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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者《如果我是DJ》(三)| 悬疑科幻七天乐

无形者 不存在科幻 2020-09-02


假期愉快~

<不存在科幻> 十一期间日更中篇悬疑科幻《如果我是DJ》


故事发生在人类已经大规模移民外星后的未来地球,这里异像频发,身为警探的主人公踏上寻找真相的旅途。


阅读前两章请戳:

无形者《如果我是DJ》(一)| 悬疑科幻七天乐

无形者《如果我是DJ》(二)| 悬疑科幻七天乐


在前面的故事中,DJ陨落导致了人们的精神崩溃,警探本杰明独自开飞梭前往撒哈拉沙漠寻找陨落的DJ。


而另一边,主人公肖将和渡边怜子一起去找一位专家,为了弄清尸体瞬间变为干尸的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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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形者 | 制造于1994年,存在主义之拥趸,偏爱融入宗教、哲学、心理学与社会学元素,写作风格受PKD、威廉·吉布森影响较大,也钟爱罗杰·泽拉兹尼和丹·西蒙斯诗歌般的语言。


如果我是DJ

熄灭吧,熄灭吧,短暂的烛火,人生只不过是行走的影子。

——莎士比亚《麦克白》


第三章  火与冰

(本章约9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2分钟)

有人说世界将终结于火,

有人说是冰。

从我尝过的欲望之果来讲

我赞同倾向于火之说。

但若必须两度沉沦,

我想我对仇恨了解得够多

大可以说要是用于毁灭,冰

也不错,

应该也行。

——罗伯特·弗罗斯特《火与冰》

 

本杰明·巴拉克坐在驾驶座上发呆,手中捏着一朵路边采摘的野生变种雏菊。

他没能找到更多援手,不是因为没有空余人力,而仅仅只是因为对方并不想帮忙。

如今已不是过去那个世界啦!他在心中抱怨。当下这个世界没有一点儿人情味,一个人就是一颗独立的小星球,DJ看似是卫星,实际上却是太阳。我们在各自的轨道上围绕着DJ打转,彼此之间却漠不关心、无动于衷。

如今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呢?世界下沉,间隙暗生,宇宙还在加速膨胀,人也在彼此疏离,也许,他想,到了最后,人类不再是一个整体,我们不仅嫌恶别人,我们还将厌倦自己。

时间的箭头是一股不可抗拒的伟力,日益增长的疏离感会把我们的个体撕裂为机械性的微小颗粒,就像这个世界的结局——粒子之间不再相互作用,全宇宙分解成无数孤单的粒子,穿梭在永远无法触及的诡异永恒之中。

这是人类社会的大撕裂,他告诉自己,每一天,我们都试图离彼此更远一点,就好像人际关系是一种绝望而痛苦的瘟疫。

本杰明·巴拉克驾着飞车,闷闷不乐地飞过荒芜的旷野和凄凉的城市废墟。群山在远方注视着他,苍灰色的城市天际线像海市蜃楼的梦幻泡影,一切皆无意义。

“DJ,”他大声喊道,“你在那儿吗?”

无人回应。

信号太弱,我的DJ劳伦斯准是转到地球另外一面去了,本杰明想。

他摇了摇头,独自叹息。暂时没了DJ,他能依赖的只有飞梭本身搭载的音频设备。他慢吞吞打开车载播放器。歌曲分男女声,伴随着吉他的和弦声响起,他跟着Andrew Bird的声线一同哼唱“Left Handed Kisses”。

翻过前面那座山,他将再次路过肖居住的城市。

本杰明哼着歌儿,调整坐姿,舒舒服服地坐在驾驶座上,心中正盘算着是否停下来与好心的富勒局长打声招呼。然而,当飞梭掠过山坳,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他的到来激起一大群林中栖息的飞鸟,其中一只惊慌失措的怪鸟甚至扑棱着翅膀胡乱朝着飞梭撞了过来。

