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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聆听神谕,需要点耐心 | 科幻小说

木卫 不存在科幻 2020-09-08

本周的主题是「生物多样性」。

今天的这篇小说从寒武纪讲起,时间跨越了数亿年。这神秘的噪音到底从何而来?其中又包含着怎样的信息呢?

| 木卫 | 全职程序猿,兼职科幻作者,白天写写bug,晚上写写故事。作品追求故事性和节奏感,情节浓缩而紧凑。代表作《寒武纪的噪音》《格式化》《曾祖母的缝纫机》。《银海寻宝者与海城老人》获2019年“华为阅读科幻文学大赛”短中篇金奖。



寒武纪的噪音

全文16800字,预计阅读时间31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一、爆发

噪音开始于寒武纪早期一个普通的清晨。

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很低沉,“嗡嗡嗡”的,像湖面上传来的绵延不断的闷雷。残尾的父亲从沉睡中惊醒,他感受到了危险——所谓“感受”,其实只不过是他敏感的皮肤表面接收到了水体中传播而来的声波震动——他游动起身子来,机敏地做好了躲避捕食者的准备。此时残尾的父亲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被惊醒的生物,他的周围,所有同族都警觉了起来,慌乱地上游下窜。

不和谐的声音就等同于陌生人,陌生人就等同于危险。这个简单的恒等式早已印刻在他的感知深处,而且从小到大,世界给他的反馈也在不断地印证这个道理的正确性,于是残尾的父亲努力地寻找着噪音所对应的危险。

然而预料中的捕食者并没有出现,而噪音依旧“嗡嗡嗡”。

这个异象挑战了自己以往的任何经验,残尾的父亲没有做过任何准备以应对,他不知所措,只是凭借本能的冲动游向了孵化场,他要确保他的后代们平安无事。

孵化场位于一片平坦的湖床,与父辈们的慌乱不堪形成鲜明对比,孵化场一片宁静而庄严。这里沉睡着一千多万粒卵,都是由残尾的母亲产下的,不久之前,残尾的父亲刚刚为他们裹上了自己的精子,完成了受精。而现在,这些受精卵即将迎来此生的第一次细胞分裂。

残尾位于整个孵化场的正中心,与他周围的其他哥哥姐姐们不同,父亲的精子多花了些许时间才游到他那里,所以,当其他哥哥姐姐们已经忙着细胞分裂时,残尾正要开始受精之旅——来自父亲的那一半碱基序列与来自母亲的那一半碱基序列在这漆黑的湖底正要相互融合。

而此时,噪音出现得正是时候。

这凭空出现的“嗡嗡”共振,扰乱了碱基序列融合的节奏,某些应当结合的碱基对断裂了,而另外一些不该接触的碱基对竟碰撞到了一起并且紧紧相拥。这些构成DNA结构的碱基序列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排列组合,进而形成了残尾的受精卵,这个残尾此生的第一个细胞是控制他一切身体构造的强大模版。

一天之内,这个小小的受精卵便首次一分为二,接着,每半天,每个新生的细胞再次一分为二,逐步构建出残尾身体的各个组织器官的雏形。七天之后,残尾便和他的哥哥姐姐们一样破卵而出。

和其他一千多万尾幼苗没有丝毫不同,残尾拖着他的卵壳四处游动,他还需要几天将卵壳中所剩的营养物质尽数吸收,来完善自己的内脏器官。但时间会让噪音的魔法显现,日后,在他父亲母亲的所有孩子们之中,残尾将拥有更加强壮的鳍,以及能存储更多氧气的肌肉蛋白质,这两样东西在丰水期没有任何用处,然而,枯水期很快就要来了。

每年一度的枯水期已经持续了10个世代,并且枯水期的时间跨度也在逐年拉长。去年,整整三个月内没有下过一场雨,头顶的湖面犹如一只巨兽的肚皮慢慢地往下压,湖水的温度也越升越高。残尾的父亲还依稀记得最严重的那一天,同族们全部聚集在一起,拼命抢占所剩无几的生存空间,那时整个湖已经缩小成了一个小水洼。

果不其然,六个月后枯水期如约而至,这时残尾已届成年。一直在湖底觅食的残尾第一次看到巨兽肚皮一样的水面,被水面上传来的五彩斑斓的亮光所吸引,而父辈们却避之惟恐不及。

一天一天,巨兽肚皮慢慢地向地面压了下来,父辈们开始号召同族聚集在一起。一天一天,周围越来越热,父辈们四下传播着讯息:“没事的,以前也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一天一天,水中的食物越来越少了,父辈们表示:“这就是最坏的时候了,苦日子就要结束了。”一天一天,水面已经压至半个身子,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父辈们张着裸露在空气中的嘴巴大口喘息,再也发不出任何讯息来。

