今天我没被绑架。

现在我们也到了新加坡，和儿子媳妇还有孙女住在一起，加上疫情，儿子媳妇都在家里上班，接触 多了，彼此也熟悉了。要说我们和下一代之间的代沟，我看主要在于他们奉行的是一种消费主义的 理念和生活方式，并由此掌握着一些相应的信息和知识，而我们茫然以对。儿子给我买了一双阿迪 的鞋，穿起来很舒服，我忍不住赞叹几句，儿子说阿迪的鞋本来已经被耐克逼到了死⻆，后来采用 了一种新材料做鞋底鞋垫，现在才得以翻身。而我虽然在职场做品牌策划，这些信息本来属于我的 专业领域，却反而要他来告诉我。还有一次儿媳给我买一杯奶茶，我喝了一口说好喝!儿媳说这是 台湾的鹿⻆巷，当然好喝啦。过段时间她又给我买一杯，我又说好喝，儿子说这是大陆的喜茶。我 问喜茶和鹿⻆巷比如何?儿子说鹿⻆巷是小众品牌，喜茶是大众品牌，它们在各自的细分市场都独 占鳌头。嘿嘿，这不就是我一直贩卖的定位理论么!他们可不是干这一行的，可他们对这些却如数 家珍，可⻅消费主义对他们生活的影响和渗透有多深。

让我更感觉兴味的，是他们给我买了一副泳镜。在他们看来，这是游泳的必备品。而我从小就在童 年的河边狗刨，连寻常的衣裤都不穿的，更遑论泳衣泳裤。后来住那种有泳池的酒店，也是人家有 规定，才临时去买一套，时间⻓了，家里倒是积攒了一些游泳的装备，但就是没有买过泳镜。儿子 说，泳镜是非要不可的，因为物业公司为了保证泳池里的水质，每天都会投放一些消毒药、沉淀 药、灭藻药等化学物质，不戴泳镜，眼睛会受到伤害。

如此一说，我自然老老实实戴上。一下水，嗬嗬!你顿时觉得眼界大开，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 界。从前游泳，因为没戴泳镜，入水后眼睛都是闭上的，从来不知道水底世界是什么模样。而今戴 上泳镜，泳池里一切都清清楚楚。池底深色的⻢赛克瓷砖嵌几块白色的，作为泳者的线路指引;阳 光透过波纹映在池底，如碎金散银一般闪烁跳跃，一会儿金银不⻅了，你划进了一大片阴翳，原来 是高楼遮挡了阳光;前面有小朋友在扑腾，也早让你看清楚了，提前避开，以免冲撞了他们，当然 还有美女，那更要小心，不要碰到了人家;湛蓝的池水，一股一股从你肩头滑过去，就仿佛凝成了 一股股纤绳，让你有一种负重感，小小泳池就好像在寓示你的人生境遇。

我好像是第一次发现还有另一个世界。我们从小在河水里嬉戏，却从来没有在意过水下的世界。那 些水底的阳光啊、⻢赛克啊，以及浸在水中的泳者啊，都相当于是对我隐身着。我感觉是突然从二 维空间来到了三维空间，突然觉得梦境与现实，庄周与蝴蝶，是有点含混不清了。听说科学家发现 了二十多维空间，那早已超出了我的想象力，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情形，自然也要怀疑我们感知到 的世界的真实性了。就像蚂蚁只在地面爬行，而蜻蜓⻜在蚂蚁的上空，蜻蜓可以看⻅蚂蚁，蚂蚁却 无法看到蜻蜓，但这并不表示蜻蜓不存在。就像我们看不⻅神灵，也不能说明神灵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