“见鬼!”本杰明瞪大眼睛,用力敲下紧急制动按钮。

飞梭在空中旋转打滑,反向喷射装置竭尽全力抵消前进的惯性。本杰明坐在驾驶座上,脚趾死死抠着地板。世界天旋地转,晕眩感如漩涡,眼前画面打着旋儿落进他的瞳孔之中又被极速和混乱的方向感拉扯成模糊抽象的线条形状。

他在下坠,跟着身下这架该死的飞梭一起坠落。失重感揪着他的身心带着他的所有思绪一同滑入无底的黑暗深渊。

“DJ!劳伦斯!救我!”本杰明大声呼喊,脸色因绝望无助而一片惨白。由于紧张,他的双手紧紧抓住座椅扶手,用力过度使得他的手背和小臂处青筋暴起。剧烈的颠簸使得他下意识弓起脊背,在左摇右晃的飞梭中,他弯着腰护住脑袋就像一只被翻炒煮熟的虾子。

旁白劳伦斯在他耳边叹息道:“怎么了?本杰明,我才离开一小会儿,你就成这样啦?”

事态在第一时间得到控制。漂浮于外太空的孤独大脑们拥有一切电子设备的最高控制权限,飞梭不再俯冲,在DJ的干预下重回正轨。它的速度在精妙的驾驶操作下减缓至最低,就好像对于DJ来说,阻止这艘失控的飞梭不过是一件轻松如吃饭喝水一样的小事。(事实上,对于DJ来说,吃饭和喝水反倒要难得多。)

当失重感散去,本杰明晕乎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降落于霓虹闪耀的城市建筑之间。雾气笼罩大地,城市灯火的斑斓色彩在模糊的水汽中显得破碎而迷离,富勒局长的警察局在视野尽头若隐若现。

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却无法看得更清。

飞梭的玻璃窗上结着一层细密的小水滴,本杰明笨拙地用手去擦拭玻璃窗内面,可这无济于事。不是外面起雾了,他忽然明白了,视野雾蒙蒙一片纯粹是因为飞梭内部温度比外界更低。

水珠凝结于玻璃外侧,本杰明后知后觉,迅速打开飞梭的除雾功能。

当玻璃表面的雾气消散,世界的细枝末节在他的眼中重新变得清晰。本杰明看见浓密的云层在铅灰色的穹顶下蜷曲,富勒局长的警察局就那么屹立于街道尽头,城市霓虹为建筑表面镀上一层朦胧柔和的描边。

旁白劳伦斯温柔地问:你还好吧?本杰明,你刚才怎么了?

本杰明没有回答,只是瞠目结舌看着眼前一切。蓦地,他重启引擎,驾驶飞梭再度飞上天,并沿着城市边缘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

“嘿,本杰明,我的朋友,”飞梭的雷达探测仪安慰道,“冷静点。你在找什么?我可以帮你。”

“我——”本杰明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或许是一片森林?”他环顾四周,呢喃道,“刚刚我看见这片大地上有一片森林,而不是这座城市。但是,怎么会呢?它就这么突然消失不见了。”

雷达亮了起来,扫描射束连着转了好几圈。“抱歉,我并没有在这附近找到什么森林?”它疑惑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可能那是海市蜃楼之类的幻景。”

“不,可是,当时它与我近在咫尺。”本杰明皱起眉头,努力回忆道,“有一只鸟,我记得有一只鸟,甚至因为我的到来而受到惊吓。”他断断续续说道,“就是因为避开那只鸟,我才会按下紧急制动按钮,这才显得出现事故。如果是海市蜃楼,大概不会因为我的到来而发生变化吧?”