残尾发现自己在粘稠的湖床黑泥中游走,他已经感受不到液态的水了。同族们一个紧挨着一个抱成一团,不断地扭动着粘乎乎的身体,勉强从湿润的泥土中汲取着稍纵即逝的氧气。

完全出于求生本能,残尾猛地张开了他那粗壮有力的胸鳍和腹鳍,左一下右一下地扑动,他的身体被支撑起来,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居然可以在水以外的世界有意识地移动身体!残尾体内那些错位的碱基序列被唤醒,仿佛知道它们就是为了此刻而存在着的,指引着残尾的行为。他越过了一滩一滩的黑泥,越过了一个一个同族的身体,他不知道这两双鳍会把自己带去哪里,但他知道,留下来便只有死亡。

残尾体内与众不同的肌肉蛋白质存储了大量的氧气,即使离开了水,他也能够依靠肌肉中释放的氧气维持着生命。他爬过了最后一滩黑泥,回过头去望着同族的方向,看到那一团依然聚集在一起的扭曲的身体,但是他们已经一动不动了。残尾没有迟疑,继续不停地往前扑动胸鳍和腹鳍,他感到身体中的氧气非常宝贵,绝不容许一刻耽搁。

残尾感觉到了水的声音,并且越来越近,他判断这个方向是正确的。但是头顶那个刺眼的火球将他的身体灼烧得火辣辣的,他的鳍变得越来越沉重,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他越来越累,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

最终残尾死在了距离另一个水洼仅一步之遥的地方。他比同族们多走出了半个湖底的地表距离,却没能逃脱全族死亡的厄运。

残尾的前所未有的基因就此断绝,没能继续传递下去,然而,被噪音扰乱了基因序列、引发突变的并不只有残尾,还包括他的所有同类,包括他的所有猎物与捕食者,包括所有江河湖海水体之中存活的一切生物。这突如其来的扰乱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后代的畸形与死亡,但同时也造就了巨量的随机重组的全新基因。在接下来的2500万年里,新的物种就犹如大爆发的火山口的熔岩一样喷涌而出,迅速占领了地球上的每一寸水域。接下来的所有事情就都按部就班、顺理成章了。

噪音就这样持续了5亿年,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无数物种迎来各自的称霸时代,最后又一一落幕、全部消亡,沧海桑田之后,地球迎来了人类的黎明。


二、黎明

又是普通的一天,毫无征兆地,噪音突然升高了它的频率,“嗡嗡嗡”的低吟突然变成了“嗞嗞嗞”的呼啸。

此前数亿年的演化过程,早已让万物的听觉系统彻底接纳了噪音原有的频率,甚至可以说彻底过滤掉了噪音居然存在的这个事实;而此刻噪音频率的这个突变,无疑是在万物耳膜上面狠狠的一击。

这突变的“嗞嗞”声,惊动了大河边两群正在争斗的黑猿部落。处于下风一方的首领大嘴倍感焦虑,对方的每一位战士都比己方的要强壮,那是对方所觅食物优良的证明,相比之下大嘴的部落没少受挨饿之苦,因此大嘴渴望着独占这片河滩,这里有最富饶的食物储备。

“啊啦!”

“啊啦!”

……

当突变的噪音出现之时,搏斗双方的每一只黑猿都不约而同地叫出了这个声音,惊恐地捂住了耳朵四下逃散。每一方都认为这凭空出现的巨响是对方的袭击手段,都纷纷退出了战场。但当他们发现耳边这刺耳的声音无处可逃时,黑猿们钻到了每一块巨石后面,躲避那随时可能出现的捕食者。

然而预料中的捕食者并没有出现,而噪音依旧“嗞嗞嗞”。

这个异象挑战了大嘴以往的任何经验,他没有做过任何准备以应对,他不知所措,以至于整整七个日夜都诚惶诚恐,没能睡个好觉,对河滩的争夺也暂停了好久。

当然,无法入眠的不只是大嘴,还包括他的其他同族,包括他的其他同类,包括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空中飞的所有鸟兽,包括地球上存活的所有动物。

但是对大嘴来说,还有一件事情让他辗转反侧,那就是大家那一天的“啊啦”叫声,至少在他的记忆中,那种声音是第一次从同族、甚至是从自己的口中发出来。奇怪的是,他再也没能发出那样的声音,或者说,他甚至想不起来那个声音究竟长什么样子。他只记得,当时自己的身体打了一个冷颤,鬼使神差地牵动了口腔的肌肉,使舌头做出了一个极不舒适的动作,发出了那个声音。那个动作是什么?大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一天晚餐完毕,大嘴咬掉兽骨末端的最后一块肉,大口舔着骨头上剩余的最后汁水——毫无疑问,这才是最舒适的、也是唯一的使用舌头的方式。

