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式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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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

最后一个地球人类停止了呼吸。

在此之前5分钟，全世界73亿人的每一个细胞都接收到了格式化指令，指令优先级为最高级。

这指令存储在每一个DNA之链的最末端，平日里一直处在休眠状态，并不参与蛋白质的制造；而就在那一刻，这个指令被激活了，这个往常会被当成杂草修剪掉的基因片段，被刻录进了最终模板。DNA母链上的这一段短短指令，可以源源不断地刻录出无数个模板，每一个模版便是一名负责传递蛋白质合成规则的信使。信使从细胞核中钻出，来到细胞质中，这里拥有一切它需要的原材料——氨基酸，信使会将一个又一个氨基酸分子像珍珠项链一样串联在一起，构成长链蛋白质。

那个多出来的激活指令所做的事情极其简单，就是往现有的氨基酸项链的末端再穿上一粒氨基酸。这条仅多出了一粒珠子的项链所形成的异类蛋白质，化学性质却变得极端活跃和极具破坏性，它会依附到细胞膜上，迅速分解这生命之膜上的磷脂分子，如同一个贪婪凶残的恶魔。

随着无数的恶魔被制造出来，每一个细胞膜都被洞穿，每一个细胞中的液体冲破细胞壁的约束，像一个水气球一样爆炸开来。

在那之前24小时，这一条DNA指令完成了全球范围内的传播。

该指令拥有最高优先级的同时，也拥有最苛刻的激活条件——当且仅当所有存活人体的DNA中都携带该指令时。指令携带者通过遗传而将指令传递给下一代，而那些未能成功遗传指令的后代，则得以成功地延迟了指令激活的时刻，因为终其一生，指令都将安然无恙地沉睡在别人的体内。每一名非指令携带者，都让DNA指令的死亡倒计时延后了一段时间。那意味着，指令得以被激活的唯一触发时刻，便是全世界所有的非指令携带者全部死去。

世界上仅剩的一名非指令携带者刚刚终止了生命，他是一名蜷曲在街头的流浪汉，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往来的人们若无其事地经过他的躯体，没有一个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大家也不会知道，他们刚刚耗尽了某个巨大灾难的倒计时。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DNA指令终于传送至每一个当下活着的人体中。

在那之前523年，哥伦布的舰队从古巴登上新发现的美洲大陆，他坚信自己成功到达了印度。

然而西班牙人盼来的并不是梦寐以求的香料，而是印第安土著的敌视与反抗。在欧洲文明先进的枪炮对面，土著人落后的长矛弓箭简直不堪一击。入侵者消灭了大部分的印第安男性，而印第安女性则沦为奴仆。对于长途航海跋涉与激烈战斗之后的入侵者来说，这些印第安女奴无疑是他们泄欲的最好工具。从此DNA指令开始了在美洲的传播旅程。

在那之前2200年，中国西汉的一个商队在沙漠中因缺水而毙命，止步于他们向西旅程的最后一段。

这个商队的人员全部被黄沙掩埋，唯一幸存的成员便是他们的坐骑——骆驼。骆驼们把驼峰上的货物甩落到地上，那是五光十色的丝绸，那是天下无双的茶叶，那是玲琅满目的陶瓷，这些货物本该卖到西域，然后换回同样珍贵的葡萄美酒和各色异域商品。而这些只能由他们的后人，在另外一条被后世称为丝绸之路的通道上完成了。

这些东方的来者距离西方世界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由于他们的死去，DNA指令向东方古国的传播因此被延迟。

在那之前2538年，牧者摩西拄着手杖，与他身后的200万希伯来人一同踏过红海。

这些曾经的奴隶们身上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眼神中却充满敬畏。他们见过不少奇迹，他们创造过不少奇迹，他们为法老建造过气势恢宏的金字塔陵墓，他们修筑过抵御尼罗河洪水的千里堤坝，却从来没有目睹过眼前红海一分为二的神迹。他们确信自己是神选的子民，这条被劈开的红海之路将引领他们去到奶与蜜的彼岸。