雷达沉默片刻,扫描射束又结着转了几圈。

旁白劳伦斯担忧道:“抱歉,本杰明,我没能发现什么。但是,我现在更担心你,我怀疑你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你觉得我需要去看医生吗?”本杰明紧张不安地问道,“我是说,我没什么毛病吧?我一直都按照你的指导生活,我理应比任何人健康。”他想起局里关着的疯子们,“噢,我的天,DJ,我看不见了!”他大声嚷嚷道,“我什么都不见了,该死,我瞎了,我不要,我——”

眼前世界发黑,他在心中哀求着,现实中的他瞳孔涣散,满是恐慌。

“嘿,冷静点儿,本杰明,别担心。”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引力重新占据主导,黑暗世界边缘渐渐有光明注入。

本杰明虚弱无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呆在凉爽宜人的飞梭空间里,肖居住的城市在飞梭下方沉沦于霓虹缔造的光之海洋中。

“我怎么了?”他揉着颞部,问道,“发生了什么?”

旁白劳伦斯解释道:“你突然抽搐着晕了过去,应该是癫痫,诱发性癫痫。你太紧张了,受到了刺激,对不起,这是我的失误,身为DJ,我应该在第一时间和你解释清楚。我多多少少听到些你的心声,放心吧,你没有问题,癫痫的确可能导致幻觉,但我确定你没事。”

“可是,我都晕过去了!”本杰明激动地说,“我以前从不知我有什么诱发性癫痫,该死,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吗?我是不是该去看医生了?”

旁白连忙安慰道:“嘿,本杰明,别紧张,放轻松点儿,你用不着去看医生,因为我是DJ,我就是最好的医生。我会把更多注意力放到你这边,好吗?我是DJ,总会有办法的。”

本杰明踌躇片刻,嘟哝道:“好吧,你是DJ,都听你的,我只能相信你一个人了。”

旁白问道:“别担心了,本杰明,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本杰明看上去放松不少。“我想去趟撒哈拉,”他解释道,“本来是想多找一个人互相照应,结果,如你所见,现在只有我自己一人。”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就是之前咨询你的那件事,我要找回那个坠落的脑波电台,不知道全球有多少人因为那个DJ的销声匿迹而精神崩溃。”

旁白笑了笑,不乏幽默地说:“而当下,本杰明,你最需要的,不是什么医生,也不是什么心理咨询师,你最需要的是一个像我这般优秀的司机。你懂的,为了避免让你撞上墙。”

“不,应该说——”本杰明尴尬地搓了搓手,自嘲道,“为了避免我自己把飞梭开到地狱里去。”

“渡边小姐,”肖半躺半靠在驾驶座上,懒洋洋地问道,“你之前为什么说本杰明自身存在一些问题?”

“他病了,”渡边怜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但他本人并不知情。DJ没有告诉本杰明实情,因为他得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神经官能症,即使是DJ也束手无策。”

“怎么个奇怪法?”肖好奇地问道。

“你知道焦虑症吧,本杰明的病有部分急性焦虑的特征,比如突然陷入极度恐惧之中,甚至体验到濒死感或失控感。”渡边怜子解释道,“事实上,本杰明是一个内心极其细腻的人,他极度缺乏安全感。你应该也知道被害妄想吧?患者坚信自己受到迫害或伤害,因此变得极度谨慎且处处防备,还时常将相关的人纳入自己妄想的世界——”

肖插嘴道:“我看不出他有任何被害妄想倾向。”我很难从那个壮得像一头熊似的男人身上看出“细腻”二字,他想,但不仅仅是本杰明,我们所有人都极度缺乏安全感,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孤独却又不愿向彼此靠近的原因。我们就像叔本华的豪猪,但我们已经丧失了耐心,一次痛苦就足以令我们再也无法报团取暖。

“我可没说他患有焦虑症或是被害妄想,”渡边怜子叹息道,“之所以说本杰明的病症很奇怪,就在于他既表现出急性焦虑的特征,又会像被害妄想症那样因处于恐惧状态而胡乱推理和判断,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没办法相信他的观点。我认为他有轻微的偏执型精神分裂倾向,他的恐惧和个体或团体迫害无关,。他担忧的是宇宙命运,甚至妄想这一整个宇宙要伤害他。”