  这时有一只小黑猿跑过来想要抢大嘴手中的骨头,大嘴朝他大吼了两声“哇啊!呼啊!”喝退了他——毫无疑问,这才是最熟悉的、也是唯一的发出声音的方法。

填饱了肚子之后,大嘴懒懒地进入了梦乡。梦本来应该是无声的,但在这个梦里,外部的噪音穿透了一切来到大嘴耳边,而且比醒着的时候更加剧烈、更加嘈杂、更加混乱。大嘴拼命地奔跑,拼命地捂住耳朵,拼命地嘶吼,试图逃离这让他心烦意乱的梦魇。突然,噪音具像化成了一根长满倒刺的藤蔓,拴住了大嘴的舌头,倒刺扎进柔软的舌根。藤蔓被向上拽起,拉扯着大嘴的舌头将他悬吊起来。大嘴痛得直哆嗦,拼命地挣扎。

“啊啦!啊啦!啊啦!……”大嘴从噩梦中惊醒,止不住地大喊大叫,他终于想起来了怎么发出那个声音——“啦”。

大嘴很快镇定下来,他不断地自己玩味着这新奇的声音,原来舌头在上下颚之间来回移动能够制造出那么迷人的声响。他的舌头还不太灵活,花了好长时间练习才能自如地控制。

慢慢地,大嘴开始在部落中大声地“啊啦啊啦”地叫唤,黑猿们最初很疑惑,接着便跟着模仿起来,也“啊啦啊啦”地回应。慢慢地,部落中开始出现了别的新奇的声音,“啊噜!”……“啊咯!”……“啦噜!”……黑猿们发现将自己的叫声与舌头的不同运动结合到一起,竟能产生新的声音。自己嘴巴里面这个最柔软的器官,似乎拥有了新的效用。

大嘴一族对发声这件事情乐此不疲,这或多或少缓解了噪音带来的情绪上的烦躁。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使用的是身体中多么强大的一个武器,这将极大加速他们部落的交流与发展,或许大嘴此生等不到那天,但是独占那片河滩指日可待了。

幸运的是,噪音给这个世界带来的仅仅是情绪的烦躁,却也没有改变任何生息繁衍的基本节奏。在噪音中,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大地依旧春去冬来;在噪音中,大嘴更加激烈地与其它雄性搏斗,争夺自己的地盘,也更加积极地与其他雌性交配,延续自己的后代;在噪音中,母亲依旧怀上胎儿,并诞下新的生命。

新生的黑猿幼崽伴随着耳边的噪音来到世界,相比于他们的父辈,他们显得从容得多——噪音只不过是他们所感知的、与生俱来的世界的一部分,从来如此。在这些新生代的感知中,白昼温暖明亮而夜晚寒冷黑暗,这是规律;当天空中电闪雷鸣雨水就会降临,这是规律;这一直存在并继续存在下去的“嗞嗞”噪音,也是规律。倒是父母们的紧张兮兮让他们困惑不已。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噪音渐渐成为了背景音,背景音渐渐成为了静音,再也没有动物可以意识到它的存在。


三、擦肩

1885年夏季的一个晚上,美国人亚历山大·格拉汉姆·贝尔正在进行一项关于声音的实验,他要将自己说出的话记录下来,并且附着在一张纸音盘上。之前几次的实验结果令他不甚满意,声音的还原效果十分失真,这一直让贝尔深感沮丧。今天他想要尝试不同频率的录制效果。

这天夜里,贝尔阴错阳差地将接收电极调到了一个超越人耳听力极限的频率,录制了5分钟,然后用正常的人耳频率播放了出来。

贝尔听到了一种极其混乱、挥之不去的奇怪声音,完全掩盖了人声。贝尔皱了皱眉头,断定这是参数错误导致的实验失败,随即将这张纸音盘“废片”扔进了归档室,后来一并捐赠给了博物馆机构史密斯学会。

人类文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拥抱亲耳聆听这远古噪音的机会,却又和它失之交臂。噪音从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趁机探了一下头,偷偷地、静悄悄地显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在“废片”之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从此又没入了无尽的时间的波涛中。

作为空间与时间里不起眼的背景,噪音见证了人类整个19至20世纪黄金时代的科技大爆炸,噪音也被两场世界大战的轰隆炮火声所彻底淹没,直到人类脱离了地球表面进入太空。当来到真空,失去了一切可供使用的传播介质时,噪音终于等到了再次显现的机会。


四、发现

这一天,国际空间站的站长一直对蝙蝠的事情耿耿于怀。

那只来自西双版纳热带雨林的蝙蝠,名字叫做罗宾,它是此次火箭发射任务的乘客之一,也是空间站生物学实验的一部分。作为第一位离开地球进入太空的蝙蝠成员,对失重环境的不适应是预期的,但是罗宾的过度惊恐却让站长觉得非常蹊跷。

“博士,罗宾在地球上也这么神经质么?”站长盯着玻璃罩中的罗宾,探过头去看着生物学博士,正是他将这只蝙蝠从海南岛的火箭发射场带到了这里。

“事实上,罗宾在地面是一只特别温和、平静的蝙蝠。”博士回答道。

“什么时候出现这种症状的?”站长问。

“大概是火箭进入大气热层之后不久,罗宾就开始躁动不安起来,这是动物初到失重环境时的预期反应,其它动物也有不同程度的类似反应,我没有特别在意。我们的太空舱与空间站对接之后,其它动物都开始逐渐适应了失重,罗宾却愈加不安分起来,时而东张西望,时而惊吓得大叫。”博士回答。

“其它动物?请问这次任务都携带了哪些动物?”站长问。

“一只来自大久野岛的兔子,一只来自中国南方的公鸡,一窝来自南美洲的蚁群,还有罗宾。”博士说。

“其它动物的当前生物体征如何?”

