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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根上的梦

蔡德林 诗与歌的旅行 2023-09-17

——王子君印象

王子君活得多少有些别扭.这似乎不能怪别人也不能怪生活,只能怪他自己.那一年电影公司正红火,局里要把他从文化馆调过去,还许了他一个小小的官儿,他却像掉了魂儿似的死活不肯,三天两头往局里跑,又不修边幅,一顶鸭舌帽皱皱巴巴的,头发又长又乱,找人求情却不陪笑脸,于是就多费了些周折才留在了文化馆.一留多少年,既没当官也没发财,还是那个落魄样。

但是王子君在自己的根雕世界,却是得心应手,快乐自由。这应了那句话:艺术是对不完美人生的最后抵抗和终极关怀。

王子君常常让人犯懵:都是50开外的人了,大梦怎么还是不醒?他少年入川,连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也不知踏过多少来回,饱经人世沧桑后,又在鬓毛欲衰未衰之时携一家5口回到石首,那风风雨雨也该漫漶了他的七彩梦幻,那如涛的坎坷也该震碎了他那最深的梦境了吧?

没有。王子君就像个老顽童似的(只是比银幕上的周伯通瘦多了),才不怎么理会生活的纠缠,仍然一味地玩他的树怪山鬼,续他那树根上的梦。

王子君1962年从西南美专附中毕业,分到四川绵阳地区文化局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却不甘心呆在机关,吵着要到剑阁县去.他无非是读了陆游的诗:“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 此身合是诗人末?细雨骑驴入剑门。”其实他向往的剑阁县属于切切实实的深山老林,他去了以后也无非是画些宣传画,写些标语,搞点舞台美术设计而已。他却沾沾自喜:这儿可是全国十大名山之一呢!那时候还没有听到根雕一说,可是王子君是一个独具手眼、别有怀抱的人,几下几下就被那些古藤奇根搅迷糊了:这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啊,竟造出这等的神奇来!他把这些宝贝挖出来,背回去,夜阑人静时,就和这些树根古藤作久久对语。有时候睡在床上,眼看树蔸,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又呼地跳下床,把这些根儿藤儿摆弄一番,奇怪啊,一幅天造地设般的百鸟朝凤图出来了,满屋子都似乎是啁啾的鸟声。

王子君只是一个人玩儿,一点也不考虑功利性因素。于是多少年来,他一直寂寂无名,形单影只。回到石首后,他又六进桃花山,搞出了100多件正儿八经的根雕作品。1983年的一天,《湖北日报》的一个摄影记者来到石首,偶然发现了他的作品,很觉新奇,拍了照片,带回报社,《湖北日报》很快刊发了出来,如《寒江独钓》,如《丹心追日》等。发了就发了,也没看他怎么激动过,仍然是跛蹋着步子,憔悴着形容,一肩风月,满身征尘,寻觅于石首的山山水水。

他可是个耐得住寂寞的“寻根派”了。

直到1985年,王子君的一个侄儿到桂林去玩,走前无意中拿走了他的根雕作品的影册。侄儿在桂林看见有个壮观的展览厅,就踱步进去,把影册往人家桌子上一放,问一声:“你们展不展这些东西?”人家还从来没展出过这种东西,但被那自然天成的艺术震撼了,马上打来长途电话,恭请他去。能展览肯定是好事情,王子君就吆喝了20多个搞美术的弟子们,用纸箱子把那些东西一装,一路上磕磕碰碰、喳喳呼呼到了桂林。8月28日的开幕式简直把个老实巴交的王子君吓了一跳:桂林市的副市长、文化局长和很多政界美术界的“大人物”都来了,报社电视台的记者也都来了。参观了再题词。副市长梁继光的题词是:“千年古木,自然瑰宝”;文化局长刘克嘉的题词是:“师法自然”。

那是王子君一生中的首次风光。

1988年文化馆生计艰难,发不出工资了,就鼓励在职人员停薪留职。路子野的人走了,去抓钱了;王子君没有路子,却也有点过意不去,觉得不走就像是在赖在这里吃冤枉似的,也停了薪去做生意——不过他的生意做得怪——带了他那100多件活宝去全国各地巡回展出!岳阳,襄樊,合肥......大半年漂泊在外,米珠薪桂,开销太大,虽然门票收入不少,但回来时仍然两手空空,一个子儿没赚到。这也怪他自己“傻冒”,在岳阳时,一个美国人拿出1000美元,要随便买一个去,他高低不肯:“我这东西是展出的,不是卖的,都卖了,我还拿什么展出?”他以为他的余生就要靠展出这些东西过活了。谁知道一年不到,馆里就招他回来了。

你也的确不要小瞧了他的那些玩意儿,那都是些绝活呢。外行不便乱说,但中央美院的知名教授曹力却不会信口开河的,他点评说:“王子君的根雕之所以独特,是他利用了团快本身的变化,少用枝条做矫饰,这使他的作品更接近于一种原始还原性。”他还特意给王子君的作品题词说:“独处匠心”。现在王子君把这些题词还保管着,他还有很多这样的题词,来信。有日本加拿大法国的,有齐白石美院河北美院四川美院的。只是他的居所狭窄湫隘,根艺作品乱糟糟塞满了有限的空间,珍贵的函件和题词也没处放,污损了不少。儿子回来没地方睡觉,还赌气把这些劳什子往外甩呢。

看来王子君依然活得有几分别扭。但是他的梦却做得依然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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