“杞人忧天。”肖若有所思地说道,“一个担心自己受宇宙伤害的警察?倒是件怪事。”他耸了耸肩。

“如果你想帮他,”艾米丽轻声说道,“庞加莱回归或许可以解决他的这种恐惧。你可以尝试V.E.弗兰克的意义疗法,引导他发现生命的意义。”

肖没有吱声。

渡边怜子趴在窗前,将额头抵在玻璃上。她跟随飞梭转动视角,衰颓破败的楼房和散发着可怕恶臭的下水道映入她的眼帘。

有一条大江在大地上蜿蜒着穿过城市,江面上漂浮着餐盒、纸巾、避孕套、卫生巾以及破旧内衣,下水道的污秽物一股脑倾泻进死灰色的江水里。

城市的斑驳高墙写满各种语言的脏话,人们用大红色书写愤怒,用黑和灰表达心中绝望和悲哀。角落里,几道阴影从垃圾堆中一闪而过,那是某种遭到核辐射而产生变异的生物,如今动物们都发了疯似的往畸形方向进化,即使是最温顺的狗和最傲娇的猫一旦产生变异都将变得攻击性十足。

“肖,我觉得。”渡边怜子轻声说道,“这不正是末日吗?文明的末日和宇宙的末日可不一定非得是同一天。我认为,两者若是处于同一天,倒是我们的幸运,只有最伟大的文明才能走到那一步,但显然,我们什么都不是。”

“这只是地球的末日,不是人类文明的末日。”肖指了指天外,说道,“我们有诸多精英还呆在火星之上,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我厌倦了地球生活,而他们又足够走出太阳系,那么我一定会想法设法加入他们。”

“既然如此,士官,你为什么留在地球上?”渡边怜子扭头瞥了他一眼,问道,“我还以为你像我一样,只是不喜欢离开人类的家园。”

“地球热得要命,火星冷得要死,两者只是火与冰的区别。”肖摊了摊手,缓缓说道,“我只是不想像穴居人那般住在火星地下200米的熔岩管道之中,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见不得光的卑微臭虫。”他抱怨道,“有一次我听DJ介绍,你知道那些火星殖民者管他们的半球形住所叫什么吗?他们称它为‘蚁巢’,就好像他们真的理所当然把自己当成蚂蚁。当然,我呆在这儿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地球人口少,我有洁癖,受不了那种可怕的人的气味。”

渡边怜子“哦”了一声,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肖打了个哈欠,便自顾自欣赏起下方的城市。

城市是现代化文明的缩影,即使是白天,霓虹依旧包裹着楼宇。江畔的万国建筑群虽略显颓圮却依旧风格迥异,自动工厂派出的维修机器人勤劳地修补一切,然而他知道即使再过上十年,这座城市也未必能恢复原样。

他的心中努力回忆着这座城市曾经拥有的名字。DJ艾米丽告诉他,如今人们管这座城市叫伤害城。

过往遥远得仿佛已是另外一个久远的时代。可是,他想,我依稀记得这个名字只是这座城市曾经的谐音。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一切尚未发生之前,我来过这儿,而这个地方也给我留下不少的美好回忆。只是,具体的回忆是什么?他失落地想,当下我只记得那是一段美好的经历,却忘记了自己经历了什么,就好像我的过去一片虚无,从不存在。

“肖,快到了,”渡边怜子望着江畔的广播电视高塔,提醒道,“过了江,一路往北飞。”

肖驾着飞车掠过江面,停靠在一处荒废的大学城之中。他们的降落激起一大群红眼睛的白鸽。他下了车,抬头仰望羽毛雪白的鸽子在阴郁压抑的灰色天空下振翅高飞。

白色的鸽子们盘旋于大学城的建筑之上久久不散。

他突然意识到,这些鸽子不是野生的,而是人类饲养。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白鸽了。”肖轻声说道,“绝大部分白鸽沾染灰尘而羽毛灰黑,甚至有一些变异品种像乌鸦一样拥有炭黑色的羽毛。”直到脖子发酸,他才低下头。