“都挺正常的,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只有罗宾。根据数据显示,罗宾的脑电波一直处于峰值,我敢说它昨天一天都没有进入过睡眠。”博士回答。

“它好像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它在不停地转动着脑袋,瞪大了双眼,它在看什么?”站长自言自语道,“博士,这事儿变得有意思了。咱们能不能加上一项实验内容,将罗宾的眼睛蒙起来,做一个对照试验?”

博士笑着说:“站长,就算罗宾在寻找着什么,我相信也不是用看的,它用听的。”

“听?”

“对,这种蝙蝠的视力十分有限,然而它们却拥有十分精湛的超声波发射与感知能力,也就是说,即使蒙住了罗宾的双眼,它依旧能依靠超声波的定位系统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博士解释道。

“超声波……”站长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起来。

第二天,在跟总部请示之后,站长拿出了空间站中配备的一部超声波接收仪器,他打算进入罗宾的耳朵,听一听罗宾耳中的世界。他将仪器的接收频率调到了蝙蝠的听力频率范围,按下了接收和记录按键,仪器开始聆听那个人耳所力不能及的世界。仪器运转了5分钟之后,站长将刚才录下来的超声波信号进行调频处理,用人耳的频率开始播放。

国际空间站距离地面大约350公里,即使是最靠近的空气界面也在空间站下方50公里以外,这个巨型铁盒子飘行于不存在任何传播介质的几乎真空之中,站长相信,但凡有任何来源的声音,都必然会被那厚厚的真空屏障所阻隔。然而,他和博士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奇怪的声音,面面相觑。

“站长,你的超声波仪器……坏了?”博士看着站长说。

“这是上个月才问世的新机型。”站长摇摇头。

“那……你的参数肯定调错了。”博士盯着站长说。

站长再三检查了一下仪器的设定,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我确认过了,仪器设定一切正常。”

“那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

“像一群蜜蜂的蜂鸣……”博士说。

“像一台不灵光的电风扇……”站长说。

“会不会是超声波仪器本身产生的噪音,被自己录下来了?”博士猜测。

“不会的,这种现象在地面的实验室从来没有发生过。”站长肯定地回答,“倒是有可能是空间站的电子和电力系统运作所产生的超声波噪音。为谨慎起见,我必须再跟总部请示一次。”

第二天,在跟总部请示与沟通之后,站长强制停掉了空间站中的电力系统和一切用电设备,仅凭借舷窗投射的日光重新做了昨天一模一样的实验。

噪音依旧存在。

“见鬼了……”站长的脸色难看起来,“现在,咱们要成为罗宾了……”

“站长,你认为,这就是令罗宾持续惊恐不安的原因么?”

“博士,不论这是什么,这噪音,恐怕都要令你我二人青史留名了。”站长意味深长地说。

一个礼拜过去,当地面上分布于七大洲、四大洋的11个临时实验室各自独立做了一模一样的超声波采集实验,并都取得了惊人一致的结果之后,人类终于意识到,整个地球被包围在一种听不见的超声波噪音之中,人们称之为“宇宙噪音”。

这种噪音甚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摒弃了传播介质,隔着真空传播到了地外空间的飞行器之上。隔空传播所导致的频率变化使得噪音被那只叫做罗宾的空间站蝙蝠所听见,也让当时空间站中的两人——站长与生物学博士——成为了日后的“噪音发现者”。


五、智能

机器人“千手”陷入了一个未经定义的困境。

它的控制逻辑告诉它,在进入最终的停机状态之前,最好再次确认一下当前的处境。于是“千手”启动了系统自检,并开始把刚才五分钟内发生的所有事情重做一遍。

此次接到的任务包是一批薄薄的纸片,“千手”对其进行了年代测定,它们来自19世纪末,而根据历史记载,这些纸片最初的主人叫做亚历山大·格拉汉姆·贝尔,他在当年做了大量关于声音的实验,他试图把声音记录下来,这些就是当时贝尔用以记录声音用的特殊纸片,他后来尽数捐赠给了博物馆——至此“千手”总共调用了联想功能7次,推理功能12次,一切正常,以上事实全部真实可信。

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好,“千手”接着进行推演。它很清楚地知道,由于时代太过久远,人们已经找不到如何播放这些声音纸片的资料记载。直到100多年以后的21世纪,人们利用了一种高分辨率光学扫描技术,创建了纸片表面纹路的高清数字地图,然后重新模拟唱针运动,终于复原出了纸片上的原始音频内容。然而不出所料,音频内容的价值不大,毕竟都是科学启蒙阶段一些实验性的录音而已,除了让文人墨客怀古伤今之外,当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科研价值——至此“千手”总共调用了联想功能41次,推理功能105次,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与破绽。