DNA指令随着这支队伍走出了埃及。

因

更早一些的时候，一名男婴来到世间，他被后世称为Y染色体亚当，他将在未来某个时刻，成为当下全体在世人类的父系的最近共同祖先。

Y染色体亚当身体内的一个红毛细菌与另一个蓝毛细菌之间正互相传递着某种信息素，它们进行着如下的信息交流。

“可怕！非常可怕！你是否感知到了？”红毛细菌问。

“我感知到了，一个男人杀死了他的兄弟，仅仅是为了夺取他兄弟手中闪亮的贝壳。”蓝毛细菌回答。

“你似乎是从他兄弟死去的身体上漂离出来的？”红毛细菌问。

“是的，他兄弟死亡之前的最后一口呼气，将我吐了出来，我才会来到你这里。”蓝毛细菌回答。

“可怕！非常可怕！人类过早地显示出了贪婪的特性！贪婪是文明进阶的阻碍。”红毛细菌说。

“可我们从来没有确定过这个结论。”蓝毛细菌反驳道。

“你难道忘记了恐龙时代么？”红毛细菌反问。

“恐龙是一个伟大的文明！他们帮助我们了解到地面是球形的，而不是方的。他们的考古成就也让我们知悉地球形成之初发生了什么……”蓝毛细菌说。

“是的是的，直到后来恐龙发展出了贪婪，这个文明就停滞不前了，整天忙于内部征战与杀戮。当初我们真应该更早地格式化掉这个文明，就不用浪费了1亿6千万年的时间。”红毛细菌打断道。

“哎，格式化对文明来说真残酷。”蓝毛细菌说。

“群不在乎，你忘了群的目的了吗？”红毛细菌问。

“我没忘记，群的目的是理解这个宇宙，借助一切手段理解这个宇宙。”蓝毛细菌说。

“你我都是群的一份子，帮助群实现这个目的便是你我的任务，再理性不过了，不是么？奈何我们太小了，必须借助文明个体的个头与力量不可。如果文明个体有利于群更多地理解这个宇宙，我们便帮助他生存得更好，如果文明个体阻碍群更多地理解这个宇宙，我们便抛弃他。我们有这个能力，文明个体依赖我们，胜过我们依赖他。这与残酷无关。”红毛细菌说。

“那人类呢？你觉得群应该抛弃他们么？”蓝毛细菌问。

“人类文明比恐龙更加贪婪，也比恐龙更加小巧灵活，他们发展得会更快，也更加危险。所以是的，我认为群应该对人类文明进行格式化。”红毛细菌说。

“也许人类可以帮助群掌握群星运行的规则。”蓝毛细菌说。

“我相信他们会的。”红毛细菌说。

“也许人类可以帮助群登上头顶的月亮。”蓝毛细菌说。

“我相信他们会的。”红毛细菌说。

“也许人类可以帮助群了解宇宙最最最基本粒子的作用机理。”蓝毛细菌说。

“我相信他们会的。”红毛细菌说。

“这样伟大的文明，还要进行格式化么？”蓝毛细菌问。

“要。”红毛细菌说，“因为，他们的贪婪会令他们止步于此。他们只不过比恐龙多走出了一点点距离，却永远走不远。”

“你要向群汇报吗？”蓝毛细菌问。

“嗯，而且对人类的格式化必须在全部个体上同时进行。”红毛细菌说。

“为什么？”蓝毛细菌问。

“为了群。”红毛细菌回答，“人类的发展将会很快，如果个体逐个逐个进行格式化，那些存活的个体便有可能有时间找出破解的方法。考虑到人类的贪婪，那种破解方法有可能会对群造成灭顶之灾！”

“那么格式化指令就需要花费漫长的时间来传播至每一个存活的个体。”蓝毛细菌说。

“这值得我们等待，估计只需要6万年，相比于恐龙已经耗费了我们的1亿6千万年，这简直不算什么。”红毛细菌说。

“那么，这6万年之中，群还将继续帮助人类生存么？”蓝毛细菌问。

“当然，我们不但要帮助人类生存，还要帮助他们更好地生存。如果他们的消化系统落后，我们就改造他们的消化系统；如果他们对疾病很敏感，我们就增强他们的免疫力；如果他们的身体不听劝告，我们就制造点痛苦作为启示。这跟格式化指令并不矛盾。群需要借助这个强大的文明来更多地理解宇宙，而格式化指令只不过是在他们的贪婪逾越过某条界限时的一个对策。”红毛细菌说。

“那么，格式化指令的植入，从哪个个体开始呢？”蓝毛细菌问。

“既然你我都身处这个初生的男婴体内，何不从他开始呢？”红毛细菌说。

这时，Y染色体亚当睁开双眼，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

人性中的贪婪，是文明进步的动力，还是阻碍？它让人类离开故地，扬帆远航，当地球上每一个角落都变得唾手可得，这样的文明与先进，又会带来什么呢？本文作者用非常奇特的角度解释和回答这一切。

—— 责编 | 东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