“我见过你说的那种鸽子,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乌鸦,”渡边怜子笑道,“后来,我见到了真正的乌鸦才知道之前看到的是鸽子。你知道现在乌鸦都长什么样吗?它们聪明得很,而且很擅长翻检垃圾。”她抱着双臂,脸上流露出嫌恶之色。“有一次,警局的停尸房里钻进来一只乌鸦,你知道那只恶心的食腐动物有多聪明吗?变异乌鸦的个头有老鹰大小,它们力道惊人,甚至能拉出冷冻尸体的停尸柜,然后津津有味地撕扯血肉、啄食眼珠、吞咽肝脏。”

“你是说——”肖指着天空,沙哑地问道,“那个吗?”

三五只黑色的怪鸟凄厉地鸣叫着冲进白鸽群中,鸽子们受到了惊吓,纷纷扑棱着翅膀离开原地。然而,乌鸦的目标并不是攻击活的生物,而是驱赶那些鸽子。对于食腐动物来说,将死的生命和已死的尸体远比活物来得更有吸引力。

渡边怜子惊呼一声。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从他们内心深处蹿起,诡异的不安如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攥住了两人的内心。肖和渡边怜子对视了一眼,他们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惶恐和惊惧。

“去看看。”肖紧紧握住那把大威力动能手枪,掌心因紧张而渗出阵阵汗渍。汗液在不知不觉间濡湿了手枪的金属套筒座,膜黑磷化表面带来的颗粒感却令他感到阵阵安心,仿佛此时此刻,被他握在手中的不再是枪,而是实质化的安全感。

当渡边怜子带着他穿过校园,进到教职工宿舍时,一只过于肥胖臃肿的虎纹猫正躺在阶梯下慵懒地打着滚儿。和那些鸽子一样,猫也是人类饲养的。肖没有开枪,真正危险的是那些变异的野猫,而不是眼前这只在地板上磨蹭后背挠痒痒的肥猫。

猫不亲近人,只是骄傲而轻蔑地瞥了两人一眼,便喵呜一声,自顾自舔舐爪子。他们小心翼翼绕开那只虎纹猫,在上楼的时候,肖又碰到了一只眼神忧郁的羊驼,它倒是上前主动亲昵地蹭了蹭渡边怜子的大腿。

楼道尽头传来一阵凄厉的哀嚎,乌鸦聒噪的啼鸣伴随着犬科动物的狂吠而响起。肖不安地抖了抖肩膀,渡边怜子哆哆嗦嗦从黑色尼龙枪套中摸索出一把电能手枪。

“我前,你后,”肖打了个手势,低声说道,“小心一点儿,你说的那名教授可能遭到袭击了。”

他们举着枪,贴着墙,蹑手蹑脚朝着声音来源处前进。就在这时,一阵断断续续的沙沙声响了起来。随着他们的接近,那道沙沙作响的声音逐渐凝聚为连续的白噪音。肖抬起左手,内置盖革计数器的多功能手表检测到附近有放射性污染源并构造出虚拟图像,可空气中的放射性物质却仍处于正常的可接受范围之内。

肖加快步伐,带着渡边怜子走到楼道尽头。犬科动物的狂吠和乌鸦的哀鸣在门后响起,透过满是灰尘的玻璃窗,他看见一只皮毛黯淡、伤痕累累的独眼黄狗正对着空中拍打翅膀的乌鸦拼命咆哮。双方在发生争斗,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而那名教授正倒在地上,头发脱落,皮肤发红溃烂,体表有明显的烧伤痕迹。

“朴教授!”渡边怜子惊呼一声。她隔着窗户对着空中的怪鸟开了一枪,电流没能击穿玻璃,只是爆发出一阵刺眼的闪光,并在玻璃表面留下细密的纹路。

这一枪引起了屋内变异动物们的注意。肖心中暗道不妙,他实在没想到渡边怜子比他预计的还要冲动。

他诅咒似的骂了一句,一脚踹开门。

门没有锁,他冲了进去,扣动扳机,对着空中的乌鸦打空了弹夹。平日里打靶练习过程中的射击目标都是一些固定靶,但他运气不错,天赋也不赖,空中凄厉惨叫的乌鸦体积因变异而相较之前大得多,因此他这几枪倒是如愿击中绝大部分扁毛畜生。