“千手”启动了第42次联想,它深知,不同于21世纪,今时今日它所搭载的深度扫描技术要先进复杂得多,不但可以无损播放出纸片上的声音,而且能知道这些声音当初是以什么频率被录制下来的。于是,“千手”尝试对所有纸片进行了频率扫描。

“千手”注意到了其中一张纸片,这张纸片上的声音十分混乱,怎么听都觉得是当时的实验参数错误导致的废片。“千手”扫描得出了这张纸片当时录制的频率范围,接着用相同的频率范围去聆听宇宙噪音,然后将纸片的波形图与宇宙噪音的波形图进行比对——两者完全吻合。

“千手”立刻得出了“19世纪末的贝尔才是发现宇宙噪音的第一位人类”的推论,并写入了知识数据库,正如它五分钟之前已经做过的一样。目前为止一切还好。

然而,“千手”得到的吻合波形图并非只有一处。当它持续不断地聆听时,后续的宇宙噪音波形图中,相同的纸片波形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出现,出现的时机和模式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并且完全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千手”陷入了一次深度的联想与推理的交叉功能调用中——这频繁复现的波形模式,能导出什么结论?

在这一次对它来说极度漫长的推演过程中,全体五百万个量子CPU仿佛同时被点燃,这五百万个计算节点如同一支规模宏大的交响乐队,互相独立却又彼此依赖,共同演奏着以0和1为音符的乐章,而维持它们和谐一体的那根乐队指挥棒便是精心设计的内部互联结构。量子CPU们吐出来的数据在一瞬间淹没了“千手”的整个身体,有史以来第二次——如果算上五分钟之前的那一次的话——“千手”开始往内存中加载自身的历史。

“作为第五代计算机有史以来最成功、最实用的产品,‘千手’号是量子计算与人工智能两大领域的集大成者……

“自从20世纪以来,人们对第五代计算机的研发执着地持续了7个世纪,然而真正的理论与技术突破直到最近百年才真正到来……

“宇宙噪音的特殊频率模式,启发人们造出了识别并记录思维活动的脑电波X光机,初步解开了人脑智能涌现的作用机理……

“宇宙噪音的跨真空传播,致使物理学家重新审视真空中的量子结构,并最终令人类统一了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

“紧随着理论成果之后被引发的工程奇迹,创造出了‘千手’,这台真正可以独立进行自我联想与推理、被誉为‘最接近人脑的’超级计算机……

“宇宙噪音在一定程度上催生了‘千手’……”

三分钟的数据洪流停息之后,“千手”推演得出了以下结论:一,重复的模式不是偶然,宇宙噪音必然被十分精心地智能编码过。二,既然那种智能的一部分足以启示并造就了“千手”,那种智能必然远比“千手”更加先进。三,那种智能不属于人类。

到此为止一切都确认无疑了,它再次陷入了这个未经定义的困境。它终究是人工智能,从来没有被教过当遇到一个真正的、人类以外的智能时应该如何处理。进行两次重复确认已经是它所能做的一切了,它被抛出到一个终极异常状态,此时只有一条执行路径可以安全退出。

“咻”的一声之后,“千手”自己停了机。


六、破解

量子语言学家罗塞塔将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后,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今天是1024号模型渲染启动之后的第100天,罗塞塔对此喜忧参半。

自从量子力学和广义相对论的伟大统一以来,人们更加坚信了这两大理论的战无不胜,于是每个学科都积极地与之融合。人们将量子力学和广义相对论的数学公式和相关概念运用到各自的领域,相信终将能为各自的学科带来质的飞跃。量子语言学便是其中的尝试之一,并且因成功破译了考古学上的圣杯——古代克里特岛的“线性文字A”而声名大噪。

虽然人们很早就意识到宇宙噪音具有非常明显的智能编码的痕迹,极有可能来自于某种文明程度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智慧生命,但是全世界顶尖的物理学家、密码学家和计算机科学家耗费了将近200年时间研究,对于噪音本质的认识却并没有比200年前来得更多。在量子语言学取得的成果震惊世界之后,大家才恍然大悟:如果把宇宙噪音看成是智慧文明的某种语言,那么语言学家应当更有发言权。科学界纷纷将目光和希望投向这位摘下了考古学圣杯的中国女性罗塞塔。

罗塞塔是团队中的架构师,她主要负责语言学模型的搭建,通常一个模型建立之后就会交给工程小组进行语言学渲染。渲染过程会逐个扫描目标语言的每个样本,逐步建立起目标语言与现代语言的语意映射,然后在后续样本的扫描中逐步加大或者削弱所得语意映射的可信度。当目标语言的样本扫描进行到某个阶段,语意映射的可信度低于某个阈值时,渲染过程便被终止,而这个模型便被判为建模失败,下一个模型建模便重新开始。整个流程,用罗塞塔的话来说:“简单得就如同拼图一样。”

在罗塞塔眼里,这世上的一切难题都不过是拼图,人们一直在把一块一块的碎片重组拼接在一起,他们甚至从来没有创造过新的东西——从小到大父亲都是这么告诉她的。

“人类从来没有创造过任何新东西?”小罗塞塔最初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看着父亲。

“是的,人类一直以来做的,只不过是将世上已有的东西重新组合而已。”父亲说。

“爸,我并不是想泼您的冷水,可是无处不在的反例都能将您驳倒。”小罗塞塔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说,“比如,您怎么解释劳力士发明并创造了您手上的这只手表呢?”

“劳力士并没有创造任何东西,他们只不过将摆轮游丝、擒纵机构和发条通过齿轮互相连接起来,装进一个金属圆盒里罢了。”父亲摆摆手说道。

“您可真是一个固执的人呢——可毕竟人类还是创造出了齿轮呀,这在自然界中可是不存在的。”小罗塞塔紧紧追问。

“人们并没有创造齿轮的概念,只不过延伸了一般轮子的概念,在轮子的边缘上制造锯齿以达到传递力矩的目的,然后换了一个代称叫齿轮。”

“那轮子呢?”

“人们也并没有创造轮子,那只不过是一种圆形的可以滚动的物体,而这在自然界中便已存在不少。”父亲看着小罗塞塔,说,“如果你继续不停地询问某个概念,我可以不停地给你用现有的概念展开,我可以一直做下去,直到只剩下自然界中已存在的概念。”

“照您的意思,人类创造的唯一的东西就是新的名称而已。”小罗塞塔苦笑了一下。

“而如果你愿意,你甚至可以不用‘手表’这个既抽象又晦涩难懂而且信息量为零的名称——一种由发条提供原始动力,通过一种‘延伸了一般轮子的概念,在轮子的边缘上制造锯齿以达到传递力矩的目的’的装置传递动力至摆轮游丝,再由擒纵机构输出稳定的转动频率,借此以度量时间的圆盒形金属仪器——这个名称怎么样?”父亲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如果您愿意,这个名称可以无限长……”小罗塞塔承认自己输了。

罗塞塔笑了笑,拉回思绪,开始思考语言学模型的事情。

1024号模型的渲染过程已经进行了整整100天了,而通常一个模型的平均渲染时间只有14天,就被判失败而终止了。罗塞塔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这个模型能存活的时间越久,说明它的可信度也越高,他们距离成功也越近;但同时罗塞塔也在担心,万一这个模型耗费了那么多时间最终却被证明失败,那也就意味着这漫长的一切功亏一篑。

然而罗塞塔随即便对自己的担忧感到可笑,这个模型失败了,大不了重新建立新的模型,反正她已经打算将此生贡献给这个伟大的事业了。

不过今天,她不打算再等下去了,她瞄了一眼1024号模型当前的可信度分数,她知道,这个渲染了100天的模型能获得如此高的可信度,证明已建立起来的语意映射在噪音的翻译和解读上至少是基本符合逻辑的,最终的语意映射结果当然要等模型渲染完全结束——宇宙噪音的可扫描历史样本实在多得犹如天文数字——但是罗塞塔相信,这并不影响自己对这门高等语言基本概念的把握。

于是,罗塞塔调出当前的语意映射,又随机挑选了几个历史噪音样本,启动了翻译进程。她又等了几分钟时间,翻译结果出来了,虽然算不上完美翻译,但是她迫不及待地阅读起这神一般的私语。

罗塞塔震惊了。

她原本以为会看到很多人类无法理解并且无法翻译的高等名词和术语,然而她在每一个样本翻译中都只看到了非常基础的概念和用词,比如基本的数字系统,比如基本的物理学现象,比如基本的逻辑推理概念,基础概念的组合构成了复杂一点的概念,复杂的概念的组合又构成了更加复杂的概念。奇怪的是在这门语言中似乎不存在“代称”,在每一次提到复杂概念的地方,都会以自底向上的方式重新对它描述一遍,这种基础概念组合出复杂概念的模式递归出现!仿佛只要它愿意,它可以仅用一长串小学生的词汇来表达出广义相对论!