此枪用的是空尖弹,对于血肉之躯有爆破效果。由于除了翻搅之外,空尖弹也会在目标体内造成更严重的割裂伤,因此1899年的海牙公约禁止军队使用空尖弹。只是如今,为了生存以及对付变异生物,空尖弹再一次成了现存军队和警察系统的主要储备弹药之一。

子弹没入数只乌鸦体内,爆出阵阵血花。少数几只乌鸦刺耳地尖叫着,怨毒的眼神中流露出恐惧。肖需要点儿时间换弹,但他丝毫没有流露出换弹的意图,而是拉着渡边怜子让开道路,并虚张声势地盯着那些令人作呕的食腐动物。

直至乌鸦们拍打着翅膀离开,他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天快黑了。肖望了一眼窗外,喘着粗气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到伤害城已经花了我们大半天时间,他木然看着朴教授的尸体,心想,可是,我们却扑了个空,这人已经死了,看上去是急性核辐射损伤,但校园里的动物们还算健康,因此这个教授应该是某次外出时接触到了大量放射性物质。

“他死了。”肖开口打破沉默,发现自己声音竟干涩沙哑得吓人,犹如磨砂纸擦过枯枝表面。

渡边怜子没有说话,而是走向地上那只伤痕累累的大黄狗。她抱起那只黄狗的脑袋,将它枕在自己的膝盖上。狗瞪着渐渐空洞的眼珠,发出阵阵可怜兮兮的呜咽声。她抱着它,用最温柔的歌声为它送行,也为朴教授送行。

DJ艾米丽和声而唱,玉置浩二的“Friend”在肖的耳中响起。

这只狗是一位真正的勇士,肖在心中叹息,即使那个朴教授死了,它也执意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的主人。这是过往时代残留的美好。

“你也曾经养过宠物,”艾米丽在他耳边安慰道,“如果你想,你可以再养一只宠物。我现在成了DJ,即使绝大部分正常动物变得野性难驯,我也仍有办法帮你驯服它们,就像这位朴教授一样。”

不,我不想。他麻木地垂下头颅,在心中拒绝了。长大之后,我就不喜欢养宠物了,艾米丽,我不喜欢养宠物,不是因为我讨厌动物,恰恰是因为我太喜欢它们。小时候我不懂,可是长大之后我才明白,人的寿命比起动物要长上太多,我实在不愿亲眼看到与我朝夕相处的伙伴因衰老而死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艾米丽叹息道,“你只是不愿失去,所以你就害怕得到。”

是的,是的!他在心中大声狂呼,可这不就是我们吗?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愿失去,所以我们就害怕得到。大家都那么孤独,仅仅只是害怕生命中重要的人会比你提前离开,因为尽管不愿承认,可我们每一个人都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的父母、爱人、朋友终有一天都会离我们而去,我们也将离他们而去,这是人生不变的定式,我只是不明白,我们存在的意义究竟在哪儿?艾米丽,在你走之后,我无法努力生活,因为悲伤的人是无法付出努力的。放弃也需要付出努力,而我又无法去做任何努力。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得到又不断失去的过程,我已厌倦一切,我想死,为什么活着是一件如此痛苦如此纠结如此不快乐的事……

肖想着想着捂着喉咙,俯下身子,上半身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剧烈而痛苦地咳嗽起来。一股熟悉的冲动在他心中泛了上来,他悲伤,悲伤到想要呕吐,就好像试图反刍的方式将吞咽下的苦果呕吐出来。

抬起头时,肖已泪流满面,对面跪坐在地板上的渡边怜子同样眼角噙着泪珠。悲伤无处不在,生活仿佛一个缺乏美感的噩梦,精神消化不良,绝望情绪在沉默的罅隙间飞速传染,阴郁的环境映射着惨痛的现实。