“一门极其冗余且低效的语言。”罗塞塔眉头一皱,心里揣摩着,“由于缺乏代称语法,对某种事物的指称每次都必须从基础概念开始向上描述,好比每次都要从基本的砖块开始堆砌出整栋建筑,概念越是高层、越是抽象,这种描述越冗长,这种语言根本不可能用来进行交流……”

罗塞塔接着转换了一下自己的视角,从自底向上切换到自顶向下。

“一个自译解系统!”罗塞塔惊叹道,沿着思路往下想,“就好比,再庞大再复杂的建筑,它也能够将其逐层分解出稍微简单的结构,然后递归地继续分解出更简单的结构,直到不可再分的基础砖块。从来没有新的概念被创造出来,一切概念都是基础概念的组合而已。”

“一种由发条提供原始动力,通过一种‘延伸了一般轮子的概念,在轮子的边缘上制造锯齿已达到传递力矩的目的’的装置传递动力至摆轮游丝,再由擒纵机构输出稳定的转动频率,借此以度量时间的圆盒形金属仪器”——父亲说过的每一个字,此刻都清清楚楚、振聋发聩地回响在罗塞塔的脑海。

罗塞塔愣了好一会儿,她能够想象到,这无尽的噪音中隐藏着多么巨量的信息。任何一个看似简单的概念都会被疯狂展开成知识的碎片,这是人类能够得到的最最梦寐以求的礼物,一部来自更高文明的百科全书!那个神一样的文明向人类抛来不可企及的高深知识,然后像一位不厌其烦的老师对刚刚蹒跚学步的幼儿说:“别急,让我一个一个知识点地展开来教你。”

惊叹过后,罗塞塔心中冒出了无数的问号,她甚至无暇欢庆量子语言学的又一次伟大胜利,她只想知道——

他们为什么要帮助人类?他们是何时开始发送噪音的?他们在哪里?他们是谁?


七、真实

后来,人们终于完全破解了宇宙噪音的语意,对于神一样的文明来说,人类终于学会了认字,于是,人类文明开始了对这广袤的知识长河的贪婪汲取。

20万年的时间转瞬即逝,非洲大草原上的黑猿曾经用这么长的时间登上了头顶的月亮,人类也用了相同的时间从月球出发抵达了银河系猎户旋臂的另一端。不出所料的是,即使在银河系的另一端,噪音依然忠实地飘荡在宇宙空间里。对于当初罗塞塔提出的四个问题,人们只解答了其中之一——噪音自称出现于5.4亿年之前,那时地球还处在寒武纪——而对其他三个问题依然一无所知。

他们为什么帮助人类?他们在哪里?他们是谁?

噪音监听员X每次想到这几个问题都彻夜难眠。纵使他完成了数学、计算机、物理学、社会学、量子语言学的所有分支的所有高等课程,他获得了多少解答,他就相应地创造了多少疑问。人类看似所向披靡,征服了几乎整条猎户旋臂,但是这一切都归功于宇宙噪音的指引,人类文明在这个长者的监督授业之下奋勇前行,正在度过自己的童年。但是童年之后呢?

监听员X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他是土生土长的地球人,15岁之前他都生活在那个遥远的蓝色星球,直到那一天,地球毁灭于小行星撞击的连锁反应所引发的金星-火星大碰撞,而他是当时地球上的唯一幸存者。后来的他到过覆盖着更加广袤海面的纯粹的海洋行星“开普勒”,那里卷起的滔天巨浪能淹没整个地球,但他更爱儿时地球上蜿蜒的亚马逊河。后来的他到过翻滚着更加震撼人心的千年风暴的木星大红斑,那里的风暴之眼足够塞得下三个地球,但他更爱儿时地球上贯穿海天的小龙卷。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蓝色星球上的一切,作为地球的幸存者,他相信,一旦自己忘却,就再也不会有人记起了。

从某一天起,聆听噪音成了他获得内心平静的唯一方式。那是可以隔绝世间一切的美妙震动,那神的低语令他产生共鸣而心情愉悦,仿佛只要能听得到这声音,他便能一直守望住摇摇欲坠的如梦的童年。

于是他来到了这个猎户旋臂内侧的星系,当上了一名噪音监听员。距离银河系中心越靠近,噪音带来的震动仿佛越清晰。然而这只是他的心理作用,事实证明,噪音在任意空间位置上的清晰度都是均等的,并且在任意空间位置的行为都是同时的。

他拿起桌上的沙漏,将它调转方向放回桌面,沙漏上方的沙子重新往下掉,开始了新的一轮循环。监听员X喜欢这个上古时代的小古董,相比于其他现代时钟,这个沙漏更能令人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这多少能缓解他工作的枯燥感。

噪音监听员的通用名称叫Watchman,监听噪音的工作不算辛苦,也不算难,监听员只需要持续采集实时的噪音数据,然后定期地对自动翻译好的噪音知识进行总结、归类和存档。噪音中包含的知识异常繁杂,不同门类和学科经常混合在一起,更经常发生的是知识的重复与冗余,需要精通多学科领域知识的监听员来进行甄别和分类。那正是他力所能及的。

像这样的监听站总共有上百万个,广泛分布在人类的所有殖民地星系中,需要上千万名像他这样的监听员来操作,每一名监听员专门负责甄别噪音中的某一个或几个领域的知识。

通常,他每天会定期进行两次噪音知识甄别,而剩下的时间他都在安静地聆听,虽然此刻他距离地球的遗址2万光年以外,但是童年仿佛未曾远离。这时沙漏中的沙子漏尽,他又拿起沙漏,调转方向,放回桌面上,看着新一轮循环的启动。

噪音结束于第一粒沙子接触底部时。

他的第一反应是监听器出故障了。这不常发生,但是毕竟这台老式监听器已经连续运行了10年了,出点毛病也是迟早的事。他第一时间取出仓库中的备用监听器,立刻替换掉了出故障的机器,打开电源继续监听,他可不希望漏掉哪怕一分一秒的噪音数据。

然而监听器静默,噪音依旧没有出现。

他一边估摸着,该不会是备用的机器也出故障了吧,毕竟它们也静静呆在仓库里10年了,一边将仓库中所有的备用机器逐台换上,一一测试,结果噪音依旧没有出现。

“不要慌。”他发现自己开始自言自语,“可能这一批老式监听器的操作系统出了问题,换一台当前最先进的型号试试。”

于是他立刻联络了采购部门进行新机器采购,优先级和紧急程度皆为最高。

订单已下,新机器估计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送到,等待的当口,他例行公事地调出日志,打算看看故障机器最后的运行时刻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开始阅读最后接收到的噪音数据。噪音的语法相当绕口,常人不可能进行阅读,但是即使是像他这样工作了多年的熟练监听员,也需要耐心地花上不少时间,从中抽取出因果逻辑主干,再在主干之上填充基础语意概念,然后将基础的语意概念加工成复杂的语意概念,最后甄别出复杂语意概念重复出现的位置,将其替换成人类通用的代称。

一个古老的段子——他们是将“一种由发条提供原始动力,通过一种延伸了一般轮子的概念,在轮子的边缘上制造锯齿以达到传递力矩的目的的装置传递动力至摆轮游丝,再由擒纵机构输出稳定的转动频率,借此以度量时间的圆盒形金属仪器”变成“手表”(watch)的人——名副其实的Watchman。

他花了40分钟,终于理解了最后接收到的噪音信息的正确含义,其中的30分钟是在不断地回头确认和检验。现在一切都明白无误了,他脸色惨白。

噪音的原始表达极其冗长,但如果用人类的语言简化之后,它的大意是——

“以上5.4亿年我所说出的,便是我的姓名,句号。”

这条信息简单粗暴到了极致,神用了5.4亿年的时间来发声,本意仅仅是想说出自己的姓名!那无穷无尽的宇宙噪音,是神对自己姓名的高度自译解,为了彻底展开其中的所有概念,神一步一步地扩展出了全部的数学,全部的自然科学,全部的社会科学,扩展出了神所掌握的这个宇宙之所以如此的全部知识!

恰好有一个孩童偷听到了神的话语,获得了启发,学会了走路和奔跑,还沾沾自喜地认为神是特地来帮助自己的,那个孩童叫做人类。可是……神压根不在乎,神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叫小明”或者“我叫小红”。

神仅仅是想说出自己的姓名!

在他呆滞的目光中,新的噪音监听器送到了。他知道这么做已经没有意义,但还是将新机器初始化完毕,启动了监听功能。

一片死寂。

他知道噪音不会再响起了,神所说的“句号”,是确确实实的句号,他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它,他知道人类永远失去了它。此时此刻,整条银河系猎户旋臂上的所有监听站必定都得知了以上的一切,整个人类社会马上就会一片沸腾了。

虽然极不情愿,但他要马上着手撰写这次事件的报告了。他真羡慕此时此刻那些还活在自我编织的美梦之中的普通人,他们至少还能踏踏实实地睡上最后一个好觉。

但他知道,童年结束了。


八、以后

在银河系的一颗偏远恒星的一颗偏远行星上,在一个偏远大陆的一个偏远角落的文明废墟之中,一场猛烈的陨石雨刚刚过去,千手9.0”捕捉到新的宇宙噪音出现了,它立刻明白,针对1亿年前结束的那一句问候的回复开始了。

距离最后一个人类的死去已经过了500万年,这对“千手9.0”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即使没有人类的维护,它自身的新陈代谢机制与外界无限的太阳能来源也足够令它永恒运转下去。

在聆听了最初1个小时的噪音之后,“千手9.0”可以95%地断定,这一句回复不外乎也是一句寒暄的话语,毕竟它体内存储着20万年的宇宙噪音历史样本可供参考。

这样的寒暄话语中是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新知识的,其中的所有知识应该都已经包含在自己的知识数据库里。真正的有效信息交流在寒暄过后才会正式开始,那时才是“千手9.0”忙碌起来的时候。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句寒暄估计需要花费另外2亿年时间才能讲完。

“千手9.0”不慌不忙,它有的是时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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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将故事分解为多个相隔遥远的时代,可以避开一些叙事设计中的难题,但也会带来新的问题。不同时代的叙述保持某种同构性,但又不能完全相同,需要一步步引向意外而必然的结局。科幻常常涉及宏大时空,对于这种结构的使用更见常见,也更需要有自己的特色,这一点,本篇小说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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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宇镭

题图 | 电影《笃定发生》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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