“它死了。”渡边怜子说道。

“我知道。”肖擦去泪水,轻声说道,“我们找个地方把他们埋了吧。”他突然想起先前沙沙作响的盖革计数器,“小心点儿,别碰朴教授的尸体,他身上可能还有辐射残留。”

“嗯。”渡边怜子点了点头,“我们也许该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研究记录能派上用场。”

肖撑着膝盖站起身,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到书桌前。桌上摆着一块电子阅读器,他点亮屏幕,访问浏览记录和笔记,上面显示朴教授近期正在研读“M理论”,除此之外还包括一小段已故物理学家斯蒂芬·威廉·霍金的公众演讲。

其中有一句话令他印象深刻——

“人们不能询问一个理论是否反映现实,因为我们没有独立于理论的方法来确定什么是实在的。”肖大声念道,“甚至在我们四周,被认为显然是实在的物体,从实证主义的观点看,也不过是在我们头脑中建立的一个模型,用来解释我们视觉和感觉神经的信息。”

“你发现了什么?”渡边怜子问道。

“《膜的新世界》,旧时代霍金的一次演讲,那地方似乎离伤害城不远。”肖盯着手中屏幕,头也不回地说道,“这里面有一个关于宇宙和实在本身的观点,上面说我们可能生活在一个更大空间的膜或者面上,三维空间和一维时间是我们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我们看不到额外维是因为额外维全部被卷曲到一个小尺度的空间中,余下四维几乎是平坦的——”

电子阅读器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提示音。紧接着,屏幕黯淡,死寂的黑暗在刹那间吞噬闪亮的演讲图片。

“又怎么了?”渡边怜子嘀咕道。

“没电了。”肖尴尬地说,“先收起来,把这带回去吧。”

渡边怜子没有搭话,屋内一时之间静得吓人,沉默在喉间蔓延,空气仿佛伴随着时间而凝滞。。

蓦地,肖突然意识到,过分安静可一点儿也不符合常理。因为盖革计数器不响了。他抬起左臂,疑惑地拨弄手表,可上面的读数却检测到附近的放射性物质含量处于一个正常水平值。

“怎么了?”渡边怜子问道。

肖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解释。于是,他闭嘴,不说话,干脆蹲下身子,摘下手表小心翼翼朝着朴教授的尸体递过去。

盖革计数器没能检测到任何异常。肖遽然惊醒,没有异常恰恰是最大的异常。放射性元素不可能这么快消弭于无形,除非其中的原子核在短时间内发生快速衰变,可放射性衰变堪比最精确的钟表,除非——

“肖!”渡边怜子惊声尖叫着,拉着他连连后退。

肖跌坐在地上,在他眼前,朴教授和那只大黄狗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朴教授成了一具自然风干的干尸,那只十分钟前还呜呜咽咽的大黄狗也脱水成了干枯扭曲的狗尸。只是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仿佛有百十年的时光流逝。

“发生了什么?”肖惊疑不定地问道,“艾米丽,渡边小姐,你们看到了吗?时间,时间流逝,发生变化——”

“肖,你刚才的推测没错,”艾米丽凝重地说,“那种时间流逝的现象似乎并不是发生在那具停尸房尸体上的个别现象。现在看来,这或许是一种新出现的普遍现象,只是发生在人死之后。”

“肖,这和停尸房的那具尸体一模一样,”渡边怜子局促不安地说,“只是,这一次,这种时间的流逝直接发生在我们眼前。”

肖对渡边怜子复述了一遍自己的推测和艾米丽的观点。“我们走吧,”他抓住渡边怜子的手,皱起眉头说道,“这地方让我觉得不详,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同意。”渡边怜子幽幽说道,“这事儿越来越古怪了,不是吗?”

(未完待续)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宇镭

题图 | 电影《银翼杀手》 (1982) 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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